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周圍人多眼雜,顧未辭雖然抗拒,但也無意在這端肅之地鬧出太大動靜。身體尚未痊愈,他擺脫不了李乘玉的鉗制,也只能盡量隔開和李乘玉之間的靠近,繃緊着聲音:“放手。”

“不放。”緊鎖住顧未辭的手腕,李乘玉眼裏是極深重的執拗,逼出了固執的紅,“我們……”

顧未辭掙不開李乘玉的鉗制,但也并不想聽他說什麽,直接打斷道:“沒有我們。你是你,我是我。”

“可今時不同往日。”李乘玉堅持,“你可以不必牽連進局中,那我們便不會有分歧。我們安安心心在逍遙侯府度日,所有紛争都不參與了,就如我們往日一般,好不好?”

今時不同往日?

他們之間走到今天,根本原因不在時勢。沒有此局、也會有其他局,這件事過了、仍會有下件事。而他現在,對李乘玉,也不再期待,沒有信心了。

而李乘玉竟然覺得,他們可以揭過這些不堪,若無其事地回到過去?

顧未辭冷笑出聲:“今時不同往日。所以小侯爺,自重。”

周圍諸人目光不定地看着他們。

禮官有些尴尬,但又等着李乘玉一起回宮複命,于是自己慢慢踱着步往主殿那方走去,走出了幾步,想了想,又回過身來,對林昭清做了個“請”的姿勢。

林昭清很是不甘,但主持大師也走近來,輕聲道:“緣難結,也難解,旁人不宜幹涉因果。公子和大人随我去靜室用茶吧。”

他們走了,執墨卻想過來把顧未辭和李乘玉分開。但長清一把攬住他肩膀,壓在他耳邊道:“情啊愛啊的咱們不懂,主持大師都說了不能幹涉,咱們別摻和才是最好。”

執墨一時猶豫,被長清半攬肩半推着的轉了個方向,帶到了距離顧未辭他們兩丈遠之處。

顧未辭的眸光明明白白都是清冷,李乘玉卻不肯任由這個能靠近顧未辭的機會過去。他再把顧未辭往自己懷裏拉近了些,直視着顧未辭的眼睛,幹澀道:”阿眷,你舍得?”

他的聲音裏全是痛楚逼出來的嘶啞,眼裏更是一片死寂的哀恸,見顧未辭似乎根本不想與他說話,更是不甘心地又問了句:“你真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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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未辭盡量退開,不讓自己和李乘玉過于靠近,但他也直視着李乘玉,一字一句道:“不過一點風月,有何不舍。”

“怎麽舍?”李乘玉的手指撫過顧未辭右腕傷痕,語聲裏滲了哽咽,“你為我與父親抗争,你許我生同枕死同穴,你為我去龍出淵涉險取螢月果,你在佛前跪了兩日夜為我燃長命燈,你用血給我做藥引,你願與我以命換命,這是一點風月?”

“從前是我多事。”顧未辭語氣越發輕緩,“你醒了,我也醒了,就此揭過也罷,此後山高水長,各自天地皆寬。”

李乘玉的手抓得更緊了,緊到顧未辭皺了眉。

他知道自己握痛了顧未辭,他心疼,可他不敢放。

心裏潛深的恐懼讓他知覺,這一放,就是天涯。

但他到底松了些氣力,依然那樣地看着顧未辭,慢慢地說:“我不舍。”

在被李乘玉拉住的那一瞬,顧未辭是恨的,也厭煩。可李乘玉遲遲不肯放他,手腕的疼痛讓他只覺李乘玉此刻像是溺水的人,緊抓着的他的手被李乘玉當做是救命稻草一般,這讓他覺得又煩躁,又好笑,又諷刺。

他唇邊甚至泛起了輕寒淡笑:“自元宵起到今日,這其間種種,小侯爺可有不舍?”

李乘玉的手發着抖,他答不了顧未辭這句話。

顧未辭語氣更不掩嘲諷:“小侯爺,你太偏執,天地間不是只得一個你的。我不會再與你胡鬧下去,我有家族,有責任,有要去面對的一切,我們終不是一路人。燈已經撤了,我們再無瓜葛,請你放手。”

李乘玉眼底紅了。他是偏執,可若不偏執,若不是一直執拗到底,他又怎麽會曾經得到過顧未辭那般的熱切?

可他再也無法擁住顧未辭。那曾經暖過他日夜的歡喜,已經熄滅成此刻顧未辭眼裏的一片清明。

無悲無喜,無波無瀾,不在意,也不想多費心神。

而他,他緊緊握住顧未辭不放,但他從沒有任何時刻比這一刻更清楚,他自以為的餘地,他所有的不舍,都不過是徒然,是顧未辭已經不要的東西。

連同他,顧未辭都不要了。

顧未辭又掙了掙,仍是掙不脫李乘玉緊緊的鉗制。他面上閃過幾分煩躁,提高了些聲,一字一頓道:“李乘玉,放手。”

李乘玉面色一白,仍是搖着頭不肯放,神色哀戚,如同要被人搶走最歡喜的玩具的執拗孩童。

顧未辭凝視着他,冷肅道:“你總是這樣,不管旁人感受和立場,只顧自己所求。這是什麽地方?你所為何來?若是皇後追究大不敬之過,你自問無關痛癢,旁人呢?禮官當如何?林昭清又當如何?藏功寺諸人更當如何?”

這話語聲,和從前他由着性子時顧未辭規勸他的情形如出一轍。李乘玉一時間竟有了昔日重來的恍惚,不管不顧的氣勢瞬息弱了好些。

趁着他這一恍惚,顧未辭終是甩開了被他握住的手。

深深地、平靜地看了李乘玉一眼,顧未辭轉身,毫不戀棧地離去了。

一步一步走遠的身影,在李乘玉眸子裏越來越模糊。

他的心全空了。六月的日光落在他身上,也暖不了半分。

顧未辭與他說分開的那次,他得到了這場含糊不清拉扯良久的判決的結果。是他預計過的方向,卻讓他覺得,顧未辭說分開的那一瞬,他的痛苦竟是比被一劍穿心更甚。

而時日過去,心裏一日空過一日,他更發覺,顧未辭每一次的冷然,都讓他更痛。

而這每一點的痛,他終于明白,都是他曾經加諸在顧未辭心上的。

顧未辭的痛也許會随着和他再無相幹而終止,可他,他的痛苦随着顧未辭離開的身影漫長地鋪開,延伸出的絕望讓他發覺,對于顧未辭,他真的求而不得了。

但顧未辭在即将走出李乘玉目光的極限處時,忽然停了步子。

慢慢地,他轉過身來,再度看向李乘玉。

李乘玉的心随着那遠到看不清情緒視線,狂跳起來。

顧未辭真的轉回了身,向李乘玉走近來。

李乘玉下意識地擡步,快步向顧未辭迎去。

兩人走近到相距一臂之遠,顧未辭停了步子。他毫不阻滞地擡手向李乘玉,開聲道:“螭龍珠,還我。”

剛走近時迸滿心腔的不敢置信的期待如池中鯉魚吐出的小小水泡,卟一聲,破了。

顧未辭祖傳的螭龍珠國師看過,說其內蘊含起死回生的靈力。

是舊年他生辰時顧未辭送給他的。

他想起顧未辭修長手指拈着螭龍珠,安穩遞向自己,笑道“這珠子據說能窺破生死,就當是我的聘禮,願我們真能生死相随”。

那之後,他把螭龍珠綴在母親留下的玉佩上,一直随身戴着。

此刻,他只能緩慢但不能拒絕地從取下螭龍珠,僵硬地遞出,卻又握緊在掌心不肯放開,低聲,似求饒般:“阿眷,不要……”

他不舍這觸手可及的暖,不舍想到便心下篤定的安穩。

但顧未辭并不被他的情狀所影響,手掌攤開,冷硬而堅決。

李乘玉咬緊了牙,遲疑着,慢慢地松開了緊握的手。

螭龍珠掉落,還到了顧未辭攤開的掌心中。

顧未辭合上掌心,收回了手,再度轉身離開。

這次,他沒有再回頭。

*

李乘玉的車從藏功寺回到逍遙侯府,還未停穩,秉忠叔已迎了過來。

他問跳下車準備打起車簾的長清:“我聽說二皇子今兒沒去藏功寺,林相家三公子代二皇子行事。”

停了停,他看向并無動靜的車簾,低了些聲:“小侯爺和林三公子起沖突了麽?”

長清搖搖頭,道:“沒有。”

秉忠叔舒了口氣,

知道是林昭清代二皇子去了藏功寺,他就開始擔心起來。

哪怕是替皇後恭送經書,哪怕是在藏功寺這般地方,自家小侯爺這性子一起,真讓林昭清見了血,可不是好收拾的事情。

更何況現在情勢不同,二皇子執掌權柄,任何一舉一動都牽涉甚廣,他不得不揪着心。

但再看眼仍然沒有李乘玉将要下車動靜的車簾,他仍覺不妥,又問長清:“遇到什麽事了麽?”

長清壓低聲:“世子今兒也去藏功寺了……”

“世子?”秉忠叔的擔心更甚,急道,“世子都幾乎真氣盡散了,再遇到林……”

車簾猛地掀開,李乘玉臉色差到極點,急道:“你怎知道他真氣盡散?我怎麽不知道?”

“世子去龍出淵取螢月果,中了毒瘴氣,真氣盡散,一直沒有恢複。”秉忠叔答,“世子沒有和小侯爺說起麽?”

李乘玉只覺心真的被人挖出來了。

難怪他醒來後顧未辭的身子比往日弱了太多,還幾次吐血。

難怪顧未辭掙脫不了他的鉗制,出手時的氣力也不夠,而他當時卻誤以為顧未辭是多少念着舊情。

難怪顧未辭會被林昭清刺傷……

顧未辭沒有和他提起過去龍出淵的兇險。他也忘了問。

他們之間,自元宵以來,他沒給空間,而顧未辭在他的冷淡中逐漸熄了心氣,有話,也不願再多說。

李乘玉顫聲追問:“龍出淵的瘴氣螢月果可解,螢月果雙生,他給我用了一顆後為何不自己服用另一顆重凝真氣,而讓你收着?”

秉忠叔深深嘆氣,神色不忍,又無奈:“世子怕你狀況不好,一顆螢月果不夠用,所以讓我收着。”

收着,之後,那本可以讓顧未辭護住心脈重凝真氣的螢月果,被林昭清以解毒為由,就在扶疏院內、就當着顧未辭,用掉了。

甚至當時還逼得顧未辭自證清白……

李乘玉一手用力按住心口,另一只手顫抖着揪住車簾,越來越緊,直到嘶啦一聲,車簾被他生生揪裂開來。

他下了車,不向扶疏院去,而走向侯府大門。

秉忠叔拉住他,驚問:“才剛回來,又如此恍惚,怎麽都該歇着。這是又要去哪?”

李乘玉啞聲,哽咽:“我去見阿眷。”

“世子他……”秉忠叔不忍,但還是攔住李乘玉,“他現下應該不會見你,去也無益。”

李乘玉神思恍惚,恍若未聞,但卻又步履堅持地繞過秉忠叔,繼續向大門走。

風吹過,是夏日裏燥熱的氣息。

但頰邊滾落的滾燙的淚,被這燥熱的風吹過,瞬息冰冷徹骨。

如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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