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落淚
落淚
婉月在禦書房偏殿裏, 一等就是一個多時辰。吃到第二盤點心的時候，她就命宮人去給徐靜姝傳話，讓她先出宮, 不必等自己了。
“四公主。”又一位武官從窗前匆匆路過, 她擡頭看了一眼, 聽見門輕輕一響，蘇懷安推門進來朝她躬身說道, “陛下請您進去。”
“好，謝謝蘇總管。”
兩口吃掉碟中最後一塊點心，接過宮人遞來的帕子拭去手上殘渣, 她從榻上跳了下來，沖蘇懷安甜甜地道謝。
“殿下客氣了。”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蘇懷安笑眯了眼，作為禦前總管, 皇帝的貼身宮人，對他畢恭畢敬的人數不勝數，
但高位的主子們就對他難免态度輕慢，看似禮儀周全, 實則輕視不屑, 生而尊貴的天潢貴胄們尤其如此。二皇子就從來不把他放在眼裏, 每次見面呼來喝去的，只将他當成自家老奴使喚。
相比之下，誰能不喜歡漂亮可愛又尊重自己的四公主呢？
蘇懷安對她很有好感，每次婉月來找皇帝, 坐下來就有甜度适宜、符合口味的牛乳茶和點心送到手邊。
婉月也十分給面子, 對各種糕點來者不拒，臨走之前總能炫完一盤。這次也不例外, 出門之前蘇懷安朝桌上瞥了一眼，看到自己精心準備的點心都被小公主吃完了，眼裏帶上了笑意。
看來這次的點心也合四公主的口味，不錯，再讓這個廚子練練手，下次多備點。他在心裏這樣想。
進到正殿，昌平帝的情緒已經恢複平穩，重新拾起寵辱不驚的姿态威儀，見婉月進來就擡手示意她不必行禮。
“坐下說。”他向女兒說道，“朕已經派人向那個小夥計問過情況了。這次實在兇險得很。多虧有你及時告知，加上之前的那封信，月兒你已經連立兩功。”
他說着，又嘆了口氣，想想目前情況不明的大兒子，內心滿是憂慮和後怕。昌平帝不敢想象，如果婉月沒有突發奇想跑去做生意，又恰好在蒲州開了一家鋪子，鋪子的掌櫃和夥計還都機靈得用，能及時送信。
那他的長子，大楚未來的儲君，會不會無聲無息的死在蒲州，一個距離京城不足百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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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麽可笑。
昌平帝在心裏自嘲，作為一個皇帝，他居然連京城周邊的地界都掌控不了，連兒子快死了都不知道，還要年幼的女兒提醒。
睜眼瞎到這種程度，虧他平時還洋洋得意，自以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不過，若不是這群庸官叛臣辜負皇恩，欺君罔上，事情豈能發展到這種地步？
亂臣賊子，全都該死！
心裏轉着種種的暴戾念頭，他面對女兒的神色依舊和藹。“所以，月兒想要什麽獎勵？可以慢慢想。不管提什麽，只要父皇能做到的，都會盡力滿足。等你大哥回來了，你也盡管找他要獎勵，就說是朕說的，這個救命之恩他必須認。”
“真的？提什麽都可以嗎？”婉月頓時高興起來，跑到桌案前仰頭看他，目光熱切。
在旁邊吃了一個時辰的點心，不就是為了等這個嘛。
“看來是已經想好了。”看女兒期待的小模樣，昌平帝含笑撈起她垂在耳側晃悠的小辮子捏了捏，“先說來聽聽。”
“那女兒就說了，您可不能生氣。”
正好此時蘇懷安端着茶盤進門，婉月見了連忙狗腿的跑過去，接過盤裏的茶盞殷勤放到皇帝面前。“您先喝點茶潤潤嗓子。”
昌平帝：“……”
第一次體會到這種孝心的老父親絲毫沒有感到欣慰，心裏只有不好的預感。
衆所周知，孩子突如其來的關懷背後指定全是幺蛾子。
“說吧。”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自覺做好了面對一切的心理準備，皇帝還謹慎的将茶盞推遠了點，聽聽她想幹什麽。
“父皇。”婉月讨好地沖他眨了眨眼睛，試圖賣萌，“我想去蒲州。”
“？”昌平帝感覺自己沒聽清，低頭看看她。
“你說什麽？”
“兒臣想去蒲州！”婉月聲音清脆，吐字清晰。
“……”皇帝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這個絕對不行，換一個。”
“父皇，兒臣不是去玩的。兒臣可以幫忙做事！”婉月一臉認真。
“你別添亂朕就謝天謝地了。”昌平帝感覺啼笑皆非，“你能做什麽事。”
“兒臣可以搭粥棚施粥，給蒲州送物資。玉顏坊經營一年，兒臣自問有些積蓄，在宮裏無處花銷，錢放着也是無用，不如換些糧食藥材送給蒲州百姓。”
婉月同他解釋，“而且，先前女兒就囤了些物資，可以一起帶到蒲州去！”
“你有心了。”
感受到女兒的真摯善意，昌平帝心中欣慰，摸摸孩子的腦袋，态度緩和下來，“但這種事情你不用親自去，朕讓人帶過去，代你施粥就是了。”
“可是兒臣想自己去。”婉月抓住了他的衣袖，仰起小臉央求，“婉月會乖乖的，保證不給父皇添麻煩，只在城外t開粥棚，別的哪都不去。”
“說得好聽。”聽到這話，昌平帝就來氣，“你大哥走之前也說他只管赈災，保證不會出問題。”
婉月：“……”
啊這。
“父皇……”一招無效，她立刻轉換策略，水潤清亮的眼中凝上霧氣，“兒臣實在擔心大哥、還有老師。”
說完她垂下頭，聲音哽咽，“兒臣想去看看他們。”
原來是這樣，皇帝感覺自己理解了一切。
就說一向乖巧懂事的四女兒怎麽會生出這個想法，擔心大哥和老師的話，就非常合理了。
相處一年多，昌平帝自認為看清了婉月的性情，她實在是個過于溫柔仁善的小姑娘，被先前的乳母和宮人苛待數年都沒有怨怼，和城郊老農也能坐下來閑聊，會因為一個素未謀面的農婦自缢之事難過很久。
如今出事的是她親兄長和教導她一年多的老師，她為此傷心挂懷，行事沖動一些也很正常。
“朕明白了。”
将女兒拉近了一些，皇帝的口吻更加柔和，“父皇也很擔心他們，但他們患的是疫病，就算你去了也見不到人的。”
“兒臣知道，但兒臣想過去看着，哪怕隔着院子問問情況也好。等大哥他們身體一好就能見到了。”小姑娘眼巴巴看他，含着淚光的眼睛水靈靈的，“真的不可以嗎？”
昌平帝一陣頭痛。
他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對軟萌乖巧的小孩子沒有抵抗力，若是二皇子與和寧那樣沖他吵鬧，他就二話不說直接鎮壓了，但像婉月這樣，要哭不哭地向他軟語央求，他就沒辦法了。
沉吟半晌，他成功說服了自己。
反正在京城周邊，一日就能跑個來回。他将京衛軍都派出去了，還有倉州軍從旁輔助，丁榮是軍陣打磨出來的老将，總不至于再掉鏈子。
再說，公主施粥也是替皇家揚名的好事。
“你跟朕保證，出去之後乖乖跟着威遠将軍，不能自己亂跑。”他向婉月說道。
威遠将軍是京衛統領丁榮的封號。丁榮負責京城守衛，自然是皇帝信任的心腹愛将，這次帶兵入蒲，昌平帝還将自己的随身佩劍借給他，給他先斬後奏之權。
“兒臣保證，絕不亂跑！”聽出他的口氣松動，婉月高興起來。
“朕會同威遠将軍說。”昌平帝繼續說，“你若是不聽話，就把你送回來，到時候別再找朕鬧。”
“一定聽話！”婉月連連點頭。
“去了之後，你只管施粥，不能添亂。”
“嗯嗯！”繼續點頭。
“唉……你真這麽乖就好了。”昌平帝看着她直發愁，“行吧，你回去等着。”
“謝謝父皇！”婉月神情雀躍，向他行了一禮，“那兒臣這就回去收拾東西！”
看她蹦跳着跑出門，皇帝朝候在一旁的總管太監招招手，“把丁榮再喊來。”
“奴婢這就去。”蘇懷安躬身退出門外。
不多時。
匆匆進宮的丁榮将軍進了禦書房，聽皇帝說完事情經過，一臉的茫然。
不是，你送過去的上一個孩子還沒帶回來，又扔一個過去？蒲州疫區是什麽遛娃的游樂場麽？
“陛下容禀。”他的臉上寫滿了拒絕，十分不情願，“蒲州局勢不明且疫病兇險，公主年幼，臣怕自己力有不逮，難以顧及。”
“沒事，朕相信将軍。”
昌平帝的語氣十分親切，“瑞王和四公主的安危就拜托将軍了，請務必将他們平安帶回。”
丁榮：“……”這是沒得商量了呗？
跟着這種狗領導，有時候也是很疲憊。
但他還能說什麽，他只能面無表情地俯首領旨。
“是，臣領旨。”
……
另一邊，婉月高高興興走到永壽宮門外，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有一關沒過。
她跟去疫區赈災，不知道母妃對此會是什麽反應。想到此處，她忽然心虛起來，站在門口一時不敢進了。
迎着宮人們奇怪的目光，在門口轉了一圈，打了一個腹稿，做好心理建設，她硬着頭皮往裏走。
将事情經過同謹妃一說，果然謹妃當場失态。
“絕對不行！”她猛然起身，一口拒絕，婉月從沒見她情緒這麽激動，“你不許去！”
“母妃……”
“這事你想都別想，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那是會死人的。”
謹妃神色焦躁，在她面前走了兩步，“疫病自有朝中的文武百官處理，赈災也有瑞王在，你去逞什麽能？你才多大一點，若是不小心染上疫疾，往後的日子不過了？”
說到後面，謹妃的聲音哽咽，婉月正想解釋，擡頭看到她眼裏的水光，還有淚珠順着她的臉頰滾落。
她滑到嘴邊的話突然頓住了，“母妃，您別哭……”
”不行。“拿起帕子将眼淚拭去，謹妃轉身就要往外走，”我去和陛下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