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君上因這場變動而實在動了大震怒,心緒更是一時間紛亂繼而郁郁而不能疏通,太醫院即使竭盡全力也沒有辦法緩解君上症狀,只能慢慢地替君上疏導氣血,減淡心間郁結不通之況。
皇後也深為這場紛亂而煩憂,按例代君上宣旨由二皇子監國後便專心照顧君上,同時和國師商議,決定中元節當日在藏功寺做一場大法事,一來安四皇子魂魄,二來祭祖祈福,給君上解憂。
五皇子自殿上請罪後便被君上禁足于府邸中閉門思過,這場法事的安排便落在了二皇子與李乘玉身上。
二皇子對這場為四皇子安魂的法事顧忌得很是明顯,幹脆将諸事都交給林昭清代行了。
京中小侯爺與林相家三公子交往日深、情誼甚篤、甚至形影不離的八卦甚嚣塵上,林昭清樂見其成,李乘玉雖然煩悶,卻又無人可去辯解。
他最怕誤會的那個人,已經再不會再對他有任何因為誤會而在意的可能了。
顧未辭在安平門昏倒,他和許青川一起将顧未辭送回永寧侯府後,他們便再也不曾見面。
他在永寧侯府外跪倒,不走,在聽聞永寧侯府人說世子終于醒來後又跪求永寧侯求見顧未辭一面,永寧侯卻直言:“你問問自己的心,若真覺阿眷還有願見你的一絲可能,我不攔阻,允你見他。”
他想見顧未辭,但他确實無法答永寧侯一句,是。
顧未辭對他執劍相向那一刻,眼裏的恨意,是他現在每夜裏最真的夢魇。
自元宵那日醒來後,他每每夢裏一再重複、醒來想起顧未辭刺穿他心口的那一劍,都覺驚惶,是對情愛、對顧未辭深深的疑慮。他遠着顧未辭,護住林昭清,派探子調查永寧侯府與東原皇室的往來,查探四皇子的動向,都是為了夢魇裏他們真的執劍相向那一刻。
可當顧未辭的劍鋒真的指向他時,他心裏只有歉意,只有心疼。
他這才明白,就算一切都是真的,就算顧未辭會對他執劍相向,他也仍然想念那一聲“阿月”裏的衷情,想得心痛。
是比一劍穿心更深的痛。
而顧未辭被林昭清的劍刺傷時,他寧願那一劍是自己來受,寧願顧未辭的劍真的刺穿他的心口,也好過林昭清借着他的回護傷了顧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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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無能為力。
而永寧侯府的門,也永恒地向他關閉了。
林相和二皇子在顧未辭醒來後一起來逍遙侯府見他,承諾無論日後發生何事必然保全永寧侯府和顧未辭,又道永寧侯和顧未辭也已經表示不做追究,再言此次必然會保五皇子無恙,希望他也不再向林昭清追究那一劍。
他沉吟良久,沒應,送了客。
這日他應與二皇子一道去藏功寺送達法事時供奉的皇後手抄的佛經。但和禮官領了佛經離開宮中去到藏功寺的靜室時,還是林昭清笑着向他迎了過來。
“二皇子身子不适,我代他行事。”林昭清解釋着,同時把手裏的茶遞向李乘玉,笑言:“這是外邦金貢的蘭因茶,茶味雖淡,意頭卻好,我特意帶來給你的。”
捏緊手裏玉扇,李乘玉道:“不必。”
林昭清竟是有些委屈,更靠近了些:“你是還在怪我傷了永寧侯世子?”
李乘玉冷聲:“離我遠點。”
“怎麽?你不護着我了?為了世子受傷,你變了立場,想殺了我了麽?”
林昭清這話堪稱誅心,李乘玉變了面色,更捏緊了玉扇。他神色極其複雜地看林昭清,明顯有着怒意,但卻又生生将那沸騰怒氣隐忍住了。
自得知顧未辭醒來,卻無法進入永寧侯府之後,他被越來越重的心慌困住,數次半夜驚醒,他都有闖去相府一劍刺向林昭清的沖動。
但他明白,最該受這一劍的,是他自己。
更何況現在君上不省人事,二皇子監國,他确實投鼠忌器,至少不能在這個時候把顧未辭和永寧侯府牽惹到風口浪尖上。
“我也是無心啊。”林昭清提高了聲音,打斷他的思忖,“當時情勢那麽危急,你也見着了,世子也沒打算給我活路啊。我和他各為其主,我明知本來就贏不了他也只能拼死阻擋,若不是你護着我,那可就是我身死當場了。我雖然傷了世子,但也沒下死手,我爹和二皇子都應承以後保永寧侯府富貴興旺了,你怎麽還要揪着不放啊?”
他低了聲,顯得委屈又順從:“好吧,你要我怎麽向世子賠罪?我聽你的。”
林昭清靠得近,身上的熏香氣息撲入李乘玉的呼吸,他皺了皺眉,向後退開了一步。
那氣息并不濁,但卻讓他不适。
從來不管男子女子,靠得近了,也只有顧未辭的氣息能引得他心動神迷。
仿佛又聞見了那淡若雲煙的氣息,李乘玉下意識想到了夢魇裏那一劍浮動的風裏的墨香氣息。
現在四皇子已逝,借兵東原山河塗炭的夢魇,明明白白是不會發生了。
但究竟是自己的所作所為和選擇改變了重生後的走向,還是其實根本沒有重生這回事,他确确實實是邪祟侵擾,被夢魇所困,影響了一切的選擇?
自四皇子逝去後,這自深心裏湧出的濃黑惶惑,便讓李乘玉一旦思及,便總覺心下驚惶不安。
他在這驚惶裏連日深醉,秉忠叔嗔他不愛惜自己,他苦笑“我和阿眷如今這樣,愛惜自己又有何用?”
“你從小便是如此,偏執太過,總是只存自我。朝中二皇子得勢,四皇子沒了之後永寧侯府未必不處于險境,世子需要思慮的事情太多了,你既是看重他,就該想方設法去替他解憂,去解決兩人之間尚存的分歧。”
秉忠叔搶過酒杯,語氣也重了起來:“阿月,你該想想若你不是那個什麽所謂的重生,該如何收拾局面。如今北缙與東原似乎都虎視眈眈,你有護衛百姓的責任,也有匡扶朝廷的責任,你是事實上的逍遙侯,你要做的、可做的事情,太多了。日日在府中醉倒,滾到床上念着‘阿眷’,有何意義?”
那日之後,秉忠叔吩咐府中禁酒,小侯爺也不例外。
沒了借酒逃避思慮的機會,他便時常會想,若自己真不是重生,若是真是應了秉忠叔說的,偏執太過,只存自我,那他做出的選擇,就是錯的。
這錯是如何鑄成的?
因為這錯而失去的,他又怎麽挽回?
又是否還能挽回?
心下的驚惶不安,一日重似一日,無從排解,壓得他眉心總是緊蹙。
林昭清觑眼看李乘玉的面色變幻,捂住心口咳嗽了兩聲,輕聲道:“我近來時常覺得心悶氣短,太醫診了幾次,都說并不是病痛因由,倒是很像東原皇室秘制的侵魂香,慢慢蝕骨入心的那種,銀針也測不出來……”
“四皇子已不在。”李乘玉打斷了他,“東原便是想做些什麽也已經沒有憑借。”
“那還有五皇子呢?四皇子府邸諸人都是打算四皇子一朝得勢能借從龍之功得權獲利,此時徒然失了靠山,又真的甘于再無前程,再無風光麽?”林昭清高了聲,“百足之蟲、魚死網破之際,那拼死掙紮才更需要留心。何況我現在獨得二皇子倚重,和你又親近,二皇子都覺得我比從前更需要留心有人加害呢。”
自從元宵醒來,林昭清上門探病、李乘玉表現出關切之後,林昭清每每總以不适為由引他關注。很多時候李乘玉都覺林昭清過于刻意和多疑,但這個由頭是他給林昭清的,他又确實擔心林昭清因為自己而被牽連至遭遇慘事,此時聽得“東原”“毒”“侵魂香”,還是道:“讓太醫會診。銀針測不出,就找其他法子。”
李乘玉的回應讓林昭清面上有了得意之色,更虛着聲道:“你陪我會診。”
李乘玉即刻搖頭,道:“不。”
明确的拒絕讓林昭清很是悻悻。還欲說些什麽,主持大師已經進了他們等待着的這間靜室。
皇後許願為法事抄的佛經分三次送到藏功寺。這是第一批。經文供奉前需由僧衆在佛前祈福誦禱。李乘玉和林昭清随着主持大師走出靜室,向主殿行去。
途經燃燈閣,林昭清忽然問主持大師:“若是在燃燈閣燃起我的長命燈,是否我就能得保平安?”
主持大師點點頭,又搖搖頭:“命途自有定數,一盞燈并不是無所不能。只是若遭逢險境,至親至愛之人用至貴重信物來燃燈,望感動佛祖,能有慈悲。總是以心意為重。”
“那……”林昭清看向李乘玉,“我總有兇險,乘玉兄可憂心我的安危了。今日禮畢後,乘玉兄給我請盞長命燈吧。”
李乘玉直接沉聲道:“不。”
仿佛早就料定了李乘玉會如此反應,林昭清也不惱,而是極快地又笑道:“那我給你請一盞。”
李乘玉的“不”字,和主持大師的“不可”,同時止住了林昭清的話。
林昭清一愣,倒是向主持大師問道:“為何不可?”
主持大師道:“除父母至親請的燈之外,只可再燃一盞燈。小侯爺的長命燈已點燃了。若要重新為小侯爺請燃燈,需得前燈撤了,才可燃亮。”
“已經請過燈了?”林昭清問,“誰請的?”
主持大師未答,李乘玉也早有了答案。他想起元宵那日醒來時第一眼見到的累倦虛弱的顧未辭,心裏泛過複雜情緒,刺痛綿密地落在心上。
他停了步,讓林昭清和随行禮官原地等着,把主持大師請到了幾步遠處。
默然了一會,他問主持大師:“他用何信物為我燃的燈?”
主持大師答:“世子用的他的發。”
結發的發。
李乘玉捏緊了手中玉扇,聲音啞了些,再問:“他許的什麽誓?”
顧未辭睡不安穩那次,永寧侯為顧未辭燃燈時主持大師說過,燃燈需要最為貴重的信物,并許下願用作交換的誓約。
主持大師遲疑了一瞬,深深嘆了口氣,終究答:“以命換命。”
心口被這答案用力刺出深洞,李乘玉眼前一黑,幾乎穩不住身子了。
主持大師扶住了他的手臂,同時有些驚訝地脫口而出:“噫?世子怎麽也來了?”
李乘玉猛地回頭,見到正走向燃燈閣的顧未辭。
他想也未想,轉身便向顧未辭走去。
顧未辭走到燃燈閣前,沉靜地和燃燈閣內迎出來的僧人說着什麽,并未注意到燃燈閣往主殿的路上有着的人。倒是執墨跟在顧未辭身後無意看了一眼,見到疾步行來的李乘玉,忙拉了拉顧未辭的衣袖,低聲說了句什麽。
顧未辭詫異擡眼,和走近來的李乘玉對了視線。
下一瞬,他便淡然地把目光收回,落到了跟着李乘玉也走了過來的主持大師身上。
李乘玉的視線卻離不了顧未辭,從更顯清瘦的下颚線,經過露出衣領的一點脖頸,慢慢滑落,落在顧未辭的小腹上。
往日他最愛唇舌流連、惹出顧未辭的推擋躲閃,求着他說癢的地方,此刻在衣衫之下,已是一道猙獰劍傷。
那道傷,那随着傷碎了的心,是他傾了所有、舍去命,也不可能再恢複如初的存在。
顧未辭對李乘玉視而不見,只向主持大師行禮道:“我來撤燈。”
李乘玉臉色瞬時變得更沉郁了。
主持大師看了看李乘玉,想說什麽,但終究只嘆聲道:“世子要撤的,可是給小侯爺請的燈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