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視角
視角
濃霧昏暗看不清去路,迷途的人不斷在其中打轉,尋找一線生機,奈何遲遲找不到方向,堅持與絕望在他心中纏鬥,繞作繩結困住他的手腳。
他想逃,可繩索突然長出了倒刺,硬生生地紮入他的血肉,他的每一次掙紮,都會讓骨血從他的軀體剝離。那困縛着他的繩像是有生命一般,大口吞飲着獻血,無休無止地索取搶奪,直至……
緊縛着他雙腿的繩子越勒越緊,骨肉失了血氣宛若枯槁,他無力逃脫卻仍不甘心往前爬,拼盡全力為自己争求一絲轉機。
“啪!”
他耳邊突然傳來好似枯木崩斷的聲音,可這聲音好生奇怪,像是從他身體傳出的一般。他不解地垂眼看向雙手,再扭頭向雙腿看去。
雙腿早已被繩索勒得扭曲,只是他都爬這麽遠了,他的腿怎麽還在原地啊?
他的腿……
“我的腿!”
方秋驚恐地睜開雙目,這一身尖叫近乎耗費了所有力氣,時下他只能在床上動彈不得。
方秋吃力嘗試坐起,可身上的傷口張狂地叫嚣着它們的存在,毫不客氣地刺激着他的神經,強迫他的神智迅速擺脫游離。
在和魏珩取得聯系之前,他有過幾次強制入睡,試圖改變事态走向的經歷,現在是倒退的第幾天方秋已經記不太清了,但可以明确的是,留給他的時間已然所剩無幾。
“兒子,你醒了!”
“老方快來,兒子醒了!”
方秋怔怔地看向床邊說話的人,愣了有一陣才反應過來,“媽。”
“哎!”方母趕忙應聲,實在沒忍住悲痛,扭開頭抹掉眼淚,再回過頭撫慰,“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聞言,方秋不僅苦笑,心中差不多猜到今天的日期。
他虛弱地擡起手,“媽,可以幫我找一下紙筆嗎?”
方母握住了方秋的手,輕柔地放進了被子裏,安撫道:“兒子,你才剛醒來,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其他事都不着急,媽現在叫醫生過來給你檢查一下。”
她說着就要摁響床頭的呼叫鈴,可手腕被方秋一把抓住,只聽他再一次重複自己的請求。
“媽,我需要紙筆。”
方秋不能保證自己的清醒還能保持多久,必須要趕在今天結束之前,再給魏珩打一通電話。
而他現在的精力和時間都不允許他在通話期間慢慢措辭,所以他必須要用紙筆先整理好自己要說的事。
方母驚詫地看向病床上虛弱的兒子,完全沒想到一向聽話順從的兒子會有态度如此強硬的時候,不滿的指責即将脫口而出,但當她的視線留意到兒子身上纏滿的紗布,話到了嘴邊暫時咽了回去。
病房裏也沒有紙筆,方母找了一圈還是沒找着,還是向護士站借了紙筆回來,遞到方秋手邊,“你這樣……寫得了嗎?”
方秋無力坐起,只得暫時摘掉食指上的鎮痛泵,右手握筆,左手為墊,仰面盡力将自己腦海中的記憶刻寫在紙上。
因為他是被抓去的,又是最不服管教的那一個,大部分時間都在接受懲罰和養傷,故而園區的很多地方他沒有去過,但只要是待過的地方,他都有意記下巡邏路線和看守位置。
他之前在園區向魏珩求助時,嘗試提供過一些信息,但他的摩斯電碼學得一般,只能給出例如看守和巡邏人數這樣的簡單訊息,可這對警方辦案來說遠遠不夠。
還有,之前梁警官說過,園區的負責人富哥趁亂逃了,如果他能告訴警方富哥的長相和常出沒的位置,是不是也算有用線索?
富哥的長相……
方秋默念着,下意識再腦海中重塑那張宛若惡鬼的面龐,随着富哥的樣貌不斷清晰,回憶就像是被一把鑰匙重啓,那張臉逐漸多了表情,甚至開始說話。
這張兇彪的臉猝然靠近,嘴裏叫嚣着要讓方秋付出代價,猛的張開血盆大口勢要将方秋吞噬。
方秋窩着筆的手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明知道腦海中的一切都是幻想,可恐懼就是一頭洪水猛獸,不斷蠶食他的理智。
眼看着方秋的狀态越來越不對勁,方母趕緊摁下呼叫鈴,沖到病房門邊大喊:“快、快來人!”
主治醫生連忙趕到,一邊檢查着病人的狀況,一邊指責道:“病人醒來的第一時間就該喊我們的。”
方母想解釋:“不是,我……”
主治醫生握着手電筒,掃過病人的眼瞳,确認他的意識是否還清醒,輕聲呼喚着:“方秋、方秋。”
強光在眼前晃過,方秋游散的意識重歸,轉動眼球看向主治醫生,虛聲輕喃:“楊哲……”
“啊?”主治醫生沒明白方秋的意思,詢問道,“你是想找一個叫楊哲的人是嗎?”
方秋點了點頭,目光下移看向主治醫生的胸牌。
主治醫生順着他的視線往自己胸前看,好像明白了什麽,試探地問:“你是想找一個叫楊哲的醫生?”
如果他記得沒錯,心理健康科的主任好像就叫楊哲。
“你剛才是想起之前的事了嗎?”主治醫生的聲音溫柔了許多,擔心自己的話會刺激到病人。
方秋緊抓着手中瘦巴巴地紙,點頭說:“我想找他。”
主治醫生意會地點了點頭,轉頭囑咐帶教學生馬上去心理科找楊醫生,問他有沒有時間過來一趟,随即轉身對方父方母說:“病人家屬來辦公室一趟,我和你們說說病人情況。”
方母有些放心不下,“我丈夫跟你去就行了吧。”
主治醫生明白她的意思,表示:“護士會幫忙照看的,你們跟我來一趟,了解一些情況。”
他說罷,眼神示意病人的雙腿,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
方母瞬間明白醫生的意思,配合地帶着丈夫離開病人,出門前不斷囑咐護士要好好照看,得到對方肯定地答複後,才一步三回頭地出了門。
楊哲進入病房時,已經調整好狀态,走到方秋面前時已經是面帶微笑,他暗暗留意方秋的情況,可奇怪的是,他應該是沒有接診過這位病人的,對方為什麽會突然在剛醒來的時候喊他過來?
方秋攢了一口氣,試圖以此讓自己更清醒一些,“楊醫生,在原本的時間線裏,我們要過幾天才會見面……”
他将原本時間線裏和楊哲的談話複述了一遍,在聽到他說楊哲曾提到“科裏的同事都覺得他說話很無趣”時,楊哲的神情微有變化。
楊哲仔細觀察着方秋說話時的表情,竟看不出對方的臉上有說謊的慌張,心中越發不解。
“楊醫生,你也可以把我當做神經病,覺得我剛才說的全都是癡心妄想。只是在我的視角裏,我正在向幾天後的你尋求幫助,能不能借我手機打個電話?”
說至末尾,方秋只剩下氣音,胸前的起伏也慢弱了許多。
以他眼下的情況,父母在場是必不可能讓他打出這通電話的,而且楊哲作為心理醫生,共情能力強,向楊醫生求救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優選擇。
“好孩子,我不清楚你究竟發生過什麽,但在我的視角,你不像是在說謊。如果撥打完這通電話能讓你安心接受之後的治療,我很樂意為你提供幫助。”
楊哲溫聲說着,從口袋中拿出手機遞給了方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