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端淳十五年八月,四皇子終以太子名義風光下葬。
君上病體仍是未愈,五皇子雖然上表乞請參加四皇子葬禮,但他仍是閉門思過中,君上不開聲誰也不敢替君上允許五皇子的行動,因此五皇子缺席、由二皇子與李乘玉全權負責的葬禮,極度盛大卻也于幽微處讓人深感落寞地完成了。
顧未辭與李乘玉依然不可避免地在葬禮上見了面,但他們之間已是近在眼前也疏離如天涯的狀況。
若不是有人刻意記着的話,恐怕是分毫也看不出現下陌生如此的他們曾是換過合婚庚帖、得過君上賜婚、更日夜纏綿過三年多的愛侶。
但小侯爺目不斜視,旁人也就明白看出他們兩人之間到得如今,大概甚至比陌生人更遠了。
李乘玉依然位高權重,總顯光華燦爛,況且身邊是與他言笑晏晏的二皇子,對他不掩傾慕在意的林昭清以及一衆因二皇子得了勢而神采舉動皆掩不住張揚之人。
而顧未辭與許青川陸清鶴神情肅穆地與四皇子府邸屬員在一起,哀容沉靜,心下凄然。
泾渭分明。
四皇子的葬禮結束後,二皇子邀李乘玉正式助他監國。
李乘玉最初推辭再三,終究是在皇後也開聲要他接受後應承了下來。
半月後,二皇子被封為靖王。
林昭清到內廷在為二皇子及其屬員在宮內處事而特意布置的明華宮時,滿臉是掩不住的嚣張得意。
他走近來,半身倚在李乘玉用着的書案上,一手撐着側臉向李乘玉笑道:“本朝慣例,被封一字王的皇子下一步便是登太子之位,二皇子成了靖王,咱們位極人臣的好日子就要到了。”
放下手裏看完尚待批複的來自于北缙國邊境的軍情呈報,李乘玉不冷不熱地回道:“君上還病着,和三皇子一般日日沉睡,目不能視口不能言。這個時候下旨封王,太操之過急,不免落人口實。”
林昭清倒是無謂:“五皇子閉門思過,四皇子的葬禮都未能出席,四皇子府邸諸人要麽已識時務地依附向我們,要麽已經沒了實權,連陸清鶴他爹現在都只空有樞密使之職但指令根本出不了樞密院,不日就該提交辭呈乞請還鄉了,還有何可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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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懼的。二皇子想當太子、成君上,就該懂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雠。”
林昭清只撇了撇嘴不甚在意:“二皇子禦下從來雷霆手段,不怕他們不畏懼。何況,只要他們想要榮華富貴名利地位,便得拱衛二皇子,怕什麽。”
李乘玉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呢。還懼有人暗中害你麽。”
“怕呀。二皇子登上太子位已近在咫尺,我得更珍重自己。”林昭清動了動肩,更靠近李乘玉,在他耳邊帶着調笑低語,“是不是?”
林昭清身量本就與顧未辭相近,此刻更有些刻意仿着平日在外、四周喧鬧時顧未辭與李乘玉說話間微微仰起頭貼近他耳邊的姿态,李乘玉心下一顫,倏地側身,和林昭清隔開了刻意的距離。
林昭清蹙眉,有些氣惱:“怎麽?鮮衣怒馬、鋒芒四射的小侯爺,是只有永寧侯世子才配麽?”
李乘玉冷了神色,眉目間也銳利了更多,沉聲:“別提他。”
林昭清摸不清李乘玉的态度,有些忿然道:“不就是個侯府世子?我以後定然封侯拜相,位極人臣,權勢地位定然比他顧未辭高太多。”
他說着,又不甘地擡手去拉李乘玉的手,聲音也刻意軟了好些:“何況我對你之心從不比顧未辭少,你怎麽就不能……”
李乘玉再次推開他,眉眼間有些煩意,話也說得更重了:“不是他,也不會是你。”
林昭清瞳孔瞬息收緊,眼睛也眯了些許,怒意把他眼眉吊高了些,看着倒是真有些像一只狐了。
他起身,又想去拉李乘玉,有種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那就豁出去磨到李乘玉接受他為止的意思。
李乘玉再一揮手,使了力,擋開了林昭清。
林昭清身子晃了晃,竟是一時間站立不穩,他擡手打算扶着椅背穩住身形,卻沒想到錯算了距離,扶住的同時更把椅子也帶倒了,最終他一個踉跄,半跌坐在李乘玉腳邊。
李乘玉無謂瞥他一眼,忽然眸光一凜,停了一瞬,擡手,向林昭清遞過去,似是要把他拉起來的意思。
林昭清一愣,擡眼看李乘玉,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把手放在李乘玉手心裏。
握住他手,李乘玉擡手,推開了林昭清的衣袖。
一串亮得耀眼的血紅麝串落入他眼中,他明顯僵硬了一瞬,把林昭清的手抓得更緊了些。
“痛……”林昭清小聲說着,帶着些撒嬌的意味,又動了動手腕,示意李乘玉把他拉起來。
李乘玉把他拉了起來,便松開了手,退後一步,道:“這紅麝串可當真是上品,很不錯。”
林昭清撫着手,站直了身子,有些得意:“你眼光自然是好的。”
李乘玉的言辭間似是真的異常欣賞這串珠子,細細問道:“濃重卻又如此通透的玉實在少見,天下就獨這一串麽?”
衆人皆知小侯爺最愛天下稀罕又精致的物件,但他品味極高,能入他眼的東西着實不多,因此林昭清更有了些得意,笑說:“可不是只得這一串孤品呢。這可是先帝賜給我爹的,我出生時命格弱,這紅麝串是前國師自海外仙山帶回,有靈力蘊含其中,能替佩戴之人擋災聚氣,所以我自小便戴着,從不離身,也少有人能看見的。”
他看李乘玉,咬了咬唇,笑道:“你很喜歡?”
李乘玉不置可否地說了句“此物不錯”。
“可惜這是我爹給我的,又是給我護身的,不好轉贈給你。”他伸手,拉起衣袖蓋住了紅麝串,“現下東原皇室越來越蠢蠢欲動,恐怕是還想借二皇子尚未穩固儲君之位的時機圖謀不軌,非得嚴陣以待不可。我應承你,待二皇子事成,我定然替你訪遍天下,找到比這串更好的送與你。”
李乘玉沉默了一會,道聲“無妨”。
林昭清靠近了些,還欲說什麽,但被門外快步進來通傳的宮人阻住了。
宮人大聲禀道:“三皇子醒了!”
林昭清臉色一震,繼而泛出了不尋常的慌,目光也不能安定地晃動,尖聲喝道:“你說什麽?怎麽醒了?怎麽醒的?”
“剛三皇子府的衛大人已親自入宮禀報。”
“衛少臨?”李乘玉道,“他親自來報,那必然不錯。”
衛少臨是此刻駐守東原邊境的安東将軍衛雍平的獨子。他從開蒙起便是三皇子伴讀,與三皇子亦兄亦友,原本已封了官銜随父親往邊境鎮守,但三皇子突發意外遽然不醒,他當即從往邊境的大軍中返了回來,向君上求請留在京城以護衛照顧三皇子。
君上允了,自此三皇子府一應事務都由衛少臨與自小照顧三皇子的黎公公打點,他們二人也得了無論何時,有關三皇子的事都可随時入宮面聖直禀的允許。
他們把三皇子照顧得妥當,更是要求太醫院派了三個太醫輪流值守在三皇子府,因此即使三皇子纏綿病榻,身子骨也沒有如尋常久病不起之人一般逐漸枯槁。
也是如此,君上也一直有着對三皇子病愈的期待。
此刻二皇子看似已勝券在握,初定乾坤,但三皇子一醒,局面也許就又複雜了起來。
林昭清很是煩躁,問宮人:“他說了什麽?”
“三皇子神識已複,神思清明,但卧床太久,暫時還未能下地行走。皇後聽聞衛大人禀報,立刻着太醫院院使會同國師即刻去往三皇子府邸确認三皇子的情形。現下皇後和二皇子都在紫宸殿等着回複呢。”宮人答,“二皇子着我來與林大人知會此事,我就來了,院使和國師應該還未回來。”
宮人傳過訊,退了出去。李乘玉倒是并不在意三皇子的事情,他揉了揉太陽穴,有些倦意道:“我累了,去眠一會,你自便。”
明華宮本是軍情緊急時軍務官員和監軍皇子值守之地,大殿左右兩側各有一間小室布置成暫時小歇的靜室,床榻錦被一應俱全。李乘玉喚了長清入殿,進了左側小室。
長清跟了進去,打點好床榻被褥,又燃起香,放下床簾後出了小室,再把小室的門簾也放下了,叮囑明華宮司職的宮人道:“我去給小侯爺準備小歇醒後的淡茶,半炷香後回來。小侯爺安眠時絕不容人打擾,你們守着些別讓人驚擾,也別高聲。”
吩咐完了,他又向明确在關注他們這方的林昭清步近了些,懇聲道:“小侯爺近段時間才終于能安眠,最近偏卻又太累,剛躺下就深睡了。我燃了安神的香,懇請林大人多擔待,若是沒有大事就別喚小侯爺了,讓他好睡吧。”
林昭清笑着點頭,道:“你放心,我怎麽可能不心疼他呢。”
待長清離開殿內,林昭清出了會神,慢慢踱步到了李乘玉休息的靜室前,擡手,欲去挑起門簾。
被長清叮囑守着的宮人下意識想要阻止,又很快反應過來,後退了一步,讓出門簾的位置。
林昭清動作很快,但很輕。他幾無聲息地掀開門簾,進入了靜室。
過了一會兒,他從小室裏出來,與剛跨入殿內的二皇子對上了眼神。
二皇子走近來,瞥了眼小室門簾,低聲道:“跟我來。”
林昭清低聲應了,又加重語氣囑咐宮人道:“機靈點兒,聽到裏面有動靜立刻高聲喚我。”
說着他随着二皇子越過大殿,走進了右側小室。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二皇子和林昭清說完了話走了出來,過不多時,長清也托着玉盤捧着清茶回了殿內。他向兩人行過禮,便徑直去往了李乘玉歇着的小室。
又是半盞茶之後,李乘玉好整以暇地出了小室,見到二皇子,他略詫異了一瞬,問道:“你不在紫宸殿等太醫院使和國師麽?”
“我聽說北缙軍情送到了,特來看看。”二皇子道,“東原一直蠢蠢欲動,若是北缙也不安寧,可是大麻煩。”
李乘玉把北缙送來的奏報遞給二皇子:“北缙近來修好的意圖很明顯,邊境守軍也彼此相安無事,看軍報已在提及互市的可能。三皇子醒了,想必局勢會有些變化,北缙若是誠心修好,那倒是好事。”
二皇子笑:“他可醒得真是時候。”
林昭清語帶安慰向二皇子道:“就算醒了又如何?即使君上一直偏心三皇子,但三皇子久未參與朝中事務,也不曾深交朝中大臣,能靠的也就一個衛少臨。衛家雖然帶兵,但久在邊塞,根基不深,不足為懼。”
二皇子看林昭清一眼,使了個頗為淩厲的眼神。
林昭清轉了轉眼珠,立時換了語氣,笑道:“不管怎麽說,三皇子醒了總是喜事,即使君上病中不知,待三皇子痊愈,定然是要好好慶祝一番的。”
說着,他又看向李乘玉:“但衛少臨與永寧侯世子可是表親,四皇子已薨,三皇子若有圖謀,永寧侯府似乎也難置身事外。你與世子,可是又有得糾纏了,這一次,恐怕風波更甚。”
他眨了眨眼,微微仰頭看李乘玉,尾音帶着輕輕的粘意,低語:“你對他,還有不舍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