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

第 43 章

街上痛苦的低嚎被那道厚重的宅門隔開, 符柚耷拉個腦袋,聽着寂靜春夜裏的蟬鳴,良久才應了他。

“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她聲音很小, 不仔細聽都聽不甚分明。

“總喜歡多想。”

江淮之沒有松開過她的手,只安安靜靜領着她走過那四面松濤竹韻, 繞過一方白石溪景, 進了主院的屋子。

“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分毫。”

地上滿鋪的鶴唳山林絨毯踩上去很是舒服,小娘子被放到軟塌上, 撲閃着一雙圓眸看他忙前忙後。

“先生還疼嗎?”

“不疼的。”

他娴熟地煮着茶葉, 溫聲安慰道。

“我插手了符相為你準備好的生活,本就不該得到他半分的喜愛或尊重,你說什麽或是不說什麽, 都不是你三言兩語能改變的。”

“唔...”

她小臉不知怎得, 微微紅了。

“先生好會哄呀。”

“這便算哄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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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之失笑。

“柚兒對未來夫君的要求,可真是低。”

“如果先生是标準的話, 那真的不算低了。”

小娘子嘟囔一句, 偷偷瞄了他好幾眼。

“我怕不是那情人眼中的西施。”

這似乎是他連日以來說過最直白露骨的話了, 惹得他一張玉面上也偷了她三分霞色過來,末了還不忘補充句。

“這薄薄茶煙,倒也挺燙人。”

“那自然是啦!”

她嘴甜得很, 眼瞅着他端了新茶過來, 也不免有了些笑模樣。

“萦月今天也來府上喝茶了,好像與先生方才手中是同一餅。”

“是江南新送來的竹葉青。”

江淮之遞給她一盞, 潤了潤嗓。

“最近夜裏還是涼, 方才在街上站了許久, 多喝些熱茶暖暖身子。”

微燙的茶水下肚,還未等她搜刮些什麽好詞來盛贊這盞碧湯, 那肚子忽就不争氣地叫了一聲。

“……”

符柚面上微窘。

“才、才不是我的聲音。”

太丢人了!

在喜歡的人面前,又是胡亂說話又是出醜的,他該怎麽看她呀!

更何況…

江淮之沒忍住,竟是罕見地笑出聲來。

她羞得恨不得找個縫鑽進去,可手足無措之間,那小肚被手臂壓到,又是一陣抑揚頓挫的低鳴。

他笑意更盛了,修長的手指微微掩口。

她沒見過自家先生這般笑過,平日裏的笑饒是溫柔,也大多都是淡淡的,可眼下他那副憋也憋不住的樣子,像極了...像極了什麽呢?

像極了一棵清幽雅致的碧竹,忽然在竹尖上盛出朵明媚的花來。

好奇怪的形容。

小娘子痛苦地閉上眼,哼唧着。

“你別笑啦……”

江淮之堪堪止住那清冽好聽的笑聲,清澈的一雙眸裏盈滿了寵溺。

“餓肚子了?”

他開口帶了幾分促狹。

“在府門口坐了一日,也不知道找些吃食。”

“不開心了嘛!”

她羞得直鬧。

“不開心的時候不想吃東西,現在心情好了就...就餓了。”

“我去喚柳嬷嬷...罷了。”

他無奈起身,鬼使神差點了點她的鼻尖。

“上次便允諾你,若有機會親自給你做,機會這不是來了。”

“真的嗎真的嗎?”

此話入耳,小娘子登時有些雀躍。

“我沒做過,但我可以幫着一起的!”

可江淮之只取了個厚厚的毛毯,将她裏裏外外裹了個嚴實,還不忘給她榻上放個軟枕。

“別受涼了。”

他溫溫柔柔囑咐着。

“在我身邊,你什麽都不用做。”

房門被輕輕帶上,符柚好奇地打量着周遭,小手裹緊了毯子在地上不安分地走動着。

是一間燃着雪松香的卧房,與他身上的氣息無兩。

白玉軟塌的四周挂滿了古字畫,越過幾方筆墨架,斜前方是一張金絲楠木的長書案,上面零零散散躺着幾冊書,瑞獸小爐浮出的小煙淺淺繞在幾封折子書信上,她只掃了一眼,沒有去看。

再往裏走些便是架梅蘭竹菊的長屏,将內裏深深隔開,她扒着屏邊小心往裏瞧了一眼,是一方懸着軟煙羅蘭草帳幔的雕花檀木床,并一些常用的家具,她亦是沒好進去。

她潛意識裏覺得,還是不要亂動先生的東西為好,便又坐回了那白玉軟塌上,抱着小毯乖乖等着。

可是等了許久許久,也沒等到人來。

她小心翼翼把毯子疊整齊,沿着外廊摸着黑一點點往前探着,這院子裏一個丫鬟也沒有,自然也沒有人為她指路,好在有處小屋子的燈亮得很明顯,小娘子想了想,便輕輕敲門進去了。

果然是一間膳房。

江淮之正立在鍋前忙活着什麽,聽得動靜一回頭,才稍稍有些尴尬。

“是不是等得太久了些。”

他側側身,想擋住邊上那微糊的一道菜,卻被她一眼就瞧見了。

這回倒是輪到她笑了。

“先生不是講過什麽,‘君子遠庖廚’嘛?”

她蹦蹦跳跳地在旁邊搗亂,看着心情好了很多。

“實在不行,我們就喝一晚上茶水也挺好的呀!”

“君子當夠了,不太想當了。”

他不禁莞爾,似是話中有話。

“進門時與你說的湊活一宿本是常用的官話,這下倒成真的湊合了。”

“不許跟我打官腔!”

小娘子噘噘嘴,小手大膽地從背後環上了他的腰。

“我又不是那些讨厭的朝官。”

“好,是先生錯了。”

江淮之騰出根手指,輕輕敲了敲她不安分的爪子。

“再胡鬧,今晚怕不是真的只能飲茶了。”

她調皮一笑,清淩淩的聲音便随着她端出去的碗筷,一道去院裏的石桌上了。

膳房裏溫度高,燒得正旺的柴火透過菱花窗,将那小石桌都烤得沒那麽涼了,她老老實實坐在石凳上又餓了半晌,才見江淮之托着個小托盤,将兩道小菜一盤糕點,并三只蒸好的小馍放到了她面前。

“……我嘗過了。”

他柔和的眉眼間寫滿了窘迫。

“不用硬誇好吃。”

“好吃好吃,就是好吃!”

小娘子似是真的餓壞了,連夾好幾大筷櫻桃肉還不忘嘴裏誇個不停。

“先生好厲害呀,做什麽都能做成!”

“屬你嘴甜。”

江淮之坐在她對面,瞧着她那可愛率真的樣子,心中是少有的片刻安寧,仿佛連日來的奔波終于有了栖息口,叫他說不出來的放松。

他遇到她之前,從未想過成親,可眼下卻有無數個瞬間希望,接下來的每一日,都會如此刻一般。

原來成親與改變江家現狀的理想,從來都是不沖突的。

他只是不喜歡那些所謂的門當戶對,相敬如賓,就像是眼前的小娘子餓狠了胡吃海塞,落在他眼中,遠比端莊大方、食不言寝不語的貴女們可愛生動得多。

她像個真正的人。

絕非高門大戶千篇一律的模子。

似是那目光太過灼熱,符柚意識到什麽般,忽然擡擡頭。

“先生怎麽不吃,只顧着看我呀?”

“先生不餓。”

這是實話。

“柚兒不嫌棄,便多吃點。”

“你有心事。”

小娘子揉揉鼻尖,也稍稍住了住筷。

“我好像是有點笨笨的,但是也想幫先生點什麽呀。”

“……嗯。”

他其實不太習慣将不好的情緒說與人聽,斟酌了半晌才開口。

“說來也沒有什麽,只是聽餘公公講,陛下為了乾景,不願意将我換掉,我想面聖要一道明旨以保後路,但家父與皇後娘娘皆不想留我,百般阻攔,時至今日也未能見上一面。”

他仍是淡淡道來,只那嵌在桌沿上的指尖,暴露了些許煩悶。

“陛下沒有幾日了,病榻之間凡事也做不了什麽主,屆時新帝登基,換與不換還不是乾景一句話。”

還有更重要的,他沒有說。

他也想給柚兒明媒正娶,十裏紅妝的盛大婚禮。

他需要一道聖旨。

一道聽起來只有陛下瘋了才能下的聖旨。

“好像是有些難辦。”

小娘子皺起好看的眉頭,想了想。

“宮中現在應該都是帝師大人和皇後娘娘說了算,別說面聖,進宮都難些吧。”

“嗯。”

江淮之遞給她一塊親手打的杏花糕,溫聲哄了。

“沒什麽的,好好吃飯,不要琢磨這些了。”

“我會給先生想辦法的!”

她認認真真點頭。

“你先吃飽好不好?我好好想一想。”

“當然好。”

他眸中有些疲憊,卻無半分懷疑。

雖說他更希望一切都交給他,不想讓柚兒為此憂心,但還是不忍拂了她的心意。

他再想辦法就是了。

心事說上幾番,終究是輕松些,桌上的飯菜很快便用完,江淮之喚嬷嬷來收了碗筷,便在卧房前的小白石階上尋到了乖乖等他的小娘子。

“不是說好了,我與嬷嬷交代幾句便來,讓柚兒先回屋麽?”

他坐到她身側,雖是嗔怪,語調卻是萬分寵愛。

“當心着了涼。”

“挺暖和的呀。”

折騰了一日,又安安生生坐了會,小娘子的眼睛都險些要睜不開,見他坐過來了,毫不猶豫便整個人倒在他肩上。

“先生懷裏很暖和。”

“……胡鬧。”

他微有無奈,側目瞧見夜裏清冷的月光淡淡投映在她嬌嫩的小臉上,耳中聽着她的呓語,下意識壯了膽子。

瘦削的一只手輕輕搭在她肩上,他只稍稍一用力,便将她摟得更緊一些。

果然,懷中的小娘子閉着眼睛,唇角卻明顯彎了彎。

“先生真的不當君子了呀。”

她困的時候,聲音總是又甜又糯,叫人恨不得将天上月雲邊星都捧出來給她。

“柚兒又被抱了。”

“還當,只是當得不算十成十了。”

江淮之與她開着玩笑,手掌微微下移,輕拍過她的背。

“吃飽了就困。”

“不要回屋。”

符柚小腦袋在他胸口處蹭蹭,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今天的星星很好看。”

“眼睛都閉上了,還怎麽看?”

他像哄孩子入睡一般,溫柔的語調緩緩傳入她耳邊。

“就是很好看。”

她任性地嘟囔着,在他懷裏更是安心到發昏。

“希望天...永遠也不會亮。”

呼吸聲漸漸在這片星空下變得均勻,江淮之垂眸看向懷中的小娘子,嬌憨的睡顏讓他不由得擡起手,小心地撫過粉白的臉頰。

“嗯,希望天永遠也不會亮。”

他低聲回應着,修長的手指慢慢向上,拂開了她額前的碎發。

借着柔白色的月光,江淮之低下頭,帶着無盡的缱绻愛意,用那薄唇輕輕吻過她額上的每一寸肌膚。

“你也永遠不會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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