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妖火鳳鳴化西時
妖火鳳鳴化西時
崖洞中的日子寸陰若歲,直那時起,憐便将厭隗釋放在他體內的妖力仔細存備起來,只為有朝一日能用它與厭隗同歸于盡。這段時日,憐對厭隗的仇恨只增不減,每一次咽下他尋來的食物、每一次被他當做雌鳥、每一次将他的妖力融進經脈,由心底深處湧上的殺意便又濃幾許。
他向來毫不掩飾,仇恨與殺意悉數展現與厭隗,即便換來的是又一次的雌伏也從未認過。
憐坐起身側頭凝視躺于身側正酣睡的厭隗,并起手指做刃指向他喉部。迄今為止承下的妖力能否使得偷襲一次成功,他心中尚且無從确認,這廂不禁遲疑起來。若當前未能得手白白浪費妖力便得從頭再來過,可不動手則是等厭隗醒來後再次被當做雌鳥。憐有些發抖,一面暗暗告訴自己再忍耐些時日,又一面恨不得立馬貫穿這敗類的咽喉。
其旁厭隗早已被驚醒,不過是佯裝出熟睡模樣靜待憐動手,屆時順勢掰斷他手腕再欣賞一番他扭曲的容貌。可他遲遲等不來,不由得睜開眼移動眼眸睇向猶豫不決的憐,打個哈欠擡起手臂枕于腦下,若無其事笑問:“不動手?”
憐被他眼裏的輕蔑激得一愣,立即惱羞成怒撲上前去掐住他脖子,咬牙切齒道:“我恨不得立刻将你碎屍萬段,一口一口吞入腹中。”
厭隗臉上依舊淡然從容,無論是神情亦或是身體放松的姿态皆是在嘲笑憐的無能為力:“想浪費我賜予你的妖力盡管做便是,你只需張開腿我便很快會幫你再補回來,整日整夜地補。”
“去死!去死!!”
“你此時此刻所使用的妖力皆是我所賜,你若真想殺我,除非拿回自己的妖力。”厭隗擡手撫上憐的面頰,半真半假道,“每回都要分你妖力實在勞累,你也不想再繼續做我雌鳥,那便幹脆殺了見喜拿回自己的力量,直至将我殺死那天為止都留在我身邊,豈不正好。”
憐憤怒地打開厭隗的手,俯身逼近他面前猙獰道:“我再告誡你一回,不準對見喜出手。否則我立馬死在你面前!”
戲谑的神情随着憐道出的這句話蕩然無存,厭隗眼裏的光再次冷下去,忽然擡了雙手将憐緊緊抱在懷裏,是如要将他融進胸腔裏頭一般。憐掙紮半晌不見他力有松動,索性老實許多任由他抱着。
“我不過是只飛不起來的玄鳳,即便你百般折磨也僅算得欺負弱小,和你平日裏對付的那些大妖怪根本比不得。我究竟哪裏叫你有興致了?”
厭隗沉默片刻才回道:“臉。”
憐自嘲般輕笑一聲:“你趕緊看膩讓我滾了才好。”
“我帶你去個地方。”厭隗揪住憐腦後的頭發迫使他擡起頭來面對自己,笑道,“定會讓你驚喜不已。”他說罷便推開憐起了身。
難得聽他有此溫和話,憐坐起身望向厭隗的背影不禁好奇問道:“去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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厭隗整理好衣裳,轉身俯下托起憐的下颌笑道:“霜墨裏。”
且說霜墨裏內因憐憑空消失而吵鬧驚慌過幾日,天央與見喜帶着人手四處搜尋未果,最後也不得不因涅槃将近而放棄。族裏老人悄悄議論幾回,皆道是憐自知命數将近不願沖撞了大禮,這廂才離巢而去默默等死。
便是連爹娘亦接受了這般說法,紛紛命得見喜好生準備不許再到處跑。見喜白日裏順從,入夜後便翻入天央房中抓着他一道去尋憐。如此二十餘日皆在悲喜參半中過去,直至涅槃前三日,厭隗将憐扔在離霜墨裏不願之處抽身離去後,正于樹林間喂養妖獸的族人才終于驚見了憐。
他快步推着憐進入霜墨裏,沿途欣喜高聲喊道:“憐回來了!”
屋內天央與見喜聞此聲,雙雙奔赴而來拉起憐左右仔細瞧過,好歹不見身上有傷病,方才問:“你這些時日去了何處?四處尋你尋不見……”見喜鼻子一酸,撲上來将憐緊緊抱住又道,“你從未離過家門,吓死我了!”
“發生了一些事。”憐努力不讓自己去想那些時日的經歷,亦是不願去想為何厭隗會突然放他回來。他溫柔地安撫懷中正在哭泣的見喜,垂首笑道,“抱歉,讓你們擔心了。涅槃禮可是已經順利結束?”
見喜在他懷裏蹭了蹭,道 :“三日後才是。你不回來我本是打算不去浴火涅槃逃出去找你的。”
憐的神情僵了僵,最後竟是連那抹笑也不知為悲為喜:“還好是趕上了。”
天央握住見喜雙肩将她從憐的懷中拉出來,一面替她抹去眼淚一面道:“憐剛回來想必已是累了,先送他回房叫長老來瞧瞧,還得告知爹娘才行。”
“我去請長老,你先送憐回去。”見喜說罷走了幾步又退回來,揪住天央胸前衣襟仰頭又道,“不許再讓憐跑掉,不然我拿你是問。”
“這是自然。”目送見喜遠飛去,天央才從她身上收回視線轉頭看向身旁低頭不語的憐,道,“我送你回去。”
憐應了一聲,跟在天央身後走向那間困了他數百年的屋子。一路上族人見憐回來,皆是驚喜上前來噓寒問暖幾句。憐剛應付幾句便忍不住紅了眼眶,再答不出話,拼命忍了許久才未叫淚水冒出來。天央見了以為是他身體不舒服,遂匆匆別過旁人抱了他起來送回屋子。憐數次出言語叫天央放下自己,偏偏天央就是不肯,側身以肩頂開屋門将他放于床榻上才作罷。
“長老很快便來了,你先忍忍。待涅槃之後我便會向長老請教如何緩解你的不适,以我的妖力與修為,許是能幫上你了。”
憐垂下頭,不願讓天央瞧見他臉上此時的神情。曾經從未有察覺的心意在厭隗的惡意揭示下,已然使得他清楚明白過來。諸事諸人,便是再回不去從前的歲月,而他連承認的想法都不該有。
見他沉默不語,神情亦是落寞苦楚,天央踟躇片刻終于小心翼翼開口問道:“憐,你可是不願看見我與見喜浴火涅槃?”
此話叫憐心下一緊,頭垂得更厲害了。他正欲張嘴反駁,便聽天央又道。
“我以鳳心向你起誓,我定珍惜見喜好好待她,絕不做出讓她受委屈之事。”天央道完便向憐伸出手,“憐,你可以放心将見喜交給我。”
憐輕輕嘆口氣,握上那只許是過于殘忍的手,故作輕松道:“我自然放心的。我唯一慶幸能趕在你與見喜的涅槃之前回來,也很慶幸與見喜成對的雄鳥是你。”
天央擡起另一只手将憐握來的手捧在掌心裏,驚疑道:“憐,你的妖力怎會比之前強了許多?”
崖洞所發生的一切唯獨不能被天央知曉。憐慌張将手抽出來,攥成拳努力擠出笑臉道:“遇上了……一只很強的朱鳳,他見我身體不好,便給了我些妖力護身,僅僅只是如此而已。”
天央聞言皺起眉:“我們與朱鳳向來不和,為何會有朱鳳願意對你出手相救?”
“我也想知道,他究竟為何這般對我。”
“除了給你妖力,他還對你做了甚麽?”天央捏住憐臉頰使得他能擡起頭來正視自己,繼而又問,“提起他時,你的神情中只有痛苦。他欺負你了?”
憐掰開天央的手,無奈看着他勾起一絲淺笑,戲言道:“我這是又多了位爹麽?”
“我與見喜一樣,不願讓你吃苦受委屈。你該明白我們都很擔心你。”
“天央,我有些困了,這段時日從未睡過一個安穩覺,可否讓我先睡上一覺,等我醒了再告訴你。若我不記得了,你也不能多問。”
天央向來不會拒絕他們姐弟的任何請求,憐是知道的。
于是天央站起身來,在憐以為他要離開之時,忽然俯身緊緊将憐抱住,道:“憐,你并非獨自活在世上,不管再過幾百年幾千年,我與見喜都始終會陪着你,保護你、照顧你,直至我命終焉。你安心留在我們身邊便好,哪裏也不用去,我們需要你才完整。”
憐擡起的手頓在半空,随後又放下,連同他剛破土而出的心意一起,徹底放下才對:“你要對見喜好,不許惹她哭。”
“好,此乃你我兄弟之間的誓約。”
兄弟二字,如何不夠好呢。
待在這間僅有一張床榻的屋子裏便能叫天央與見喜毫無顧慮地自由飛翔,又如何不夠好呢。被困于屋內潦草而簡陋地了此殘生,又如何不夠好呢。你也是這般以為才會送我回來的對麽,厭隗。口口聲聲要我選,卻從未給過我真正選擇的權利。
昏昏沉沉已是不知睡了時幾何,迷糊之間嘈雜争吵不絕于耳,便忽覺遭人粗暴拖拽下榻,手臂是如快從肩部扯斷了似的痛,憐此番終于半睜開眼來仰頭看向拽住自己不放之人,木讷了許久才凝神:“厭隗?”
厭隗居高臨下睇着憐,問道:“是要我抱你去靈樹祭壇處?”
一同跟來的玄鳳族長攔在厭隗面前,死死扼住他抓了憐的那只手腕,怒道:“厭隗,你曾身為朱鳳長老,理當明白些規矩!”
厭隗擡起眼去,含了一絲輕蔑笑意道:“天原,你該知道我當年為何會被逐出朱鳳。我會在乎規矩?”
得知消息的天央從屋外擠進來,被眼下局面弄得困惑又生氣:“憐,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他便是你提到的那只朱鳳?”
“此處不需你操心。”族長推着天央胸膛往外攆,“你快去準備浴火涅槃。”
“哦~你便是天央。”厭隗意味深長瞥過憐,躬身單手抱了他起來抗在肩上便要往外走。
憐心下一驚,立即拼命掙紮不已:“放我下來!我自己走!”這般醜态他如何能叫天央與見喜瞧見。
天央橫跨出一步攔下厭隗去路,蹙眉問道:“你要帶憐去何處?”
“自然,是去祭壇觀禮。”厭隗應後又拍拍憐的腿,對他說道,“別亂動,損耗了妖力難不成你要我當着你全族的面為你補?”此番動作刻意,自然是做給屋內數人瞧的。
憐一聽他此言便不敢再作為,當即卸下力氣拽住厭隗後背衣裳任他扛着。爹娘見得如此光景自然是要追問實情,憐唯有擡起頭對二老笑笑,道:“之前受他多番照拂,無礙的。”
天央從屋內追來,并行于旁道:“憐雖然身體弱,但好歹能自己行走,你這般扛着他只會令他難堪罷了。”
厭隗聽得,轉頭睇了天央片刻,竟是當真聽話将憐放下不再有所動作。他此番作為讓憐感到詫異,遂問道:“你來霜墨裏作甚?”
本是不打算在涅槃開始前再對憐出手,這廂聽憐竟是主動開口來問,便擡手揪主他頭發扯近身前,眼中眯出幾分兇光來:“你當真是不長記性。”
“別碰他!”天央立刻上前護憐于懷,蘊出妖力抓向厭隗的手,絲毫不掩飾心中的愠怒,“不管之前你對憐做了甚麽,只要我還在便不會再叫他讓人欺負。”
厭隗像是聽見趣事般笑起來,随後湊近天央面前一字一句道:“我讓他做了我的雌鳥,這算欺負——”他未來得及道完,便遭憐一巴掌甩在臉上。厭隗抹了抹嘴角,松開手獨自走向祭壇。
天央尚未從厭隗的話裏回過神來,仍舊是一副驚訝的模樣愣愣問道:“做了雌鳥是何意思?”
“他胡言亂語,你又何必往心裏去。”憐推開天央低頭往前走,邊走邊失神笑道,“時辰快到了,見喜應是已經去了祭壇,我們也快些過去。”
“憐!”
“好了好了,你總問來問去,有些事乃秘密,我也不想讓你與見喜知道的。”憐勉強笑起來推着天央往靈樹走去,只悄悄落下幾滴淚。
祭壇已然開啓,涅槃陣中燃起墨色大火來。待時辰到,天央與見喜便面朝祭壇伏地而跪,玄鳳全族亦是跪于他二位身後,唯有厭隗背靠石柱抱肘冷眼旁觀,目光猶落于憐身上,叫人看不透他此時心思。
手持鳳尾羽的長老一面在天央與見喜身上比劃,一面唱起祝辭:“鳳舞聚,搖神影,請君庇,太古八千魂火,焚于次天;上神翼,啓對禮,言如緣,天地百萬妖靈,呼以祈願。焚兮結緣兮,焚兮結緣兮,一取高山花,二取海底石,三取去時清無邪,四取歸來降神身。”長老唱完将鳳尾羽抛入火中,待火焰改了顏色方才又道,“天央、見喜,進去罷。”
他二位牽手起了身,行至火前相視一笑,同時踏了進去。
跪地的玄鳳們也紛紛起了身,圍聚于靈樹下鬧鬧哄哄吃起宴席來。憐拿得幾顆靈樹結出的果子,遲疑片刻才行至厭隗面前遞給他。厭隗未料得憐竟還會主動親近,愣了愣方才接下靈果放至唇前咬下一口。
“不怕我毒死你?”
聽者藐藐,厭隗毫不動容地啃着靈果,漠然道:“你給的我都會吃下去,不妨你往後試試。”
憐恨恨咬下一口靈果:“試試就試試。”
此處正熱鬧,霜墨裏外放哨的妖獸卻突然吼叫起來,正思樂閑趣的玄鳳們聞聲皆是一警醒,很快便有一只展翅飛去查探。不多久他便神色慌張又回來,指着來時的方向急色道:“障界有破損,至少三百餘頭巨妖正湧進來!”
族長皺眉睇一眼祭壇上的神火,迅速安頓好幼子與白叟,只留下三名以應對情況的玄鳳便領着其餘人匆匆趕過去。
憐擰着眉心神不安,末了轉頭扯過厭隗衣領怒目問道:“是你搞的鬼?我就奇怪你怎會突然出現。”
厭隗未言語,只是勾起唇角似笑未笑,将最後一口靈果扔進口中。
見得他此番模樣,憐更是心生怒火,壓低了嗓音怒道:“你想要的我全都給了,你究竟還想做甚麽?!我說過不許你傷害見喜!你要我做雌鳥還是做甚麽,我全都如你所願!”
“憐。”瞥見憐還留在靈樹下,守護陣法的玄鳳上前來勸道,“你也快上靈樹去,事了後聽得哨音再下來。這邊便交給我們。”
憐不肯聽,直叫厭隗不言不語緊緊盯着涅槃陣法的視線驚得背後不住發冷:“你究竟想作甚麽?!”
厭隗斜目瞥過憐一眼,輕而易舉掰開他的手,一面舔着指縫間的果汁一面向祭壇走去,一眨眼的功夫便已閃身至祭壇上。不等憐驚覺趕來,他于手上萦繞出巨大妖力,按上神火障界,回頭對憐笑道:“憐,是要我立刻毀了涅槃,還是你此刻便張開腿來做我的雌鳥,選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