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你在幹什麽?”安靜的教室裏,小男生歪頭看自己的同桌在圖畫本上畫了一個大圓,鉛筆來來回回的,在白紙上描着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圖案。

低頭畫畫的程松直道:“是我媽媽的圖。”

小男生聽不懂他在說什麽,用鉛筆一端戳了戳自己的腦袋,低聲說:“不要畫了,老師等會就要走過來了。”

他們今天下午在測試,是語文第一單元的卷子,以拼音和簡單字詞為主,別人都在“沙沙”地寫,只有程松直一點沒碰。老師在教室裏巡視,一會看看這個學生,一會瞅瞅那個學生,雖說不會直接指出學生的問題,但小朋友們還是一驚一乍的。

但是開學至今一個月,還算聽話的程松直不知怎的固執了起來,既不聽同桌的勸告,也不管即将走到他身邊的老師,只埋着頭,用力地在白紙上畫畫,像是身後有人在追趕他,他必須将這幅畫畫出來才能保命一樣。

賽跑。同桌的小男生莫名想到這個詞,他覺得程松直像是在和別人比賽誰先畫出來一樣,可是分明沒有人和他比。

他在和時間賽跑。

“程松直,你怎麽還不寫?”女老師已經走到程松直身旁,見他的試卷還空空白白,連名字和班級都沒有寫上,關心地問,“是不是不會?沒關系,會多少就寫多少,抓緊寫,等會就要交了。”

程松直仿佛失去了聽覺和視覺,他的世界裏只剩下了眼前的畫,“啪”一聲,因為太過用力,鉛筆尖被折斷了。

他用的是暑假時候外婆給他買的自動鉛筆,不用削,只要在筆頭處按壓,細細的筆芯就會冒出來。程松直萬分着急,使勁按了幾下,看見筆芯了又開始畫。

老師看着他的動作,眉頭一皺,嚴肅了些:“程松直,現在是在測試,如果你不會寫試卷,就安安靜靜坐着,不許做別的事情!下課才能畫畫!”

“沙沙——沙沙——”程松直的鉛筆尖不斷地在紙上掃來掃去,至于老師的話,只有同桌那個小男生聽了,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似乎在擔心老師會動手打人。

“程松直!”老師聲音太高了,把其他小朋友吓了一跳,不少人都擡頭朝這邊看。老師顯然憤怒異常,喝道,“都趕緊寫!看什麽?!”

小朋友們噤若寒蟬,紛紛裝着認真的樣子寫試卷去了,只有程松直自始至終沒有任何反應。

老師不再對他溫聲細語,一把搶過他的圖畫:“上課畫畫,沒收了,等下課了再還給你,現在把試卷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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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松直原本正畫得入神,畫稿卻突然被奪了,一擡頭,見畫稿在老師手上,看向老師的眼神也沒有了往日的尊敬和崇拜,只是充滿了焦灼:“還給我!那是我的!”

周圍的小朋友注意力又被吸引了——這是要吵起來了。

他們這所小學是N市最好的公立小學,裏面幾乎是周圍各個重要機關單位的小孩,三中教師子女能進來上課也是蹭了人家的福利。這樣的小學對教師要求很高,老師們一般也有比較高的社會地位,很少會碰到對自己大吼大叫的學生。這個老師本就年輕,經驗不足,一看班級要亂,稍微慌了,想擡高聲音鎮住學生:“程松直!上課畫畫是違反學校規定的,你不聽話,等會就給我到教務處去!還要叫你家長過來!”

程松直才不管什麽教務處什麽家長,那是他的畫,是媽媽的畫,無論如何,他一定要留住那幅畫!

“還給我!還給我!”程松直邊尖叫邊站起來伸手跟老師搶。老師自然也不會給,但是實在扛不住孩子吃奶的勁,又怕在教室裏磕着碰着孩子擔不起責任,也不敢推搡得太過分,因而一番争奪後還是被孩子揪住了白紙一角。

就在程松直以為要勝利的那一刻,“嘶啦”一聲,白紙被扯成了兩半。

程松直不可思議地看着手裏那一小半紙張,撕裂的地方殘留着那個圖的左下角,眨了幾下眼,落下一串眼淚來。

程老師是快放學的時候到學校的。這一整天,他要上課,批改作業,巡視課堂,開會,備課,中午兩個小時還要邊吃飯邊看書。随着考研時間的接近,他越來越焦慮,早上才因為學生們狀态不好而大罵他們一頓,下午就接到了要求他到學校配合教育程松直的電話。

“程松直,你怎麽回事?”程老師一上來語氣就不大好,似乎是早已經認定了是孩子的問題。

程松直剛哭過,不願意多說,僵着身體木着臉,一副和老師對抗的神情姿态。

女老師比之前冷靜了一些,還算是客觀地說明了事情的經過,最後緩緩道:“程松直一直是聽話的孩子,不過上了一年級,有很多需要适應的地方,家長要多引導孩子。今天測試的試卷在這裏,帶回去做完,明天再交,希望家長能夠在家監督,讓他獨立完成。”

程老師在學校沒少幹這種和家長交流孩子情況的事,以前總有點責怪家長們把孩子丢到學校就不管了,交流的時候也心不在焉的。現在他成了那個家長,就瞬間明白了——工作和生活已經把人壓垮了,他沒辦法再擠出更多的時間精力來管孩子,盡管他知道,那樣對程松直來說是不公平的。

程老師苦澀地笑笑,道:“謝謝老師,程松直,跟老師道歉。”

程松直擡頭看看爸爸,眼神似乎是在質問爸爸為什麽不問清楚就判斷他是錯的,可爸爸一點也沒有要改口的意思。他忽然産生了一種孤軍奮戰的悲壯感,倔強地說:“我不要!”随後轉向老師,“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程松直!”程老師呵斥道,“你懂不懂事?!給老師道歉!”

程松直扭開了身子,明顯不願意聽爸爸的話。

“你的畫是因為違反課堂紀律被收繳的,這是對你的懲罰,不可能再還給你。”老師平靜道。

程老師非常尴尬,拍了小孩一下:“程松直,道歉!”

程松直放棄了問老師要他的畫,只是仰着頭,木木地看着爸爸,仿佛是在仰望一顆不可企及的星星,眼睛裏閃着淺淺的淚花。

關于他為什麽要在課上畫畫,他的同桌不明白,他的老師不明白,他都可以原諒。唯獨爸爸,不能被原諒。

那時候的他,不知道爸爸媽媽之間存在一種名為愛情的東西,卻模糊地知道,世界上最不該遺忘媽媽的,是爸爸。

程老師叫不動孩子,只得自己向老師道歉:“抱歉,老師,是我沒教育好,我回去跟他好好說。”

“程松直,你今天怎麽回事?!”這句話,程老師問了一路,可是并沒有得到孩子一句回答。回到家,關上門,程老師的語氣更嚴厲了。

程松直有充足的理由,并不怕他,也不想理他,扭頭就朝自己房間跑,可是小短腿哪裏跑得過程老師?程老師一下将他拖了回來,丢在沙發上。

“程松直,我告訴你,你今天不把話給我說清楚,你就別想回房間!”

小孩跪在沙發上,直起身子,無所畏懼地盯着爸爸,一句話也不說,仿佛是爸爸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情。

程老師有一瞬間感覺到了奇怪,卻沒有多留意,只問:“為什麽考試的時候畫畫?”

程松直雙唇緊閉,沒有開口的意思。

“你知不知道今天是在考試?”

還是不說話。

程老師怒火中燒,從電視櫃上拿了那把竹尺過來。“要挨打才會說話是不是?!”

程松直有點害怕,但他還是沒有說話。

程老師沒了耐心,揪住小孩,揚起竹尺,“啪”一聲落在孩子屁股上。

疼痛如火苗蔓延,快得令人措手不及,程松直向來怕疼,但這次竟然死死忍住了沒有喊出聲,只是伸手到身後捂住了挨打的兩瓣屁股。

程老師雖然在氣頭上,卻怕把孩子打傷,便将孩子按在沙發上,扒了小孩褲子,也好下手時心裏有個數。剛才那一下打出了淺淺的紅,程老師沒有擔心,揚起竹尺清脆地落下,打出了小孩的呼痛聲。

“現在能說話沒有?!”

程松直眼裏泛着淚花,緊閉嘴唇,不發一言。

程老師被小孩氣得半死,一連三下竹尺甩下,“啪啪啪”。“你不說,我就打到你說為止,說,知不知道今天是考試?”

如果程老師願意靜下來聽,也許就會聽見孩子小聲的嗚咽,連續抽打的疼痛比那一下一下的要厲害得多,雖然竹尺不傷人,但程松直畢竟才六歲半。

小小的程松直趴在沙發上,感受着身後火燒火燎的疼痛,仿佛下午老師的質問和争搶都化作了戒尺的力量,一下一下朝他拍下。開學一個月,他漸漸明白了媽媽的去世究竟意味着什麽。不是家裏少了一個人這麽簡單,而是再沒有人送他上學接他回家,再沒有人會在路上給他買棉花糖吃,也不會有人帶着笑問他在學校裏開不開心,更沒有人在他挨爸爸打的時候為他撐腰。

他的生活,從此不一樣了。

惱怒的程老師沒有聽見小孩的回答,再次揚起戒尺,加了兩分力,又是三下打在孩子屁股上。這戒尺夠長夠寬,方才打了八下,孩子整個屁股都紅了,像燒起來一樣。

“還不說是不是?”程老師咬咬牙,決心給他一個教訓,七分力拍下戒尺,還不止三下,一連打了五下,小孩終于忍不住哭起來:“啊!疼!”

“知道疼就給我說話!”

程松直的所有委屈随着那一聲哭喊發洩了出來,猶如洪水沖破了堤壩,源源不斷地噴湧而出:“嗚嗚嗚······”

“啪啪啪啪啪”,五下戒尺提醒小孩,不回答問題是要挨打的,程松直眼淚層層湧出,大叫道:“知道!我知道!不要打了!”

“既然知道,為什麽在考試的時候畫畫?!”程老師繼續問。

程松直眼淚不斷湧出,不是因為疼,是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他也說不出,他一想到,就難受得要哭。戒尺沒有等待的耐心,屁股再次為他的沉默承擔了責罰,五下竹尺,程松直呼天搶地地哭,仿佛不是為自己挨打而哭,而是為媽媽的永遠離開。

打壞不至于,但傷也不輕了,程松直皮膚嫩,特別顯傷,他去學單排輪的第一天,其實摔得不怎麽重,換成別的小朋友根本就看不出來,可是到他身上就是兩塊淤青,看上去傷得特別重。

這會也是,臀上泛起了血痧,再打就要破皮出血了。

可程松直還沒把最關鍵的事情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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