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空氣好似在這一刻凝滞了。
沈度酒勁全散,耳邊嗡嗡作響。
他驚恐地看着姜雲姝,試圖在這一刻找到解釋的話語,亦或是穩定自己的情緒,讓自己看起來能夠冷靜一點。
可是都沒有。
他無法解釋,也無法冷靜。
幾乎是姜雲姝在将手收回身邊的同時,他急切地就想要再次抓住她,以免她會就此從自己眼前消失。
可沈度沒能抓住她。
姜雲姝蹭的一下坐起身來,後背抵在牆壁上,即使退無可退,但也已是和沈度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她淡聲問:“我說得對嗎,沈大人?”
沈度心底咯噔一下,随之也從榻上坐起來,但卻不敢再往前半分。
陌生的稱呼已是許久未曾聽過了。
她總是柔軟地喚他的小字,近來他更是不知餍足地想聽她一遍遍喚他夫君。
可是眼下,她喚他“沈大人”。°
沈度心顫得厲害,張了張嘴,卻也只是發出無力地支吾聲:“雲姝,我……”
姜雲姝看起來沒什麽情緒起伏,但越是如此,便越是冷得叫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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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向是溫軟的,如此冷漠,好似再有幾句話之後,他們便要分道揚镳了似的。
姜雲姝仍在追問:“對嗎?”
沈度下意識想斂目,但還是強迫自己死死盯着眼前根本不可能憑空消失的身影。
他再也沒辦法否認了,也無法再将謊言繼續下去了。
姜雲姝耐心地等待着沈度的回答。
空氣中一時間僅剩下二人來回交錯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沈度才艱難地扯動着嘴角,發出沉啞的低聲:“對。”
他呢喃着,承認着:“這道疤,是我在西江之戰留下的。”
“為什麽?”姜雲姝平靜地問他。
沈度腦海中亂成一團,根本理不清思緒。
為什麽?
怕她離開自己,怕她知曉真相轉頭就去找那個對的人。
怕她不會再多看他一眼,怕眼下他所擁有的所有溫情在一夕之間消失殆盡。
然而,他害怕的還是發生了。
沈度克制不住地伸手,想将她拽住,或是勾住她的手指,亦或是僅抓住她的衣角。
可是姜雲姝已在被他觸碰前又一次開口:“你今晚可以去其他屋裏睡嗎?”
“雲姝,你聽我解釋……”沈度無措地開口,可餘下的話卻咽在了喉間。
他竟是頭一次知曉,原來一個人在心虛到極致的時候,是做不出任何解釋的。
因為他沒有什麽可以解釋的,他的過錯已經被全數擺到了明面上。
他已是被判罪,所有的解釋都只會成為狡辯,他找不到為自己開脫的話語,只會讓自己顯得更加可笑。
姜雲姝也并不想聽他的解釋,很快搖了搖頭道:“或者你留在這裏,我去別處。”
“別走。”沈度猛然抓住她,是下意識的反應,帶着失控的力道,連嗓音都在顫。
姜雲姝吃痛地皺了下眉,但也只稍微掙紮了一下,沈度就受驚了似的放開了她。
“我去別處,你別走。”
姜雲姝看着沈度緊盯着自己緩緩起身,即使從床榻上下去,也沒有背過身去。
好似在等一個她有可能心軟喚住他,讓他留下的可能。
但姜雲姝沒有,甚至移開眼不再看他,只等床邊身影遠去,就要重新躺下的樣子。
沈度身影在屋內昏暗光線下拉長出更加沉暗的暗影。
明明該是身姿挺拔的樣子,此時卻顯得脆弱單薄,好似風一吹就會飄散似的。
他腳下像是生了根,黏在地面沒有邁動步子。
所以姜雲姝只得又擡了頭朝他看去:“你還不走嗎?”
沈度喉間一哽,全身透着害怕和慌亂。
他張了張嘴,酸澀道:“你會離開我嗎?”
姜雲姝想了想,道:“如果你現在能讓我靜一靜,或許不會。”
她說的是實話,是內心真實想法。
她腦子裏太亂了,被欺騙的感覺非常不好受,但又不知如何讓一切平息。
她只知道,她現在不想看見沈度。
但這話聽在沈度耳中,已是猶如在給他下最後通牒了。
他當然不想離開這間屋子,連親眼看着她,都害怕她會突然從眼前憑空消失,更莫說離開屋中将她置于視線之外。
姜雲姝見他仍是沒有動作,難得失了耐心,又要道:“你不走,那我……”
“我走。”沈度呼吸緊繃,到底還是邁動了步子。
他轉身朝門前走去,每一步都踏得很沉,步伐極慢,好似要将這一夜就此耗費過去。
但床榻離門前的位置本就很近,即使他走得再慢,也沒多會便已是到了門前。
姜雲姝早就移開眼了,沒有看他,只聽着耳邊房門打開的聲音,這便重新躺回了被褥裏。
這是她和沈度的新宅,這張床他們也才僅是一同睡過兩日而已。
可是被褥裏還是沾染了沈度的氣息,在他離去後,這股氣息卻似乎更為明顯了。
絲絲縷縷蹿入她的鼻腔,好似在提醒她,本是躺在她身旁的人,此時已經不在這裏了。
姜雲姝抱着另一半被子,任由沈度殘留的氣息侵擾她的思緒,只等門前動靜徹底遠去。
但她等了一會,卻忽的聽到門前一陣低聲。
“都退下。”
“主子,您這是……”
“退下。”
外面的聲音壓得很低,但不難聽出沈度在人前向來沉淡的吩咐聲也帶着難以自持的微顫。
直到一陣腳步聲遠去,屋外的動靜徹底沉寂下來。
姜雲姝卻狐疑地擡頭看了眼緊閉的房門。
晚風吹得院中的樹葉沙沙作響,門窗上不時晃動着昏暗的光影,不知是樹的影子,還是別的影子。
姜雲姝坐起身來,靜默無聲地下床,穿上繡花鞋邁步朝門前走去。
一開門,門前那道高挺的身影赫然一震,擡眸時明顯透出眸底綻起的光亮。
可下一瞬,姜雲姝淡聲道:“你若要在門前站一夜,那我便去別處睡了。”
沈度呼吸一窒,來不及因以為她改變主意了的欣喜瞬間僵住,下意識想問她說的別處,是宅子裏的別處廂房,還是離開這宅子的別處地方。
但他沒敢問。
只能無措地後退了半步,艱難道:“明早我能回來嗎?”
姜雲姝沒有回答,沉默地看了他一眼,關上了房門。
門外默了許久,傳來了逐漸遠去的腳步聲。
姜雲姝緩緩閉上眼來,想要借此安靜的氛圍思緒今日生出的沉重之事。
但也不知是因她向來的随性,還是實在困乏了,思緒還沒能連成線,就已先沉入了夢香,沉沉睡了去。
姜雲姝這一夜睡得不算舒服。
她一整晚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但在醒來睜眼後又全都消散不見,連一點片段都記不清了。
睜眼的一瞬,昨夜沒來得及細想的思緒再次回爐,好似在逼迫着她眼下要立即開始思索此事。
不過姜雲姝無視了腦海中的繁亂,任憑它在腦海中跳動,也懶得去思索半分。
她出聲喚來屋外候着的下人伺候她洗漱。
房門被推開時,院中一道熟悉的身影在眼前晃過。
姜雲姝還沒開口,清秋已先一步擔憂出聲道:“夫人,今日一大早主子就在院裏候着,說是要等您起身。”
姜雲姝:“哦,知道了。”
沈度夜裏被趕出主屋的事,不到天亮,就從守夜的下人們那傳遍了府邸內的其餘所有下人。
衆人不知兩位主子這是發生了什麽,明明昨日大家還其樂融融共度中秋,夫妻倆看起來濃情蜜意,一點也不像是生了感情裂縫的樣子啊。
可若說是大吵了一架,也說不通。
兩人沒鬧出什麽大動靜,沈度也只是沉默地靜候在院裏,姜雲姝則一臉平靜,更看不出什麽異樣。
衆人不敢多言,只能一切如常地做着手頭的事。
清秋為姜雲姝梳好發髻後,下意識伸手探向了這幾日姜雲姝一直佩戴的翡翠發簪。
姜雲姝斂目瞧見後,開口道:“今日不簪這支,換一支吧。”
清秋驚愣地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往旁邊也愣住了的丫鬟看去一眼。
兩人默默地交換一個眼神後,她只得轉而擇選別的發簪。
姜雲姝梳妝妥當後,清秋問:“夫人,現在用早膳嗎?”
姜雲姝搖頭:“不必,你去準備一下馬車,我簡單收拾一下。”
清秋心裏一驚,下意識有了猜想,卻還是不确定道:“夫人今日是要去何處?”
“回姜府。”
屋內的下人退出去,院子裏一陣忙碌之聲。
姜雲姝沒多關注,只開始自顧自收拾起東西來。
其實沒什麽需要帶的,家裏什麽都有,帶得多反而麻煩了。
無非是需要帶一些她喜歡的飾品,不過她留下了那支翡翠發簪。
還要帶上已經明了真相,根本就不屬于沈度的玉佩。
真的碎片,假的贗品,連帶着那塊還沒來得及送出的新玉佩,她也一并帶上了。
剛收拾好東西,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姜雲姝聞聲回頭看去,只見沈度大步走入,明明從院中入屋不過幾步路,他的氣息卻全都亂了。
“你要回姜家?”沈度嗓音很沉,像質問,又像慌了神。
總歸已是失了冷靜。
姜雲姝點點頭,反問:“我不能回去嗎?”
沈度的确沒辦法冷靜,而且非常着急。
他大步走到姜雲姝跟前,一雙劍眉緊擰着,明明是身形更高大的姿态,卻再難有任何居高臨下的氣勢。
“我昨夜沒有再守在屋前了,我去了隔壁廂房,天亮才出來,院中下人都看見的。”
姜雲姝擡眸看向他,清晰瞧見他一夜過去盡顯疲态的面容,眸底生出紅血絲,眼下烏青顯示着他幾乎是一夜未眠。
至于他所言是否屬實,姜雲姝并不在意。
她嫣唇微動,只“哦”了一聲,便垂眸繼續将東西收整封口。
沈度慌了,上前一把抓住姜雲姝的手腕,搶奪似的将她的包裹拿走:“不準走。”
姜雲姝皺着眉頭,但沒掙紮,只垂眸看向自己被禁锢的手腕,溫言細語道:“你弄疼我了。”
沈度眸光一顫,霎時松了手。
但姜雲姝也就此從他掌心逃脫,還順帶伸手拿回了自己的包裹。
一種由內而外的無力感快要将沈度淹沒了。
他知道自己做錯了,直到昨夜被徹底拆穿的那一刻,他才無比清晰地反應過來自己這段時日在做着怎樣卑鄙不堪的事情。
他懊悔,慌亂,彷徨,無助。
但又在心頭隐隐意識到,即使重來一次,他或許仍然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因為無論如何,他都不是那個人。
他找不到別的辦法将她留在身邊,就好像此時,一切敗露,她要走他都不知如何留住她。
她好似仍舊如往前一樣。
溫軟柔順,平靜安然。
他的慌亂和她的冷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沈度當然不會不懂這種感覺,因為他曾多次将此用作牢獄中的罪犯身上。
給人判下死罪,卻又冷漠放置,讓人不知這份死刑最終究竟會在何時執行。
而在等待執行前的每一刻,對罪犯來說都是比死還要難受的煎熬。
人求生的本能會讓罪犯掙紮其中,會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以為自己能有可能開脫罪名。
然而得到的,卻只能是無盡的絕望,和壓死他最後一根稻草後,将其行刑斬殺。
姜雲姝不知沈度心中已是怎樣的絕望,也沒多搭理他,只重新整理好自己的口袋後就要邁步離開。
她現在真的是一點也不想看見他。
眼前身影移動,沈度忙上前一步擋住她:“雲姝,你還會回來,對嗎?”△
姜雲姝如實回答心中想法:“我不知道,但我現在要走,你讓開。”
“為何不知道?你回去多久,何時回來?”
姜雲姝看向他的眼睛,無視內裏的慌亂,仍是平靜道:“我說了我不知道。”
她每說一句話,每拒絕他一次,都讓沈度覺得自己好似已經被壓倒了最後一根稻草。
擡手時,沈度才發現自己手抖得厲害,遲緩的動作根本拉不住她,即使拉住也會被她毫不留情地甩開,再一次中傷。
沈度好似魔怔了一般,即使走投無路了,即使已經撞得頭破血流了,卻還是下意識開口問:“你還會愛我的,對嗎?”
姜雲姝邁開的步子一頓。
她突然想起近來沈度接連問過她幾次是否愛他這個問題。
正如她此前自己也沒有想明白是否愛他,所以她沒有回答過。
不過此時,那些“如果”已是有了真實的應對。
她不否認自己喜歡沈度,喜歡便是加之在那些吸引她的條件下。
愛,則是當這些條件都不複存在時,仍然想和他在一起。
可她現在要走了。
答案似乎也浮出了水面。
姜雲姝臨走前冷然回答他:“我本也沒有愛你。”
*
暈開在沈府新宅的沉悶烏雲并沒有擴散到其他地方。
昨日才剛見證小兩口新婚幸福的其餘人并不知道短短一夜間兩人生出了怎樣的變化。
當姜雲姝回到姜府時,李令嘉訝異道:“怎今日又回來了?”
姜雲姝笑,好似撒嬌:“難道昨日見過,我今日便不能再回來來見爹娘了嗎?”
“當然不是。”李令嘉話語間卻注意到姜雲姝帶了包袱,她問,“你這是幹什麽?”
姜雲姝:“我要回家中小住。”
李令嘉問了和沈度一樣的問題:“怎麽突然要回來小住,要住多久?”
姜雲姝眨了眨眼,有些不開心了,貼在李令嘉身邊嘟囔着:“難道我回家還要算着日子,時間長了娘就要趕我走嗎?”
至此,李令嘉怎還會不知這是小兩口吵架了。
可是好端端的,因何而吵?
難不成是昨日姜盛拖着人一杯接着一杯喝,沈度喝醉酒後惹惱了姜雲姝?
但李令嘉沒有多問,畢竟自己已是成婚幾十年,自也知曉夫妻間總是會有各種摩攃的。
她年輕時也做過這般氣得回了娘家的舉動,而後被姜盛又是認錯又是乞求地哄好了,才随他回去的。
如此想來,李令嘉便也沒太擔憂,讓人幫忙接了姜雲姝的行李,便陪着女兒一路回了她的屋子。
姜雲姝的閨房和她出嫁前一模一樣。
即使她已不住在這裏了,屋內還是每日都有下人負責打掃,她的東西也都完好地放置着,就如她想的一樣,回來後立刻就能安心住下。
其實姜雲姝自己也沒想過要回家待多久。
至少她是沒想一輩子待下去的,若是要有這種決定,她首先要做的便是和沈度提出和離。
但她沒有。
甚至在氣得最厲害的時候,也沒生出這個想法來。
待到此時,沈度已不在眼前晃悠,本就積攢不了太多的怒氣在一夜之後也分散到心頭的各個角落,沒了什麽太大的威力,她自是更沒想要有和離這樣的想法了。
那她和沈度會怎麽樣呢?
不知道。
煩死人了。
想不明白她便不想了。
安頓好後,便又如以往一樣,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日裏該幹什麽便幹什麽。
姜雲姝回家當夜,李令嘉就把自己的猜想告訴了姜盛。
姜盛愛女心切,好不容易才在昨日算是勉強認可了沈度,此時便又再一次怒不可遏。
“雲姝那般性子,能被氣得回娘家,他做什麽喪盡天良之事了!”
李令嘉好笑道:“雲姝的性子你還不了解嗎,也不是哭哭啼啼回來的,哪有你說的這麽嚴重,夫妻間吵架是常事,讓他們自己解決便是,你可莫要随便插手。”
道理姜盛都明白,但還是忍不住為自己女兒打抱不平。
李令嘉三令五申不讓姜盛插手,只等小兩口自己将此事解決。
可等了五日後,卻是她先沉不住氣了。
姜盛沉着臉色輕哼一聲:“不是你讓我不要插手的嗎,現在急了?”
李令嘉皺着眉頭,這會也難為沈度再說什麽好話,甚至态度已是偏離:“都五日了,一點沒見他上門來找雲姝,莫不是還打算讓雲姝消了氣自己回去嗎?”
“所以我就說一開始就該把那小子叫過來問清楚是發生了什麽,你看現在倒好,夫人回娘家五日,他都不聞不問,我看他是根本沒打算哄!”
李令嘉還保持着一點理智,不确定道:“莫不是是咱們雲姝惹人不悅了?”
姜盛毫無理智:“怎麽可能!我女兒哪哪都好,能惹他什麽?從成婚前就是他一副傲慢樣子,雲姝百般包容他,他還有什麽不知足的!我想起來就來氣!”
真白瞎了他的女兒紅!
李令嘉對此也不知如何分析。
以她對女兒的了解,即使問,也問不出什麽來,姜雲姝只會淡淡搖頭說無事。
所以,得從沈度那頭才能知曉小兩口發生了什麽嗎?
姜盛或許也想到了同樣的方向,但又是一陣鼻孔出氣,怒不可遏:“算了,找他幹什麽,他不來,就一輩子別來了,咱雲姝在家好好的,沒了他更舒坦!”
話是這麽說。
但畢竟是出嫁了的女兒,已是和人有了夫妻關系。
姜盛冷靜下來後,又怎會不想讓此事能盡快解決。
畢竟他此前會認可沈度,也是因着姜雲姝的确在和沈度成婚後過得安穩又幸福,沈度也逐漸不似以往那般讓他氣得吹胡子瞪眼了。
直到姜雲姝回家後的第七日夜裏。
沈度那頭仍是沒有任何動靜。
姜盛耐不住地在姜雲姝院中來回踱步,躊躇着如何入屋和女兒提起此事。
總歸,他們也得先弄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才好幫着兩人重歸于好。
姜盛在院外猶豫許久,直到夜漸深,再不進去,姜雲姝怕是都要入睡了,他這才邁開了步子,朝裏面走去。
姜雲姝院中夜裏僅留守了兩名下人。
姜盛一現身,先是快速做出噤聲的動作示意兩人不要暴露他的行蹤,後又擡手将兩人揮退。
兩名下人從院中退出後,院子裏陷入了更深的沉靜。
姜盛正在心頭想着入屋後如何同女兒開口,卻忽的聽見一陣怪異的響動。
響動轉瞬即逝,好似僅是晚風帶動樹叢發出的輕響聲。
但姜盛一向警惕,微擰着眉頭朝聲響發出的方向走去幾步。
院牆的角落裏,一片灌木叢在月光下映照出不符合形狀的大片陰影。
若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是什麽。
姜盛步步逼近,那片陰影便像是有生命了似的,微不可聞地顫動了一下。
直到姜盛徹底走近。
“岳父。”低磁的沉聲帶着幾分無措。
沈度知曉自己再躲藏不下去,只能從灌木叢後現了身。
姜盛一愣,怎也沒想到,竟會在此逮住七日不曾有動向的沈度。
他一時也不知自己是該氣還是該驚,怔愣了好一會,才壓低聲問:“你在這裏做什麽?”
沈度微垂着頭斂下眉目,像是羞于啓齒,但又別無它法。
他低聲道:“來見雲姝。”
見?
這小兩口不和好,整日夜裏偷摸見?
但很快,沈度又道:“但沒見着。”
姜盛一噎,一時間積攢在胸腔的怒氣好似要消散,此時眼前沈度的模樣竟讓他想到當年自己苦苦哄回李令嘉時的模樣。
于是,姜盛問:“她不願見你?”
沈度搖頭:“我不敢進去。”
廢物。
姜盛鄙夷冷哼:“你站在這就能見着她了?”
沈度錯愣擡頭,不知姜盛此話何意。
他本是在這幾日不知如何挽回姜雲姝的苦惱下,又再加被岳父發現夜探其女兒閨房,甚擔心自己往後,連就這麽在外站着的機會也不會有了。
姜盛問:“來幾日了?”
“七日。”
真廢物。
夜夜來,竟是一次沒進去過。
姜盛皺着眉頭,怒氣再起,不客氣道:“那還站着幹什麽,真夜夜站到天亮,又夜夜再來?”
“岳父?”
姜盛側過身去,臨走前不客氣地吩咐:“一炷香時間,不許在她閨房過夜。”
沈度尴尬地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只見姜盛已負手大步離去。
他遲疑地轉頭看向緊閉的窗戶。
屋內燭火搖曳,不知她此時是在看繪本,還是在梳理她烏黑順直的長發。
七日未見她了。
他的确夜夜都來,夜夜都站在她的院中,屋後。
那日姜雲姝離開前冷漠的話語總會在此時回蕩耳邊。
她本也沒有愛他。
她不愛他。
沈度甚至分不清究竟是他并非她的救命恩人讓他更難過,還是她不愛他這個事實。
其實這兩件事并無區別。
因為他不是那個人,她不愛他便也該是意料之中。
姜盛的擔心實屬多餘了。
沈度甚至擔心自己是否能夠待夠一炷香時間,就會被她趕出來。
片刻後,沈度深吸一口氣,還是壓着逐漸亂了節奏的心跳,邁步朝着她緊閉的房門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