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君臣9
君臣9
幾乎是呼吸相聞的距離,任無衣有些茫然失措,他向來對何事都能淡然處之,卻無端端在式涼離靠近時亂了心跳。
大概營中人人敬重他,未曾有以這種情态靠的這般近之時。
式涼則是在這一瞬間有些乏力和晃神,無法,只得撐着點牆。
他很快清醒,把任無衣背後卡在牆縫裏的墨條系統摳出來,跟任無衣道了別,晃晃悠悠的往回走。
任無衣望着式涼背影,眨了眨眼,半晌才回過神。
待走遠了,系統可算尋着機會問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它願意問,式涼懶得說,回屋倒頭睡下。
這難得的一戰讓式涼被動的回憶起了很多東西,且全部體現在了夢裏。
他分明自踏上修仙之途後再沒做過夢。
夢到的還是他對靈氣、靈根和修仙一無所知的少年時期。
往事如走馬燈般迅速閃過,在那個暫時與這個世界一樣靈氣稀薄的大陸,一般主角都有的缺爹少娘的身世,族中地位不如狗,他苦心經營算計,無權無勢無財無人,只有一條賤命用來拼,游走在生死的刀鋒邊緣上,踩着無數族人、友人和戀人的屍骨往上爬。
格鬥技巧和榨取力量的法子都是他為人時千百次沖鋒在陣與人對戰時來的。
而當他渾身浴血的攀上權力巅峰,伸手可觸及那把象征至高無上權利的椅子,一張張鬼魅猙獰的面孔掙紮着撲向他,天昏地暗,尖叫哀嚎由王宮擴散充斥着整個大陸。
夢境破碎。
擂臺時的腎上腺素消退後遺留的無窮酸痛簡直蝕骨銷魂,耳邊好奇心爆棚的系統小心地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麽,被吵的有些煩依舊寬和的式涼扶着額頭試着爬起來:“夢到有意思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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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式涼發現不遠處桌面上擺了些瓶瓶罐罐,看樣子是傷藥。
難怪他昨天夜裏模模糊糊隐約覺得來了人,沒有殺氣和威脅,式涼沒扒開眼皮,現在想來,許是任無衣。
不過任無衣現在應該忙于魏呈和馬付南的傷勢,式涼感覺倒還好,勉強下得了床。
戰争要爆發了,都是自己人,式涼拿捏了分寸,他們的傷看着嚴重,短期內就能好的差不多。
說是這麽說,對此事式涼還是要有所表示,于是隔天去探望魏呈。
挑了個清淨的時段,式涼正伸手敲門,一個身影冒失的沖出來,他傷痛未愈動作遲鈍了些,沒能躲過。
對方撞這一下碰着了式涼傷處,那人是個年輕的小卒,認出了式涼是前天與魏呈比武大出風頭的文人,見他躬身捂着腹部,連忙道歉:“不好意思,對不起!我太莽撞了,你沒事吧?”
“無事。”式涼打發了他。
這小卒甚至稱不上少年,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十二三毛孩。
這樣小的兵都征來打仗,看來戰後人口銳減難以避免,少人種糧,少人發展生産,只要不贏就無法從敵國取回補給,老百姓的日子可難過了。
系統是不知道宿主看什麽都能想到天下蒼生。
敲了敲門,入內發現除了桌前盯着沙盤,頭部被包的只露出眼和嘴的魏呈,室內再無他人。
所以那不是通訊兵的小卒竟單獨與魏呈共處一室了,式涼思忖。
“魏将軍感覺好些了嗎?”
與以往并無不同,式涼态度尊重禮數周全,那一日的邪氣狂傲消彌無形。
魏呈見到式涼立刻便笑了起來,差點把臉上的傷口笑裂了才龇牙咧嘴的停下,大力拍着式涼的背,道:“有那本事你還隐忍藏拙,早來啊!休戰前我們就勝少敗多,若有你,又是此戰的一分勝算不是?”
式涼沉默聽着。
“他向來如此,不要見怪。”
任無衣聲音由遠及近,到了近前自顧自打開醫藥匣子,給魏呈換藥。
軍中位高人望高者,少有心胸狹窄的,式涼正是尊敬魏呈這種胸懷才選擇挑戰他,不然他會選個武藝低好對付的立威,不必非得出這個風頭。
式涼向來懶得與狹隘小人勾心鬥角,馬付南那種又另說,那人欺軟怕硬,打怕了他就不用擔心他能攪出什麽風浪。
一切暫時都在計劃軌道上,式涼習慣謀定而後動,選在戰争爆發前這個時機行動,進而取得參與這場戰争的決策權。
其他将領也陸陸續續來了。
最近雙方邊境起了些小沖突,誰都知道這是大規模戰争的前兆,衆人本來都是來探病的,後來便圍着鋪滿長桌的地勢圖争執不休,議軍事量用兵。
系統是啥都沒聽懂,只模糊意識到宿主在戰事上說得上話了。
式涼料想任無衣話語權不輕,倒沒料到重到這種程度,無論衆人的認同度,還是見解謀略都等同軍師。
待從魏呈那散了,任無衣與式涼一道,既是去巡視邊關,也是就方才議的事進一步探讨。
“若論退路,鸶鷺堤一帶倒是個誘敵深入的天然戰場,布下埋伏,勝率不低,我軍有把握全身而退。”
已背下周邊百裏地勢地貌和關口峽谷,任無衣在腦內把地圖過了一遍,得出此結論,眼神之間卻透出些許惋惜。
式涼随之嘆道:“可惜了。”
任無衣微微笑了:“确實,如果敵軍背臨鸶鷺江,那是逼他們贏。”
把有餘力的敵人逼入絕境是愚蠢之舉,消滅鬥志可比消滅人更有用,給敵人制造非戰即死的概念,反而會大幅激發敵軍的士氣。
何況他們面對的是悍勇的蠻夷之邦,敵方悍不畏死起來,即便數量十倍壓制,勝負都未必。
任無衣自從軍以來,首次遇到能如此快跟上自己思路又意向相合的人,有種覓得知音的欣喜。
“你知道嗎?魏呈領兵打仗二十來年,雙方相持不下打得吃力之際,他看兵書找對策。”
任無衣這算講了個小笑話,式涼也确實感到好笑。
“水無常勢,兵無常形。”式涼無意說魏呈壞話,有感而發,“他木了些。”
所著兵書之人面對的時代、地勢、民風皆與現狀有所不同,戰役經驗沒法完全照搬照抄前人,看兵書貴在融會貫通,臨時抱佛腳沒用。
“主建鸶鷺堤的李邬。”式涼提起。
“嗯?”
在式涼面前,任無衣不似在人前一舉一動恪守禮節,愈發放松,他疑問時便不自覺歪了歪頭。
“他上峰蔣槐遠是右相犬馬,大前年右相落馬,查抄蔣槐遠府邸時搜出約有國庫十分之一的真金白銀。”
“那他在工程上可不知貪墨了多少。”任無衣沒想到這一層,“真在那交戰,堤壩一潰,就沒什麽輸贏了……我疏忽了。”
“你不在京城,有所不知實屬正常。”
任無衣搖頭,嘴角噙着笑意。
“正如魏呈所說,你該早來。”
式涼見他不錯眼的凝視着自己,那眼神無關情愛。
“這是讓我早早貶官?”式涼玩笑道。
系統完全沒從式涼不變的正經口吻聽出這是玩笑,任無衣卻立刻會意,眼中漾出清淺笑意。
“這才想起,沒聽顏守備提過家中妻子長輩,你也從未寄過家書。”任無衣真誠道,“如果送信有難處,我能為你想想辦法。”
“多謝,無可寄家書之人。”
式涼面上不顯悲傷孤寂,任無衣也就沒有貿貿然道歉。
時候差不多了,分別之前任無衣問起:“傷勢如何,用藥了嗎?”
“用了。”
那點傷式涼還不放在眼裏。
他擡頭望向天邊絨毛似的積雲,此時黃昏,雲層比午後稀薄了不少,将要消散。
“馬上要入夏了。”式涼狀似無意的道,“看雲形會是個好天。”
……
立夏當天,蒼軍發起突襲,戰火重燃。
琅國兵士準備已久,本當應對的來,不幸琅國境內天降暴雨,延綿不絕。
薊州鎮不遠處的鸶鷺江兩岸小型洪水泛濫成災。
蒼軍則趁機高歌猛進。
所幸那個不甚靠譜的鸶鷺堤撐住了。
老天沒有完全放棄琅國。
進入五月份,暴雨稍停,災情在朝廷派來的人的支援下控制住了。
迎敵開戰之餘,一旦逢機得空,一群将領就聚集起來研究作戰,随便哪塊土堆後大石上,幾天不睡是家常便飯。
将士們不放棄求勝,琅國再輸,也輸的不那麽慘。
系統本來膽就不大,跟着宿主行軍作戰簡直要吓死。
夏至後,入伏天的淩晨,戰局暫歇,在去臨時搭建的兵營議事途中,式涼見着與另一個副官同行的任無衣。
任無衣眉眼間疲憊之色很重,眼眸卻出奇的亮,在月光下閃着幽光,如同期待捕獲獵物的獵人。
式涼并不奇怪。
憑任無衣的智慧,他留在京城的方法應有盡有,家族也不可能輕易放棄他,可他偏偏跑到了條件惡劣艱苦的邊關,為的是一腔熱血。
出身文臣世家的任無衣向往戰場的浪漫和保家衛國,與唯恐天下不亂的式涼又不一樣,任無衣意圖施展抱負,脫離家族光環,憑自己、憑軍功拼出一片坦途。
他表面上淡然無争,實則骨子裏野心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