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

第 38 章

半月後,君上醒來。

躺了半年之久,君上身體短時間內無法痊愈,便将二皇子正式發三司會同樞密院及三位侯爺會審。

過了兩日,君上又宣召李乘玉,要他與樞密院一同督辦二皇子會審事宜。

領了命,請過安,李乘玉與來與君上請安的三皇子一同離了君上休養的長慶殿。

三皇子問:“聽說林昭清仍未找到?”

“是。他可真像一條毒蛇。”李乘玉蹙眉,“那日在禁軍校場成事之後,京郊神威軍一入京他便逃了,昨日北缙那幾位所謂‘使者’已被擒獲,交代林昭清原本這段時日都與他們一起躲藏,但半日之前忽然提議分開行事,他們亦不知林昭清躲在何處了。”

“相府諸人已被羁押,相府也被封禁,樞密副使等二哥一派參與構陷四弟之人都均已在三司的掌控之中,京城出入都要巡查,他逃不了多久的。”三皇子說着,看向李乘玉,道:“二哥想見你。你見他麽?”

“見。”李乘玉眼中閃過凜光,“我有些話,必須問他。”

三皇子被羁押在天牢。李乘玉偕同刑部尚書緩步走進大牢威嚴的大門,再走進幾步,大門在身後吱呀關閉,把光也盡數吞沒。随行的刑部人員執着的燈籠在幽暗裏逐漸明亮,左右分布的牢房中間的通道兩側,牆上的燈也一一被點亮。

剝奪光亮,是剝奪自由的一種極好刑罰。此刻通道澈亮,李乘玉自如行走其間,左右兩側牢房中被幽閉的人眼中無不漫着貪婪的渴望,對可見的光,也對來去自如。

兩邊牢獄中不斷有人對他的出現充滿怨毒的眼神。

那眼神,來自對顧未辭猥言瑣行而被顧未辭一腳踹下水的樞密院都承旨家的公子,來自對君上下奪魂水的內廷總管,也來自曾嚣張跋扈位極人臣的林相。

大門緊閉,兩側牢房內皆無窗無縫,但卻有幽暗冷風不止歇地拂過,帶着濕冷腥氣。李乘玉在其間傲然挺立,目光矜傲地一一逼視那投向他的怨毒,款步行過。

他的影子被燃起的燈光拉長,随着他轉過了彎道。

這是李乘玉生平第一次來到天牢。這牢獄,與他夢魇中所見相似,卻又不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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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若是讓林昭清與二皇子成了事,顧未辭也許就要被關在這樣的地方,這讓他心裏又痛了一痛。

同行的刑部尚書向他道:“還需前行些許,前方暗,小侯爺注意腳下,別磕碰着。”

李乘玉應了聲好,幾個獄卒快步越過他,舉着燈走在了前面。

這一彎轉過,是一條完全黑暗的通道,獄卒手裏的燈也只能照亮很小一片範圍,腳底的青石滲着濕,走上去的腳步聲越發凝重。

過了通道,再轉個彎,一道向下延伸的石階被一道鐵栅鎖住,牢頭開了鐵栅的鎖,李乘玉拾級而下。石階盡頭又是一處鐵栅,刑部尚書親自開了鎖,再往前走過一條只容一人行過的甬道,到了一扇沉重鐵門前,刑部尚書道:“到了。”

鐵鎖打開,門軸發出鐵鏈攪動的刺耳聲響,門敞開了。

這牢房內同樣無門無窗,但燃着一盞如豆之燈。

刑部尚書靠近李乘玉低語:“三皇子特意吩咐我,若長時間無光無亮,人會瘋癫,讓給二皇子留一盞燈,清清楚楚地接受公正裁決。”

多少人便是被這牢內無法感知時日與光影的環境逼瘋,省了政敵多少麻煩,刑部尚書不由得又嘆了句:“三皇子當真仁厚。”

他聲音不大,但牢內極度寂靜,話語免不了落在了二皇子耳中。

瞪了刑部尚書一眼,二皇子看向李乘玉,發出刺耳的桀桀笑聲:“你這個兩面三刀的小人,終于來了。”

李乘玉冷冷看他,傲然道:“我從未偏向過你。”

“那你為何偏向謝承平?”

刑部尚書斥責出聲:“直呼三皇子名諱,大膽!”

他聲音落下,牢頭即刻踏前幾步,啪啪抽了二皇子兩個耳光。

“你們敢!”二皇子怨毒瞪視刑部尚書和牢頭,“我是靖王!等我出去!我誅你們九族!李乘玉,我要把你淩遲!我要讓你看着顧未辭被人輪番糟蹋!”

“你不配提他。”

李乘玉話落地,一腳踹上二皇子的嘴。

他用了極大的勁道,被鐵鏈鎖住的二皇子被踢得直接撞上鐵壁牆面,發出沉悶聲響,繼而跌落到地下。鐵鏈繞住他的脖頸,勒得他翻了白眼。

手忙腳亂地把鐵鏈扯松了些,二皇子連聲咳嗽,從口中吐出了兩顆斷齒。

這一腳踹得他仿佛終于認清了現實,咳嗽聲漸漸嘶啞,氣勢也弱去了些。

李乘玉向刑部尚書道:“請大人移步,稍等片刻。”

再向二皇子道:“你有何事求我?”

二皇子又從口裏吐出一口淤血,恨恨瞪李乘玉,卻不說話。

李乘玉并不等他,沉吟片刻,開口問道:“我的夢魇,是否你和林昭清刻意為之?”

二皇子得意冷笑:“你猜呢?”

他沒答,李乘玉卻也有了結果。

被背後一劍穿心時,他轉頭,漫在風裏的是松煙墨香,快速退走的背影似顧未辭,但眼角閃過的一抹紅色,他卻在林昭清手上帶着的紅麝串上找到了結果。

林昭清本與顧未辭身量相當,而夢魇中他似是離魂之态,虛實難辨真假莫明之間,那抹亮紅他無從尋跡,便本能地從背影與松煙墨香先入為主,認定了出于顧未辭。

“北缙國師據說有邪法,可勾人魂魄,導入幻境。”李乘玉的話語裏沒有疑惑,“與北缙接壤的樂州城,在元宵之前被北缙軍隊偷襲入城,一條街的百姓盡皆被屠,便是為此麽。”

二皇子又難聽的笑了起來:“可惜,那國師修為也就一般,雖然能勾你魂魄營造幻境僞裝重生,卻到底無法構築真實場景,若不是林昭清記起樂州城街道構造恍如京城,稍加修飾,在你離魂之态總可以假亂真,這局還真難成。”

李乘玉目光冰冷:“你們殺了一條街的人,就為了讓林昭清扮成阿眷來做局,離間我們?”

“誰讓你偏向顧未辭,而顧未辭是謝永安的屬員?你能左右皇後,父皇對你的信任比對我們更多,此局成了,你能助我當然更好,便是不助我,也不能讓你偏向謝永安。”二皇子又嘶啞着狂笑起來,“林昭清說得沒錯,你一輩子都如此天真。若不是如此,我們又何用做此局?此局又怎會真的離間了你與顧未辭?是你那可笑的悲天憫人和極度的自以為是導致你和顧未辭分崩離析,你怪不得我。”

二皇子的話讓李乘玉垂了眸子。

是,精心謀劃引他入的局、旁人的陰謀、因此而蔓生的誤會、誤會滋生的縫隙和因縫隙而刻意為之的構陷,都存在,都是把他和顧未辭分離的理由。

可歸根結底,把他們分開,讓顧未辭心傷至心死,也不過是因為,他不信他。

他的真心不夠,他只看重自己的感受與立場,才會讓曾經肆意張揚的情分被寒風在月色裏吹散,再無覓處。

他的默然,讓二皇子又有了得意之态,語聲也重新有了張狂:“一個顧未辭就讓你神魂失措,你根本就不能成大事。別以為你偷襲我成功,就是你贏了。”

李乘玉擡眼,看他,平靜道:“階下囚是你。”

“輸給你和謝承平是我時運不濟。”二皇子很是不甘,“知道給謝承平下奪魂水的随侍在花街柳巷和人沖突致死時我就想到事情或許有變。”

奪魂水雖然霸道,但每當四十五日便無以為繼,中毒之人會自然醒轉,非得持續不斷才能使人年複一年的昏睡不醒。

李乘玉向衛少臨報訊後,衛少臨暗查,才驚覺二皇子居然買通了三皇子從小便一起長大的随侍給他持續不斷地下毒。

那随侍平日照顧三皇子最是盡心盡力,阖府上下無人疑他。甚至他已得了二皇子的指令,即将往三皇子的湯藥裏下毒,徹底解決掉三皇子了。

衛少臨在奪魂水藥效即将消散的最後幾日,就着那随侍愛去花街柳巷的時機,造了個争風吃醋的局,結果了那随侍。

“不過你也并非毫無可取之處,即使謝承平醒了你也毫無異狀,還能不動聲色地将皇後、藏功寺、閉門思過的謝泰寧和執掌京城內四門的其他兩位侯爺逐漸結成網,比起只會想些鬼魅主意的林昭清強多了。你若不倒向謝承平,我成君上後必然讓你位極人臣,可惜。”二皇子似乎依然沉浸在他身為靖王,即将登臨大寶的渴望裏,即使一動之下身上拷緊他的鐵鏈便嘩啦作響也沒讓他完全有已困于囹圄之間身為階下之囚的認知,反而繼續道,“沒有看緊謝承平那個随侍是我疏忽,但敗在這一點,敗在你手,我死都不服氣。我比謝承平更似明君雄主,更能縱橫天下,開疆擴土!”

“你該服氣。”李乘玉道,“不是服氣我,也不是服氣三皇子,而是天命。我不知道雄主如何,但一個要讓十一歲孩童上戰場的人,絕不會是明君。是天注定不管你籌劃如何周全都會敗。你的人品,你的性子,你的底色,一定會讓你在某處出纰漏。而你這種人,只一子錯,便再無翻身可能。”

就如他與顧未辭,是他的偏激他的不管不顧,造成了如今的求而不得。

凡事,點滴,他都能想到顧未辭。可一想到顧未辭,他的心就痛,就空,就六神無主。

深吸了口氣,李乘玉逼迫自己集中精神,向二皇子道:“說吧,你為何要見我?就為了告訴我真相?我不覺你是如此好心之人。”

“我知道哪裏有奇藥能重凝真氣。”二皇子以篤定李乘玉定然會接受的語氣道,“我要你應承我,我能不受折磨痛快的死。”

李乘玉眼裏閃出了亮光,但他卻果斷答道:“我不能應你。你所作所為,配得上君上與三司判定的任何刑罰。”

二皇子實實在在怔住了:“你不要?”

他拖着鐵鏈,往前行了兩步,想在昏暗燈光下看清李乘玉是否在與他虛與委蛇:“你不可能不為顧未辭求藥。林昭清那個蠢材,自以為自己魅力無群,向我承諾能拿下你,你劍指我那一刻,我才知道和顧未辭比起來,他林昭清、還有我能給你的位極人臣,都輕如鴻毛。你會舍得你的心肝寶貝受真氣渙散之苦?”

“你既知道我所有都只為他,就該知道他定不屑于用自己的益處去換一個該有的公正的審判和含冤受屈無辜殒命的人該得到的告慰。他不願的,我都不會再做。”李乘玉側身,最後再看了眼二皇子,“他恢複真氣的法子我一定會找到,而你,會有你該得的報應。”

如豆的燈火中,他轉身,踏出了牢門。

鐵鏈再次吱呀作響,二皇子的怒吼提升到了極高、狀态也變得極瘋,鐵門阖上,他的聲音遽然消失了。

一行人默不作聲地出了天牢,大門打開,光線照進之瞬,即使天光清冷、冬意寒涼,但大部分人仍是俱都舒了口氣。在這天牢裏待了一個時辰,心頭便也是陰郁了一個時辰,直到此刻,才終于在自由自在的光天化日下于散去了沉重。

唯有李乘玉仍然面無舒展之意。

雖然天地之間廣闊明亮,他卻被困在時時刻刻的想念與悔悟裏,心仍是被結結實實的綁住,再多快意恩仇,再是無往不利,也只覺淡而無味,空虛寥落。

那個能讓他覺得天地間盎然生色的人,不會在了。

回到正堂,上了茶,刑部尚書正待與李乘玉寒暄幾句好交了這趟差事各自離去,長清卻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雖知如此行事不甚有禮,但他還是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中徑直行到李乘玉面前,急切低聲道:“永寧侯已準備妥當,一個時辰前已封閉永寧侯府,起行了!”

李乘玉猛然起身,面前的茶碗被他衣擺拂到,失了平穩,無可挽回地撞向地面,碎裂滿地。

無暇他顧,李乘玉急聲道:“馬在哪?”

長清忙回:“馬已備好,就在大堂之外。”

李乘玉沒來得及與刑部尚書話別,便直往大堂外而去,片刻之後,一聲馬的嘶鳴響起,急促的馬蹄聲自近而遠,疾馳而去。

刑部尚書摸不着頭腦,向長清問道:“小侯爺如此焦急,這是去哪?”

“是往夏州去。”長清回道,同時忙向刑部尚書告罪,“小侯爺心念急切方才失了禮,改日定然專程向大人告罪,請大人見諒。”

“夏州?”刑部尚書想了想,忽然想明白了關節之處,知事關顧未辭,了然一笑,道:“無妨。但望小侯爺馬到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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