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這不是昭媛姐姐嗎,怎麽不在裏頭聽戲,出來這裏坐着?”一個緩緩略微熟悉的聲音響起。

許昭媛眉頭微微皺了皺,繼而又展平,回過頭去,笑道:“原來是朱美人,你這不也出來了嗎?”

緩緩探過頭去,那笑盈盈過來的,不正是朱文慈?早知道她替她妹妹進了宮,沒想到,如今都是個美人了。緩緩是個無品級的婦人,如今見了朱文慈,是要站起來給她行禮的了。

“顧少夫人快快請起。”朱文慈給一旁的宮女使了眼色,扶了緩緩起來,又笑道,“真是沒想到,你我二人竟會在這裏再相見。”

緩緩垂首。她其實有點想笑,現在站在這裏的三個女人,是不是曾經都對顧洛有些……那個人啊,她暗自感慨,桃花運還真不淺。

這個念頭,一直持續到緩緩回去顧府,都萦繞在她的腦海中。至于後來又聽了些什麽戲,雲容郡主又同她說了哪些笑話,她統統都沒有記住,她就是覺得心裏有些堵得慌。

顧洛還沒有回來,他今日在外有宴席,是要用了晚飯才回來的。緩緩進去二人的卧房,換了家常的衣裳,只推說身上有些乏了,不去顧夫人那裏用晚飯了。顧夫人當她頭一回進宮,自是要費些心神的,便命人熬了些小米粥,配了幾碟小菜,給她送了過來,吩咐叫吃了再睡,不然夜裏要餓醒的。

緩緩心裏頭藏着事兒,哪裏用得下飯,只就着那碟腌山筍,用了小半碗粥,其餘的,還是叫拿了下去。月芽見她回來便有些悶悶不樂的,問她,也不說,只叫留她一人在屋內,不叫人進去伺候。月芽心知她脾氣倔強,也無法,只得照做了。

緩緩自架上取了寶瓶贈她的那把琴來,放置案上。自她收到這把琴,除了試了回音色,便再不曾撫過。是這些日子以來,自己過得太過忙碌而充實了吧。她輕撫琴弦,試着彈一曲《蒹葭》。

許沉璧立在牆外,聽着那飄渺蒼涼的琴聲,不由得悲從心中來。她知道今日她妹妹去私自見了這位三弟妹了,她也能料想得到,她們之間會說些什麽話,她原本是想要去阻止的,只是,當她唯一的親妹妹無奈地笑,說自己只是想要見上一見,那讓三郎決然拒婚的女子,是什麽樣的人物時,她就又于心不忍了。只是見上一面,不會有什麽的。她這樣安慰自己道。

只是她終究有些放不下,很顯然,自這位三弟妹回來後,便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了。所以此刻回來,她還是想要過來看看,卻不曾想,能聽得她撫琴。

許沉璧自己也是撫琴的,她輕而易舉地就能聽出來,那撫琴的人,此刻是有多心緒不寧。她猶疑着,自己是不是該再往前走兩步,進門,然後有丫鬟進去通報,她就可以去見那人了。她會安慰她,告訴她所有,讓她放心。可她一步也挪不動。

“二嫂。”

顧洛的聲音自背後傳來,叫她心中一驚。

“這麽晚了,二嫂還站在這裏,是有什麽事嗎?”顧洛走了過來,擋到了她的面前。

她深深呼吸:“淮若今日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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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洛臉上神情依舊:“那二嫂來,是想替她解釋嗎?”他涼涼地笑,“還是說,是要替我?”

她知道自己該做的都已經做完了:“這件事,還是你親自同她說的好,我沒那個資格。”她擡起了眼,“除了你,誰都沒有資格告訴她。”

顧洛微微一笑:“那,二嫂慢走,我就不送了。”

她走出了兩步,還是站住了腳,轉身問他道:“為何是她?”

顧洛背對着她,聽得琴聲已斷,他默默嘆了口氣,道:“二嫂,我的心眼很小,小得只能容得下一人。她和昭媛娘娘不一樣,她……”他回想起那一日,她自己分明吓得很,當了他的面,卻還是拼了命似的去維護他,擋在自己前面的那副勇敢模樣,他想大約就是在那時候,自己就已經陷進去了。

“只能是她。”千言萬語,他唯有這句話能說出口了。

早在他只稱呼“昭媛娘娘”四個字的時候,許沉璧就已經不需要再知道了。她突然有些感慨,顧洛已經全然看開了,只是她那驕傲任性的妹妹,卻始終沒有走出來過,還以為一切都是圍着她轉的。該找個日子,去同她好生談一談了。

顧洛進了房,便見緩緩正拿了軟布,細細擦拭那架琴。屋裏已經點了燈,燭影長長,拉得她的身影斜映到窗戶上。顧洛特別愛看她認真時候的樣子,她微微蹙着眉,像是在對待一件絕世珍寶那樣,小心翼翼。

緩緩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她側過頭來,望向了他,然後微微地笑,很平常地問候道:“你回來啦。”

顧洛什麽也沒說,兩三步就上了前,一把給她抱住了。

“怎,怎麽了?”緩緩被他抱得措手不及,她右手還拿着軟布,只能騰了左手去摟他的背。

是她剛才的那個笑,讓他一瞬間,有些害怕起來。那般的虛無缥缈,好似随時就會消失一般。他抱着她的手又緊了些:“你生氣了吧。”他說。

緩緩明白他在說什麽,她輕輕地嘆息:“昭媛娘娘說,我同她十來歲的時候,有幾分相像。”她并不想同他生悶氣,她更想知道,他會如何回應這句話。事情憋在心裏,往往都不會變好。

“這世上只有一個你。”顧洛幾乎是沒一點猶豫,“你跟誰都不一樣。”

顧洛和許淮若,年紀相仿,因兩家姻親關系,相識于幼時,可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當時顧府所有人都覺得,這親上做親的事情,是定了的。直到那一年春獵,誰也想不到,一個柔柔弱弱的閨閣千金,是如何進得林間,又是去做什麽的。衆人只知道,那一日,是聖上抱了她出來,這一抱,大家就都明白了,從此天上人間。

許淮若成了許美人,一年內又封了婕妤。去歲痛失愛子,聖上為撫慰她,又晉了昭媛,一時風光無限。

早在許淮若入宮之時,顧洛便将早年間她贈自己的東西,全都一一歸還。至于他送許淮若的,她沒有歸還,他也沒要——要回來了,大約也是會一把火燒幹淨的。他不想再與她有任何的瓜葛。

“大約也就是從那時起,我再沒了要為官做宰的念頭,結交了一群來自五湖四海的友人,每日間放浪形骸,随心所欲,倒也潇灑。如此恣意了幾年,本以為此生就要這樣過了,卻不曾想,會在越州,栽到你這小丫頭的手裏。”顧洛抱了緩緩坐于窗下榻上,将往事細細述來,只覺得心平氣和,再無半點火氣。他只是有點擔心,擔心他的這位小妻子,依舊會心生怨氣。

緩緩自然是生氣的,尤其是在聽到那“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之時,她只恨自己生得太晚。只是她未曾料到,中間會是那樣的一個故事。

“其實,我該謝謝許昭媛才是。”這回輪到她捧了顧洛的臉,“若不是她入宮,我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你了吧,更別說是與你成親,像此刻這般,陪在你身邊。”

“你心裏有她也好,沒她也罷,我只知道,現在和你在一起的,是我。”她抱了他的腦袋在懷,“我當然會小氣,會吃醋,會和你置氣,可這千般萬般,唯有你在,才是真的。”

顧洛抱緊了她的腰身:“你是我的妻,這一生一世,自當你我二人相依相守。”他順着她那修長的脖頸,去吻她,“還記得我曾同你說過的賭約嗎?”

那個拿一生來賭的約定。

“我們還有很多時日,我們不急,慢慢來。”他壓了她在榻上,鼻尖抵了她的,輕輕蹭了蹭,看着她那慢慢飛上了紅暈的臉,以及水潤的眼睛,心中柔情萬千,都只為她一人萦繞。

端午過後,夏日漸長,顧三少爺的院子裏,卻是熱熱鬧鬧的,丫鬟仆婦們,正收拾着行李,她們要趕在日頭上來前,将東西裝上馬車。

“月芽,多拿幾件春秋衣裳帶着,山裏頭早晚涼,有備無患。”錦瑟收拾着衣裳包袱,對站在衣服箱子前的月芽說道。

月芽笑道:“還是你有經驗。”

錦瑟一笑:“我也是被凍過才知道的。”說着瞧見一旁的小丫頭們扯着紗帳,便道,“莊子裏有現成的,這會子哪用巴巴帶這個,不如多帶些熏香,那邊蚊子蟲蟻多。”

月芽看着衆人忙忙碌碌,卻十分秩序,只笑道:“這進一趟山,倒像是要搬家似的。”

“要住上一兩個月呢,可不是搬家了。”錦瑟也笑道,“這還是好的了,先前打發人告訴給了莊子裏的人知道,盤點了那邊的事物,都還齊全,不然,要帶的更多呢。”

月芽嘆道:“要說姑爺待我們小姐,真真是好的了,這才成親沒多久,就要領着她出城去玩,不用在家立規矩。要是給旁人曉得了,不知道要生多少閑話呢。”

錦瑟道:“怕什麽,這滿京城裏,誰不曉得我們少爺是個什麽樣的脾氣秉性,你叫他們說去,咱們呀,也只管玩咱們的。我告訴你呀,那山裏啊……”

緩緩和顧洛正從顧夫人屋裏請安出來,她手裏捏了柄缂絲團扇,那是顧夫人才給她的,叫帶着去山裏趕蚊子……

“娘對你可真是大方,又是簪子镯子,又是衣裳團扇,咱們要是再不走,只怕她那一點子嫁妝,就都要全給你搬空了。”顧洛好笑道。

“少胡說。”緩緩順手就拿了扇子去打他。

顧洛也不躲閃,只捏了那扇面,笑道:“給你是拿去趕蚊子的,誰叫你打人。”

緩緩往回拖:“放手,該捏髒了。”

顧洛松了手,然後順手就往她臉上捏去:“哪裏髒了?”他笑道。

緩緩又拿扇子去擋:“你老實點。”她沒好氣道,“給人看見了,多不好。”

顧洛收了手,卻又溜去了她身旁,捏了她的手,在她耳邊悄聲笑道:“也是,不如等進了山,到時就好了。”

緩緩拿眼斜他:“你少使些壞心眼,我可告訴你。”

顧洛嘿嘿地笑:“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緩緩氣得要去踩他,卻早就被他料到,大踏步跑開了去。她立在後頭,就只剩賭氣了。

“緩緩。”她聽得他在前頭喊她。擡眼望去,就見他正沖自己招手。

對上他的笑眼,她就知道,自己這輩子,大概都陷在了這個人身上了。這樣,也好,她愉悅地想。

“來了。”她應道,小跑幾步上前,牽了他的手,擡頭與他相視一笑,并肩走向了那花木錦簇的夏日深處。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就到這裏結束如何呢?

原本只是打算寫個小故事,不知不覺也寫了幾萬字了,我寫得開心,希望大家也能看得開心~

最近要去學習啦,等學習結束後,大概會來補幾個小番外,請大家等我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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