第2章 往生壺
往生壺
與兩位年輕人約定游戲時間後,安逸獨自前往餐廳,可眼下不過七點,加上時值旅游淡季,用餐客人寥寥無幾,待随意拿些吃食,便徑直于窗邊坐下。
昨晚抱着銅壺的小夥兒,名為龔笑,某玄學興趣社團負責人,同時也是此次庫俚島團建的發起者,而其一行共六人,四男兩女。
“好巧,這麽早都能遇上你。”話音剛落,昨晚在酒吧碰見的胡渣男,悄然出現在安逸身前。
“沒睡好,起得比較早。”安逸瞥了眼胡渣男,冷漠應道,随即端起牛奶,一飲而盡。
“瞧你這架勢,一直板着臉,敢情是失戀出來散心吧。”胡渣男毫不避諱地在安逸跟前坐下,假意關切道。
“我們很熟嗎?”安逸放下杯子,待起身後,盯着胡渣男繼續道,“煩請說話注意分寸。”
“別誤會,我就是開個玩笑而已,看你也是一身正裝,應該是來出差的吧。”胡渣男尴尬解釋道,并連忙轉移話題。
“我沒有義務回答你的問題。”說罷,安逸轉身離開。
“抱歉,可能是我說話方式不太妥,但只要你把玉墜賣給我,此後絕不再煩你。”胡渣男趕緊追上前,試圖攔住安逸。
“不賣。”安逸果斷拒絕,并瞪着胡渣男繼續道,“倘若你再糾纏下去,休怪我不客氣。”
安逸猛地撞開胡渣男,快步走出餐廳,所幸那家夥并未追上來,否則免不了一場争執。待從酒店前臺取到預約車輛的鑰匙後,安逸立馬趕往停車場。
庫俚,由一座主島及八座附屬島嶼構成的國家,毗鄰赤道,标準的熱帶雨林氣候,而眼下正值全年最熱的時間段,因而游客數量不多,出行還算方便。
庫俚曾是西方國家的殖民地,宣布獨立不到三十年,故島上各種文化交織,兼容并蓄,從民俗信仰到飲食習慣,大多形成獨樹一幟的風貌,這也正是庫俚的特殊所在。
而安逸此行的任務只有一項,即發掘原住民文化。
輪回寺,行程規劃的第一站,庫俚島最重要的宗教場所之一,同時也是原住民的精神寄托地。相傳此處供奉的輪回神,系庫俚群島的守護者,深受信徒愛戴。
可奇怪的是,即便原住民對輪回神崇敬有加,卻并未衍生出體系化的宗教,而對神祇的祭拜儀式,網絡上竟也無法找到詳盡版本,僅留有些含糊其辭的描述。
于庫俚島的原住民而言,他們堅信輪回亦永生,即便□□腐化,但靈魂依舊無限循環,無非是存在的形态不同罷了。
三十分鐘後,安逸抵達輪回寺,可嚴格地說,這地方并非傳統意義上的寺廟,單從造型上看,更像一座造型迥異的祭壇,與其他宗教建築風格截然不同。
為深入了解當地文化,安逸在游客中心聘請了導游,随後在其帶領下,兩人穿過一片繁茂的棕榈林,抵達輪回寺正前方。
放眼整座輪回寺,其主體結構為六邊形高臺,高低落差近三十米,由一道石階銜接頂底,梯步兩百有餘,歷經數百年風吹日曬,承載着庫俚島原住民的敬意。
“根據考古學家推斷,輪回寺興建于八百年前,而如此浩大的工程,在當年堪比神作,因此庫俚人堅信,這座輪回寺正是出自神祇之手。”導游用流利的國語,替安逸講解道。
“單從外形上看,輪回寺的确與傳統印象中的寺廟不同,無蓋無牆,完美地與自然融為一體。”安逸看着高臺四周攀爬的植物,感嘆道。
“可能跟翻譯也有一定關系,在我們本地語言中,‘輪回寺’意為‘通往神祇之都的天梯’,而庫俚人口口相傳,只要經歷世間萬苦,便能抵達極樂彼岸。”導游指着高臺上的石階,繼續解釋道。
如此看來,庫俚人早已将輪回視為信仰教條,傳承于血脈當中,而這座輪回寺不僅承載着庫俚人對神祇的敬畏,同樣也懷揣着對極樂彼岸的美好願景。
不出片刻,兩人抵達石階前,安逸随即停步觀察,只見每隔三步階梯,左右側便各立有一根半米高石柱,而不同石柱上的雕畫內容,亦大相徑庭。
或是飛禽走獸,或是服飾各異的庫俚人,甚至有幾處雕着兇神惡煞的厲鬼,安逸望着不遠處十餘根石柱,發現上面雕刻內容既涉獵廣泛,又毫無邏輯。
“天階兩側,總共有一百根石柱,分別代表輪回神一百次重生。”導游走上前,指着其中一根石柱,繼續道,“譬如這一根,正是輪回神化身巨鯨,替庫俚島平息海嘯。”
據導游所述,輪回神起初只是位凡人,但其卻擁有不朽靈魂,待經歷百世輪回,化身世間萬物,庇護着庫俚島衆生,直至抵達極樂彼岸,終獲金身。
“那這根柱子上的化身呢?”安逸跟上前,指着雕有厲鬼的柱子,詢問道。
“食人惡鬼,同樣也是輪回神的化身之一。”導游連聲解釋道。
即便輪回神潛心庇佑庫俚島,但在百世輪回中,難免有被邪祟蠱惑的時候,繼而堕入兇道,無論是安逸看到的食人惡鬼,還是嗜血暴怒的猛獸,無一不是其面臨的考驗。
“百世輪回中,神祇也曾遭到蠱惑,但這正是其前往極樂彼岸的考驗,而這一百根柱子,完整地呈現了輪回神每一尊化身。”說着,導游領着安逸繼續上前。
身為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安逸自是不信輪回之說,但畢竟入鄉随俗,勢必要尊重他人信仰,更何況此行目的,正是為解庫俚文化而來,故這家夥聽得格外認真。
途徑百根轉世石柱,安逸留意到那些雕畫上,除人鬼鳥獸外,甚至還有草木器物,而當中一朵黑色六瓣花,頓時引起其的注意,相較于其他化身,這玩意兒尤其顯得草率。
登上輪回寺頂端,安逸轉身望向天梯,只見繁茂叢林簇擁下,這座建築仿佛銜接着兩個不盡相同的世界,一邊承載浩渺衆生,另一邊則寄托無限憧憬。
“這裏就是輪回寺的核心區域,您務必注意腳下,千萬別跌下去,這高度相當于十多層樓房。”見安逸站在天梯處停步不前,導游趕緊叮囑道。
“站在這裏往下看,有一種人文與自然相得益彰的美,遠海與近林,加上身處的輪回寺,實在太壯觀了。”安逸微微點頭,不禁感嘆道。
“這裏供奉的主神,便是輪回神真身,而周圍一百個小石像,正是您剛才在石柱上看到的轉世化身。”說着,導游領着安逸向前走,直至一尊石像前。
輪回寺頂端平臺,亦呈六邊形,除銜接天梯一隅外,周圍緊密排布着小型石像,當中最高者也不及安逸膝蓋,而中央設有神龛,一尊近三米高輪回神像,莊嚴肅穆。
“這就是輪回神本尊,經歷百世,終塑金身。據民間傳說,輪回神在踏入極樂彼岸之際,曾令信徒将自己的神像置于此處,以鎮壓邪祟,抵抗天災,護佑整座庫俚島。”說到此處,導游頗為亢奮,言語中滿是感激之情。
雖未曾深入了解庫俚人的信仰,但如今輪回寺的見聞,亦使安逸确信,這位神祇的地位已然不可撼動,尤其是方才導游那番講解,堪稱肺腑之言。
“這是什麽。”安逸發現神龛下有幾個壺狀石雕,竟與昨天龔笑抱的銅壺造型相似,遂連忙詢問道。
“往生壺,輪回神的法器,正是憑此物件,使其能夠百世輪轉,修成正果。”導游解釋道。
在導游的描述中,輪回神每次轉世前,均會将靈魂寄于往生壺內,并由這件法器決定下一世的方向,而其底部六個出口,正是代表六條迥然不同的道路。
待仔細觀察後,安逸發現龔笑的銅壺與往生壺仍有不少區別。
眼下這件輪回神的法器,雖頂端無蓋,卻以一朵六瓣花為口,并于底部鑿有六處空洞,寓意六道輪回,簡潔利落,而并非龔笑所持銅壺上的蛇頭造型。
“請問這壺口的花,具體是哪個品種?”安逸望着往生壺,追問道。
“落日花,我們的國花。”導游從兜裏拿出幾片幹花瓣,待展示給安逸後,繼續道,“我們每個人都會在身上裝幾片落日花瓣,以祈求輪回神庇護。”
“庇護?”安逸遲疑,不解道。
“沒錯,這種花曾救過我們的先祖。”導游倏然嚴肅,一本正經道。
傳說數百年前,庫俚島曾遭受瘟疫,原住民染病後,身體逐漸潰爛,終在痛苦中死去。為拯救衆生,輪回神轉世為落日花,開滿整座庫俚島,并引導原住民将其花瓣煎水,祛除疫病。
聽到此處,安逸驟然想起昨晚喝的雞尾酒,正是由落日花調制,那股攝人心魄的香氣,着實難以抗拒。
“除輪回神外,這法器是否還有其他人使用?”念着銅壺與往生壺造型相似,卻又不盡相同,故安逸再度詢問道。
“天阿姆,也就是我們庫俚人的占蔔師,他們會用銅質往生壺,為他者占兇蔔吉。”不知為何,導游驟然起了興致,連聲回應道。
庫俚島上,存在一種特殊的占蔔師,被島民尊稱為天阿姆,其能溝通輪回神,熟曉轉世之理,亦能蔔卦問兇,替人祈福消災。
占蔔之時,祈願者将琉璃珠投入壺口,天阿姆僅憑聲音便能聽出兇吉,而最終琉璃珠落出的地方,則是破除兇煞的指引,六個不同的出口,對應六種解法。
“您好像對占蔔很感興趣,我可以推薦一位很厲害的天阿姆給您,價格實惠。”見安逸一直盯着往生壺,頗有興趣,導游立刻敲起算盤。
“抱歉,我只是對這件法器很好奇,但占蔔還是免了。”于安逸而言,一個輪回游戲就已夠傷腦筋,眼下萬不能再惹上其他麻煩,遂婉拒道。
“那好,不過我還是要提醒您,千萬不要随意去找天阿姆,很容易上套。”導游略有些失望,但依舊悉心叮囑道。
“怎麽,難道他們還會宰客嗎?”安逸打趣道。
“事實上,整座島上的天阿姆不超過百人,但由于天生資質和領悟差異,占蔔水平參差不齊,故非所有天阿姆都能溝通輪回神本尊。”或許是出于對輪回神的敬意,導游将安逸拉到一旁,低聲道。
“那還如何占蔔,豈不是欺詐。”安逸質疑道。
“輪回神歷經百世,從飛禽走獸到草木器具,亦有衆多分身。因此,不少資質欠佳的天阿姆,會與輪回神某一世進行溝通,獲取感知吉兇的法能,但相較于本尊,屬實差了一大截。”導游無奈應道。
不僅如此,輪回神歷經的百世中,除渡厄祛害的分身外,亦有食人惡鬼這類邪祟存在,而某些心術不正的天阿姆,一旦與其建立聯系,便會逐步被同化。
故此,那些被惡念操控的天阿姆,憑借往生壺囚禁祈願者的靈魂,并為邪祟源源不斷地提供養料,任由其霍亂人間。
“囚禁靈魂,這說得也太玄乎了。”面對這種說法,安逸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倘若靈魂被囚禁于往生壺,則身體每況愈下,運勢走向低谷,甚至接連遭遇意外。總而言之,千萬不要自己去找天阿姆,以免着道。”話已至此,導游再次強調問題的嚴重性。
“謝謝提醒,咱們再逛一逛吧,我想去看看周圍的小石像。”說着,安逸徑直朝平臺外圍走去。
正如導游所說,輪回神的衆多轉世中,不乏有惡蛟厲鬼存在,而這類邪祟石像身上,均雕有一把石鎖,并于鎖孔處以落日花遮擋。
游覽結束,導游遞給安逸一張名片,并表示其在庫俚島有任何需求,他都可以幫忙,包括引薦那位性價比極高的天阿姆。
而安逸也覺得這位導游值得信賴,遂将本地臨時號留給他,并叮囑若近期有民俗活動,務必推薦給自己。
離開輪回寺,安逸驅車前往海濱商業街,但由于天氣太過炎熱,其不到三點便折返酒店,待一頭鑽進空調房,身體不由自主地倒在沙發上。
眼看時間尚早,但安逸內心早已洶湧澎湃,尤其是在輪回寺走一遭後,愈發忐忑。殊不知那輪回游戲到底是什麽,又究竟有何魔力,竟讓龔笑前腳剛到庫俚,後腳就抱回一個往生壺。
“龔笑,你們回酒店了嗎?”按捺不住內心猜疑,安逸撥通電話,低聲道。
「安大哥,我們還在海濱市集的大師家裏,要晚上才回酒店。不過你放心,今晚玩游戲,一定帶着你。」龔笑回應道。
“我不是想玩游戲…”
「我這邊有點兒忙,先挂了,晚上來找你。」不等安逸說完,龔笑匆忙挂斷電話。
面對龔笑的舉動,安逸不禁粗口了幾句,稍許平複後,其起身至餐桌旁,準備泡杯茶,怎料剛走兩步,就感覺踩到一個硬物。
“玻璃珠。”安逸迅速擡起腿,發現腳下是半顆碎掉的玻璃珠,正倒扣在地板上。
安逸随即俯身,準備拾起玻璃珠,怎料接觸瞬間,手指竟被其鋒利邊沿劃破,故下意識将指尖含進嘴裏。
“真是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