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海陸4
海陸4
最初海倫打翻牛肉炖菜到侍餐男仆身上,幸而沒有燙傷。
把烤香蕉吐到床上,廚師和清潔男仆很不滿。
萊利耐心的一樣樣食物試驗,才制訂出海倫的食譜。
熱的不吃,冷的水果不吃,只吃煮雞蛋、生魚片和鮮奶,不吃其他奶制品。
總是說渴,但拒絕熱水和有異味的水,異味指鹽味以外的味道,洗澡也用冷水。
矯情又多怪癖,驚人地沒有常識,缺乏禮貌和感恩之心。
睫毛進了眼睛,他紅着眼眶睜不開眼,萊利忍着抓痛給他弄出來了,他一句謝沒有,蒙着被子兩天不吃不喝。
男仆們大為震撼,這男孩分明是仗着美貌和少爺憐憫,就自以為是半個主子了,在裝弱整景。
畢竟不可能真的虛弱勁兒還賊大。
因為男仆們強烈的怨氣,管家要向忙得不可開交的斯蘭少爺反應這點小事,也覺得羞愧。
“其實在醫院時這孩子就……”赫伯越聽,越對把他推過來有點羞愧,“但也是經歷了不好的事,精神十分脆弱敏感才這樣的。”
式涼和她想法相同,盡管不清楚海倫的經歷,光是他那副慘狀就足以說明一切。
人魚誕生一年就能自行捕獵,無論武力還是智力,海洋中沒有敵手。
海倫自出生起就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遇見維奧拉之前,從不知挫折為何物,之後所經歷的一切,欣喜和痛苦都讓他難以承擔。
在前所未有的仇恨驅使下,他觸犯了禁忌。
如果他對施展禁術後要承擔的代價有概念,他現在未必會在這。
起初褪鱗裂骨之痛讓他意識昏沉,渾身無力,被曾經任他穿梭的柔軟海浪裹挾着,數度撞上冰山和礁石;
沒有險峻障礙風平浪靜的近海常是漁場,遠海中成長的他毫無防備地被魚線纏住,勒進血肉也難以掙脫。
痛苦終會過去,困難的是接受這樣的落差,适應全新的環境。
從自我防衛的極端狀态中清醒過來,他意識到自己得到了幫助,痛苦在減輕,但不适在加重。
相比一擺尾就任憑遨游的海洋,他在陸地舉步維艱,到處都是善惡難辨的異族。
這裏太空曠、太單調、太晃眼,稍有聲音又很尖利。除了人以外,一切事物都是死的,令他悚然。
身體變得沉重,往常浸泡在海裏的呼吸道如今有種心理性的幹燥。
正在長好的傷口癢痛難耐,眼睛沒了瞬膜,他要學習眨眼濕潤眼球。
而且眼皮上有毛長出來了,越來越長,還會掉落進眼睛裏,人類究竟長它來做什麽?
不進行繁殖活動的人魚會一直是性征未分化的狀态,使用禁術時他選擇成為男性,因為維奧拉以為他是。
沒想到人類下身如此醜陋,他格外懷念自己原本銀藍光澤的身體,還要用各種各樣的布包起來。
更有難以理解無法下咽的奇怪食物,目之所見的人聞起來刺鼻聽起來刺耳,即使勉強接受了生活在空氣中,陸地城市的空氣也遠不如遠海上空。
周身總是充斥着熾熱的東西,蠟燭、熨鬥、冒着蒸汽的熱湯,無不勾起水族基因中對海底火山噴發的恐懼……讓他怎能不煩躁?
管家在前引路。
式涼慢下半步,同赫伯醫生并肩。
“不過全天照顧海倫的是男仆們,貼身守候被抓傷的是萊利。我們不是他們,才更傾向體諒。”
他們不是不可憐他,只是那點同情漸漸被接踵而至的麻煩泯滅了。
“就是不分青紅皂白,一味同情看似弱的那方的人太多,男仆們才更委屈。”管家幫腔。
聽式涼說,赫伯覺得自己考慮不周,有點偏心。讓管家一說,她平白覺得不忿。
式涼邁進屋子時,管家目光在他與自己男兒間徘徊。
萊利在斯蘭少爺身邊時,少爺對他挺滿意,還承諾為他介紹一門好親事。
可自打從那位的葬禮回來,少爺同以往一樣撲進工作中,不同的是公司有了起色,他不常回莊園,回來也不怎麽用萊利服侍,婚事更是再沒提了。
如今又被調來服侍一個偶然撿回來的孤男,管家這段時間一直在想是不是萊利不經意間得罪了少爺,而忙于工作的少爺懶得說。
這位原主的貼身男仆,起初式涼熟悉莊園得到他很多幫助,并且他從來不多問。
只是原主那種被子都讓人蓋的伺候方式,式涼着實消受不起。
今天萊利也和往日一般,穿着荷葉邊的男仆裝,長着雀斑的臉頰自帶微紅,眼珠又黑又圓,笑容羞怯如小鳥。
他細聲細氣地說海倫在卧室,複診時動彈了,現在不動了,可能睡着了。
式涼進去,果然只看到一個蚌殼似的被卷。
他貼着被子聽了聽,呼吸均勻,真是在睡。
“要叫醒他嗎?”赫伯用氣聲問。
在陸地的海倫覺變得很輕,可能是目前視力不大好的原因,聽覺嗅覺仍比一般人靈敏。
正常說話他習慣了,但氣聲讓他癢癢,聽到瞬間醒了。
上岸以來海倫沒有一夜睡得好,眼睛總是酸澀,突然的刺痛讓他很慌亂,被人碰他的眼球時他真以為自己要完了。
變得舒服了之後,他大感輕松,終于能睡了,不覺得渴餓,也不感到沉重,仿佛進入了某種休眠狀态。
有時有人叫他,他不回答他們就不叫了,他便接着睡。
但這次有點不一樣,他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令他安心的鹹鹹的海腥味兒,其中還有把他帶離那堆可怕的女人、死魚和死樹木的人的氣味。
他還在愣神,又聽到這個人的聲音。
“別打擾他了,我們走吧。”
低而柔和,氣脈悠長,即使不是被這道聲音安撫過,也是海倫聽得最順耳的聲音。
意識到他要走了,海倫一下子鼻尖帶着腦袋從被子鑽了出來。
看東西還很模糊,但他很快捕捉到那抹停下的黑色背影,淺金的頭發被日光曬得泛白。
式涼回頭,發現勾住自己的衣擺的是一只有着尖尖指甲的手。
他那顆腦袋也湊了過來。
上次見也許是天色太暗,頭發濕結,黑如鴉羽,現下看着卻是深灰色,有着流動般的光澤,籠罩了他大半張臉;
鼻子秀挺突出,式涼側頭看到他的鼻翼在翁動着嗅聞什麽,沒有試圖擡頭用眼睛分辨。
“你可能不清楚,我們見過。”式涼以為自己是生人他才這樣。
海倫歪了歪頭,手順着衣擺攀到式涼手臂,西服衣袖襯得他的手如貝殼般白皙。
“清楚。”海倫說着,從衣袖滑下,握住他的手,“我清楚。”
比起當日打撈起他的那一雙雙熾熱的手,這人的手偏涼。
雖然他也曾被這雙手強制安定下來,但比那些散發讨厭藥水味兒的白花花的人影要力道溫柔。
見海倫趴着不動了,衆人面面相觑。
赫伯接收到式涼眼神,想起做複診。
海倫靜靜地配合,期間式涼握着他的手,觸感柔滑又有骨骼感。
複診要結束時,式涼俯視着他,居然有人從這個角度看,一頭青絲、一點鼻尖都散發着無與倫比的美。
一般式涼看人不太關注外貌,但海倫是個特例,任何人稍不注意,就會被他美麗的光輝奪去注意。
最熱的時節已經過去了,握了這麽會兒才出汗,察覺他糾結要不要松開,式涼慢慢抽回手。
同他簡單道了別,他有點不舍,式涼讓大家都跟自己出去。
聽了醫生的彙報,診斷結果沒什麽值得注意的,式涼轉向萊利:“海倫應該是對氣味敏感,盡量讓身上沒有味道是否會讓你們為難?”
萊利緊忙搖頭。
“原來是這樣啊……他口味那麽挑剔,我早該想到的。”
男人天性愛美,男仆們身上或多或少都噴了香水,臉上抹了東西。萊利沒化,衣服卻是熏了香的。
“還有注意別讓呼吸噴到他身上。”
赫伯診斷時,起初式涼以為海倫排斥同別人的近距離接觸,但他拉着自己手,臉就擱在旁邊,于是明白他是排斥別人靠近時的呼吸氣流。
管家不覺得少爺突然之間變得心思缜密、觀察力卓越了,所以猜想海倫背後的家族說不定大有來頭,式涼是在乎海倫,才調萊利去照顧,并觀察入微。
她暫時可以不為萊利的前途憂心了。
系統還想借此機會向宿主顯露一下手握劇本的優勢來着。
然而宿主對海倫的忌諱都猜得大差不差了。
這次見面海倫還沒看清楚斯蘭的樣子,看清了也認不出他就是自己的仇人。
海倫只斷定兇手是維奧拉的未婚夫,從沒見過本人,也不知道她調笑口吻中的金光熠熠指的是金發金眸,還以為是在金子堆中長大的。
原主斯蘭也只看過維奧拉拍攝的一張照片,陰雨的大浪中海倫甩着魚尾鑽進海裏的模糊身影。
不過海倫現在認不出來,以後也會發現的。只要知道他是維奧拉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