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君臣1
君臣1
式涼坐在他有意識以來便坐着的太師椅上,仔細打量這裏。
室如懸磬,一貧如洗,屋頂目前看不出來,漏不漏要下雨才知道。稍稍挪動身子,身下的老舊椅子便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面前桌上有幾摞線裝書,文房四寶倒出奇工致。
室內光線昏昏,空氣暖熱潮濕,靈氣稀薄,與他原來世界的元素構成大相徑庭。
式涼擡手,灰綠粗糙衣袖滑下,露出一只瘦削修長的手,陰暗裏漚出的灰白,人類的骨骼,人類的氣息。
這絕不是他的身體,他卻也有些懷念這脆弱的身軀。
他原為魔界魔尊,在位短短不過十幾年就被奪位者打敗,估計成了魔界在位最短的笑話,也未曾用奪舍轉生的法門茍延殘喘,本以為自己形神俱滅必死無疑,竟無故來到這裏。
不易察覺的瞥了眼身側的破落棱窗,式涼面前桌上散亂紙頁下有把裁紙小刀,他好像驗證什麽似的拿過來,看準位置在手腕上劃了一刀。
他無甚表情的望着手腕流出殷紅的血,血脈沒有随元神一同來,沒有毒素和魔氣,一時怔住了他,良久才心緒複雜的舒了口氣,無悲無喜的把刀上血珠擦掉,擺回原位。
被割開的手腕就那麽垂在身旁,不間斷的流下血液,他若有所思的視線落在紅漆剝落漏風的窗子外衰敗的風景上。
窮雖窮矣,也是帶着不小院子的宅邸,式涼收回視線。
桌上硯臺邊磨墨用的墨條是系統。
新手系統的免費福利,化作世界中的一物跟在宿主身邊學習指導并監督,不然忘了自己編號幾的系統用不起這個技能。
而系統借此形象偷窺宿主,對于狀況不由呆滞。
最高意志給出廠系統包分配,初出茅廬的系統被分配到了這位。
式涼,一個高等修仙世界的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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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所周知這種男主的配置:出身卑微,奇遇連連,命途不凡,一朝通天;腳踩強者,裝逼打臉,小弟忠誠,後宮三千;終成大道,飛升成仙……結果非常遺憾的,因其命運線稍有偏差,猝然殒命,系統就有幸跟他綁定了。
可惜內存不夠,運轉不來,等級也太低,式涼的生平經歷系統暫時打不開。
不管那些,現在系統只想問,被選中的宿主都這樣不搞清狀況就置之生死于度外嗎?
低級系統的宿主死亡,系統在自己說明書上看到最好的結果是回爐重造,賊可怕。
系統翻了個身,滾到宿主視線範圍:“宿主式涼,您好。”
式涼回神,沒對墨條成精表示驚訝,系統剛想讓任務者止血再說話,就見他順手扯出手帕綁住傷口止血。随即他安靜的等待,唇角輕抿,眼睫低垂,顯得溫和耐心,一點不像剛尋了短見。
“很抱歉沒有立刻和您說清楚,您的任務是延續所附身體主人的生命線。”
系統的電子音刻板生硬,透出濃濃的廉價和貧窮。
別的有錢系統不止有語氣,還有各式各樣的聲線,要賺積分,一定,系統下定決心。
“這個世界雖然有主線,但總體自主性很強,宿主可以随意,拒絕接受任務的後果是抹殺。”
系統現在慶幸它沒語氣了,越說越心虛,抹殺主系統分配的任務者自己綁定一個那得多有錢的系統能做到,它就口頭威脅一下,連個電流都放不出來。
見式涼點頭,并沒有嘴的系統松了口氣。
系統給宿主上傳統一發放的“新手任務者各世界生存指南”,幫助來自各個位面的被綁定新人快速适應規則差異的世界,以及一本名字起的有點馬克思的“現世格局概略及重要人物概覽”。
系統很遺憾只有這些,除此之外原身記憶和能力一概沒有,靠宿主自行摸索,甚至連這份概略概要都是新手福利,都怪它窮,下個世界沒這好事了,幸而首次世界不難。
而宿主要延續生命線的人,也就是這副身軀的名字是顏式涼。
正七品都察院都事顏式涼,少年中舉,春風得意,官階雖低,職權不小,屬監察百官的禦史。年紀正輕,前途可期,其人品則一言難盡。
俏的矜誇,醜的瞞昧,玲珑心思全花在巴結上峰和劃拉銀子上。對人對己吝啬至極,吝啬到今年二十有四卻不願意拿錢娶妻。
乖戾孤僻,除了錢別無所愛,貪墨受賄無所不為,然而他還過的清貧如許,不舍得花銀子。
明明中飽私囊賊膽包天得赈災銀都敢分吞,還硬生生把自己塑造成了個兩袖清風的廉潔禦史。
系統把資料傳給宿主時跟着瞅了一眼,當即把其靈魂中的殘念內容調出來再确認一遍。
原主殘念比較雞肋,幫其圓便費事得多,獎勵随機,可能忙到最後竹籃打水,一般沒有圓的必要。
它奇怪的是這樣古怪的守財奴殘念竟不是斂財,正不敢置信,式涼突然提起系統,系統一緊張就把殘念說了。
“顏式涼最後想光耀門楣,流芳百世。”
式涼似乎只顧想找出系統與死物的不同之處,正把玩着墨條系統,門被扣響。
一個約莫五十來歲花白頭發的男人,看穿着是府邸管家,他畢恭畢敬行禮,禀告有客來訪,完畢又慢騰騰挪出去。
來人名叫陸弗,是顏式涼的同鄉兼同僚,前些時日剛晉升到正六品都察院經歷,未等與妻兒多分享會兒喜悅,就迫不及待的來找顏式涼炫耀。
從淵源看,兩人同鄉,一同科舉同期為官,陸弗大出顏式涼兩旬,而顏式涼鄉試會試還一路壓陸弗一頭,陸弗心有不甘。
從以往事跡分析,兩人雖都是右相黨沆瀣一氣,不妨礙他們互相鄙視,老琢磨着陰對方一把,又熟的很對方的路數,互相見招拆招,就這麽不和而和諧的共同生存着。
如今陸弗混的比顏式涼好,有了報複的硬性條件,就立刻來找茬。
跟式涼根據概要分析的差不多,陸弗一來便大笑三聲,人逢喜事滿面紅光,進來不瞅人,眼睛在屋子裏刮了一周,輕蔑一笑。
“顏都事,還是這麽高風亮節得不要體面。”
見式涼不說話,不作揖,不巴結上來,陸弗幾步走到他對面,拿腔作調:“念在同鄉情誼你不行禮也就罷了,本大人晉升,你不道喜?”
式涼将系統擱下:“恭喜。”
表情平靜,語氣甚至有幾分懇切的意味,陸弗一愣,暗道這驢脾氣的小子變狗了。
系統想的是,別是自己工作出錯,讓原主影響宿主了,再三檢查發現沒錯。
“顏都事瓦匠活不錯,我都察院經歷的新府裏泥瓦匠活計做的邋遢,你得空還要來指點一二。”
像是為自己損人的技巧自得,他笑出一臉褶子。
說慣了魔族語言,一時式涼字眼咬的有些奇怪,話音韻律與旁人有些微不同:“那是自然。”
系統無語,他要麽是真狗,要麽想秋後算賬,希望是後者,他好歹曾是個主角。
“上梁不正下梁歪,仆人邋遢主人腌臜。” 式涼接着道。
系統沒猜中,又嫌宿主意氣用事,也是它忘了事先告訴宿主什麽金手指都無法提供,他想好怎麽收場了嗎?
陸弗許久理解了話意後,氣的簡直要背過氣去,一巴掌要拍桌子上,被式涼輕飄飄架住。
“不禁拍,碎了您賠。”
陸弗先前紅潤的老臉更紅,就要上手教訓他,諒他逞嘴兇是極限,還膽敢還手不成。
系統覺得,它還是再翻翻有沒有一點積分去買記憶消除器。
半點沒有,死心了。
咔嚓一聲,清脆利落,系統從自己一米見方一無所有的小金庫出來,就見陸弗面部一百八十度朝後,腦袋從宿主手中緩緩滑落,身體沉重倒地。
宿主技術不錯,不,這不是重點!
系統墨條身一下子立起來:“宿主你想好怎麽做了嗎!”
“在想。”
“宿主你——”
“想到了。”
“……”您就說您能想到什麽?
式涼繞過地上屍體,換上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亮麗官服,手指勾起入宮腰牌,順帶拿上墨條形态的系統。
步出房間,式涼走過草木頹唐枯敗的院落,直至大門半個人都沒見着,等了些時候老管家才領着兩個仆從出現。
“老爺有何吩咐?”
“備馬車,進宮。”
式涼就見三個人全去準備馬車,可能府上總共就三個人。
堂堂七品禦史吝啬到這種程度,省吃儉用的貪墨銀兩還不知所蹤,加之其遺願,莫不是有何為惡的苦衷?
系統在宿主袖子裏百思不得其解,宿主這一手難不成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但他又一副特有主意的樣子。
若萬幸不被銷毀回爐,系統暗自決定要用積分多買點智力。
瘦馬拖動的颠簸馬車裏,式涼将轎簾撥開一道縫,窺看人間。
他也曾是人類,為人時的時代風貌與此世相差無幾,多年未曾見過這夢寐所思的人間了。
午後日頭西斜時分,沿途青石板鋪就的繁華大街,商販叫賣聲喧雜,木制塗漆的精美建築林立街道兩旁。
三五成群的平民孩子瘋跑過轎前,驚的馬車颠簸;
行商走販在眼前一晃而過,販賣的東西奇趣機巧;
蒙素色面紗的女子路過轎邊,美目含情的急忙抛了個香囊進來。
式涼正攥着香囊愣神,一擡首又見前方酒樓高閣一倚坐窗邊的華服風流男子持酒杯遙遙敬他。
系統不禁思索這幾個人都是劇情點麽,還有到底是宿主氣度不凡,還是這身體的外貌太過英俊倜傥。
實則兼而有之,式涼是一個高等世界孕育出的主角,這身體是城內外出了名的美男子。
及至宮門,皇城巍峨森嚴,式涼亮出腰牌,一般七品不可入宮,禦史例外,核對後式涼得以入宮。
式涼要見的是這名為琅國的祁姓江山的主人——祁陌。
我為靈芝仙草,不為朱唇丹臉,長嘯亦何為。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歸。
此年歲不過十六的少年天子字逐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