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結丹
結丹
深吸口氣,再次定睛細看。
這一眼,溫白钰心髒如遭巨錘猛烈敲擊。
鏡子中竟有一人!
那人姿态懶散坐在浴桶對面用于放置衣物的長凳上,翹起條腿,單手托腮,一雙精致瑞鳳眼正直勾勾盯着他後腰渾圓處。
赧意和惱意霎時竄上腦門,溫白钰以生平最快速度刷地轉過身。
身後長凳空無一人。
他再次舉起鏡子,鏡中倒映的長凳上一樣空蕩蕩,方才所見彷如幻覺。
忽而,
鏡中的自己身後突然出現一只幹淨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而有力,只是過分蒼白,不像活人的手。
溫白钰臉上肌肉微抽。
比起兇猛的妖獸,鬼魂這種動不動就蹿出來吓人的東西,一直都是挑戰他精神穩定性的存在。
溫白钰牙齒輕磕,壓住心中恐懼,碾着三個字從嘴裏蹦出來:“蕭、祭、川!”
勾魂攝魄的一張臉從男人身後鑽出來,對着鏡子做了個鬼臉。
萬幸少年長得好看,一點不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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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白钰不敢再把鏡子移開,對着那個無恥的鬼魅照了會兒,直到将蕭祭川的魂魄整個收入四方鏡裏。
小小的魂體在鏡中十分安分,不似方才那般調皮,看上去意識很清楚。
溫白钰薄唇抿成條直線,将鏡子扣在地上,抓起衣服飛快穿戴完,期間好幾次擡腳想往鏡子上踩兩腳,都被肚子裏僅剩的一點修養制止住了。
耳房門打開,溫白钰手裏捏緊四方鏡,衣袂拂風,眼中殺氣騰騰,一路朝診堂大步而去。
桌案上檀香袅娜,臺幾的琉璃沙漏靜靜流淌着時間。
蕭祭川躺在石床上,四方鏡正扣在他的額頭中間。
溫白钰盤手在胸,冷着臉,居高臨下乜斜着少年。
見人還不醒來,耐心早已耗光,指尖細芽絲探出纏上蕭祭川的手腕,剛要進入對方的筋脈就被兩根手指輕輕夾住。
溫白钰情不自禁抖縮了一下,臉倏然下沉:“放開!”
對方還算聽話,兩指稍松。
溫白钰忙不疊将細芽兒收回,鐵青着臉,“醒了?”
蕭祭川仰躺着朝他露出上下六顆雪白剔透的牙,乖巧點頭:“多謝溫先生相救。”
“救你的是你的婢女血月,還有黑虎和其他兩人。”溫白钰冷冷道,“我不過是做了點舉手之事。”
大概是如此明媚無邪的笑容以往很少見到,明明上一秒腦海裏還盤旋着各種問責蕭祭川的話,現下裏看着人如花的笑臉,溫白钰心中那股興師問罪的勁兒莫名消散去了不少,只目光炯炯觀察對方。
民間有說,魂魄離體之後,經歷過的事情,有些人能記住,有些人不能。
他想開口問剛才的事,心中又有些猶豫。
——萬一人家根本不記得這麽個事,自己一通劈頭蓋臉的責備,反而落了下乘,平白惹來尴尬。
溫白钰捏緊自己食指指尖,斟酌片刻,慢慢斂去臉上的愠色,重歸醫者的身份,“可有不适?”
蕭祭川瑞鳳眼一眨:“有。”
溫白钰:“?”
蕭祭川唇角勾起:“我要結丹了。”
溫白钰:“!???”
窗外,雷電穿梭在濃雲中間,照得整個診堂亮如白晝。
驀然一道驚雷劈在診堂屋頂,瓦片炸碎,噼裏啪啦簌簌落下。
“小心!”蕭祭川驀地起身一把将他扯到牆角,用背擋住砸落的瓦片。
溫白钰被困在狹小的空間裏,莫名覺得少年身上的味道很好聞。
家馬上要被拆了,不是關注這些的時候,溫白钰咬牙推開他,沖外面一指,“出去!”
蕭祭川很聽話的放開他,飛速離開侍靈院。
溫白钰看着他跑遠的背影,忽然又有點兒擔心。
剛剛他都替自己擋瓦,人應該還可以的。
離魂半天就從築基中期直接跳過後期結丹,即便是在天才輩出的芈天門也是莊奇聞,這則奇聞持續挂在玉碟頭版整整一個月。
這一個月裏,黑虎将被天雷擊壞的侍靈院裏裏外外修葺回來。孚玄兒時常遺憾那日沒有親眼看到蕭哥哥結丹的盛況。劉姬感慨了一番少年的機遇,說他必定是個有氣運的人,便照舊早出晚歸的幹活。
自從那日蕭祭川從侍靈院離開之後,溫白钰同樣沒有再見到那個鬧騰的家夥。
不過玉碟上從不缺這人的消息。
據說蕭祭川結丹後第二日仍然去爬登天梯,大抵是結了丹修為大漲,沒有再受什麽重傷,他一直在登天梯上,每日上一階。
終于幾日前在萬衆矚目下登上了九十九階,總共花了兩個月二十日的時間,比掌門早了十日,打破登天梯記錄。
溫白钰私心是替他開心的,但沒多久,那個被所有人預測将成為掌門第一個親傳弟子的少年,在萬衆矚目下被霁天衡一掌拍下天嵩峰。
“都說了天嵩峰不收徒弟,你自去找個山洞住,看哪個峰的峰主順眼就去找他們教你,別來煩我!”
掌門當日自天嵩峰傳下的這句話,芈天門內滿地驚掉下巴蓋。
按照規矩,外門弟子只能聽教席長老講些基礎課程,內門弟子才可以聽更精深的分類功法課程,唯有親傳弟子才能得到所在峰峰主的親自指點。
這件事迅速越過玉碟頭版【蕭祭川結丹驚聞】成為芈天門新一個月的熱議話題。
芈天門內吃瓜群衆大抵分為三派。
擁趸派覺得掌門給了花臨國太子空前絕後的權限,讓他想跟誰學就跟誰學,定然是有意栽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唱衰派則認為掌門将蕭祭川打落天嵩峰是看不上他,理由是各峰峰主豈是輕易得見的?沒有歸屬哪一峰,一律都是雜役,雜役是沒有資格得到宗內的通行玉牌,蕭祭川哪裏能去得聽講堂?哪裏能進浩淵書塔找功法秘籍鑽研自學?
無非因為他是花臨國的太子,不好直接驅趕回去,就随口敷衍他留下學習罷了,他遲早要待不下去回花臨國。
純吃瓜派覺得兩邊說的都有道理,他們更加好奇這個人接下來會做什麽?
當玉碟賭盤上都壓羅霄峰、宜聆峰、懷玉峰時,蕭祭川再次讓賭客輸得血本無歸。
蕭祭川既沒有選擇頻頻抛出橄榄枝的羅霄峰,也沒有退而求其次選擇第二強的宜聆峰,更不去美女俊男如雲的懷玉峰,而是反骨的去了人人望而止步的蒼山峰。
蒼山峰是芈天門刑司所在,什麽思過崖,寒冰洞,荊棘林,化骨池......漫山遍野都是這種駭人場所。
但凡有人第一次上山,都會被熱情的師兄弟帶領去小小體驗一遍,美其名曰見習,實則是送下馬威。
那些刑法地花樣繁多,沒有三個月根本體驗不完,每年春招蒼山峰都是新生避之不及的存在。
詭異的是蕭祭川上蒼山峰之後再沒有下來,亦不曾去過哪一位教席的課堂,日複一日的銷聲匿跡,玉碟上關于他的話題逐日減少,終至無人問津。
如此冬去春來,芈天門又是一年春招日。
遙遙碧空下,一只白鶴落在侍靈院庭院裏的木架上。
青頭鴨沖它嘎嘎叫了兩聲示威,身後已經長大的一群鴨子撲扇翅膀給老母親助威。
白鶴傲慢的昂着頭,絲毫不給一群胖鴨子一點眼神。
孚玄兒正蹲在牆角用小樹枝捅螞蟻洞,聽見翅膀撲棱聲,轉過身,旋即開心道:“哥哥,蒼山峰來鶴啦!”
樹蔭下,裹着厚厚絲棉衣的溫白钰放下手中醫書,問那白鶴:“南長老找我何事?”
白鶴抖了抖身子,一根銀色羽毛瞬間從它身上飛出來,飄落到溫白钰手中。
溫白钰将羽毛上的字閱盡,朝孚玄兒囑咐,“劉姨今日會早點回來,你稍微等一等她,她給你趕制的裙子已經快做好,今日就可以試穿。”
話落并沒有預料中雀躍的歡呼,溫白钰狐疑擡起頭。
院中哪裏還有孚玄兒的影子?!
白鶴用翅膀指了指西邊的房間。
不多時,孚玄兒從自己的屋子裏走出來,雙手背在身後,一直走到溫白钰跟前。
“這個,你幫我給蕭哥哥。”她扭扭捏捏往他懷裏塞了小包東西,雙頰在開口前已經浮紅。
“是什麽?”溫白钰伸手往懷裏摸。
“诶!”孚玄兒急忙按住他的手,“這是我送給蕭哥哥的禮物,你,你不能看。”
“我不看。”溫白钰促狹瞥她一眼:“那你告訴我,送的他什麽?”
孚玄兒支吾半天,才咕哝:“就就一個藥囊,山上肯定很多蚊蟲,藥囊驅蟲。”
溫白钰挑眉:“你确定是驅蟲的?”
“當然是驅蟲,我才沒別的意思。”孚玄兒推了溫白钰的肩膀一把,撅嘴氣鼓鼓說:“幹嘛呀,哥哥你在瞎想什麽呀?”
溫白钰瞧着她少女懷春的模樣,沉默一會兒,“這次我替你送,若是他不喜歡,以後你就莫要再送。”
孚玄兒愣住,并非太懂他的意思。
溫白钰沒有過多解釋,跟着白鶴走出門去。
蒼山峰花木崖壁上仍殘留冬末的霜花,山頂寒涼,仍時不時有風雪。
這次出發得晚,上到蒼山峰已是未時末。
溫白钰擡起頭正要尋個坐騎,冷不丁感受到上方驟然亮起道強光,紫色電流自上而下襲來,尚未來得及反應,整個人已經被一只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手甩到十丈外的桃花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