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牆外獨聞複花音

牆外獨聞複花音

且說城中張、許二位少東家早起來聽得下仆竊竊私語猜度城主封閉城門之舉為哪般,便是行色匆匆出門來不約而同往城主府上行去,遂于街道上相遇。二人低聲議論幾句,以拜訪亭涵的由頭并身往戚府去了。

戚府上下比往昔沉悶不少,下仆們默默各行其職少有言語,即便是四目相交也不過頓一刻又別開臉,不敢停留太久以免更生惶恐。

唯有孫小姐所居那客廂小院中還算得熱鬧。

戚家兩位少公子醒來得知大哥已歸,便問得他行蹤一前一後過來,見得白開心也在便追問起師父去向。仙童身份一事城主與夫人并未張揚,所知之人甚少,亭文與亭常自然不明真相,還以為是師父來了開心一場。

“白開心怎會來了這裏?”戚亭文不解,遂問道。

玉子兒不知城主尚且有保留,聞言亦是困惑:“仙君叫我來保護戚家。”

戚亭常一聽便噗嗤笑了,不以為然道:“師父怎會叫你來,就憑你拿不動劍提不了刀的瘦弱模樣,又如何護得了戚家?莫說大話。我猜乃是你又惹師父不痛快,遭師父攆出家門了。”

玉子兒不悅,當即起身反駁道:“我乃是玉玦仙君座下童子,保護你們幾個凡人自不在話下。仙君身體不适出門去,才命我來的。”

未等得戚亭常再言語,戚亭涵搶過話來問道:“莫師父身體不适怎還會出門?”

“我也不知,仙君只交代了要去困獸谷。”思及昨日仙君身體狀況,玉子兒憂心忡忡脫了力,此番又坐下喃喃道,“畫像已燒毀了的,小龍子也不在他身邊,為何仙君還會那般難受。我以前從未見過他那副模樣。”

兩位少公子聽不大懂玉子兒言指何意,面面相觑過才聽得孫小姐道:“兩位少公子的師父莫須有乃是神仙,為了你們大哥才下凡來。”

玉子兒當即附和道:“細說起來是遭龍王告狀被天帝罰下凡的。”

亭文聽得,驚呼道:“師父當真是神仙?!大哥早已知曉此事麽?”

亭常自小便常聽戚亭涵駁斥鬼神之說,自然是不信的,這廂迫不及待道:“世上哪裏來的神仙。師父被稱作神醫是因為他醫術高明的緣故。”

孫小姐輕笑兩聲道:“我亦是不大信的。雖未見過莫公子其人不可斷言,但哪裏會有一張嘴便将天機全透個底的仙童。不是常說麽,天機不可洩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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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開心,你是在稱謊麽?”

“定然是了。我們每日去師父家中求學,幾時見過非常理之事。”

見他三位皆不信,玉子兒竟是滿腹委屈無從辯解,遂是心下裏一急起身解開捆于頭上的紅绫帶施以仙法使其幻作長绫漂浮于半空。他手指屋頂晃動,長绫便随之翩然而舞宛如游龍上天入海。

座上四位皆有驚愕不可已,是戚亭涵先回過神來恢複了神情,問道:“莫師父是去困獸谷療傷了?”

玉子兒一招手,長绫乖乖落入他掌心又化頭繩之貌。他一面束發一面答道:“想來不是的。困獸谷盤踞各方大妖物,少有神仙近前去的。仙君上回也是陪戚公子采藥才去,還險些遭妖物吃掉。”

“那師父為何還要去困獸谷?!”戚亭常這廂回神來,聽得玉子兒言道此番遂猛然起身驚惶道。

“仙君未交代,不過阿全在他身邊,若有難定會立即回來找我。”

戚亭涵聽得耳熟的名字不禁皺了下眉:“阿全?是漱已身邊那名護衛?”

玉子兒點點頭:“是了。只因仙君曾闖入地府帶阿全魂魄回來還陽,生死簿上便再無阿全的名字,故而阿全又死後便無法投胎。仙君不忍他當個孤魂野鬼,便收下了。”

戚亭文尚且仍未回得神來,讷讷念道:“師父竟當真是神仙……”

戚亭常這廂喜上眉梢,歡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去求師父教教仙法。會了法術之後哪還擔驚受怕遭人來襲。大哥最好也學學,多懇求師父幾回他定然答應。”

在旁孫小姐聽得,擡眼悄悄睇過戚亭涵心有落寞。

前些日子得知戚家有意再續婚約時她雖氣憤卻也滿心歡喜,尋思着即便戚亭涵是因遭心儀之人抛棄才退而求其次亦是無妨。眼下哥哥帶着孫家軍來犯,更能順水推舟以結親賣給戚家一個恩情叫戚亭涵日後再提不得心有旁人之事。盡管戚亭涵忘卻心儀之人叫她覺得匪夷所思,但也從未太過在意。直至今時今日從玉子兒口中得知淨玉玦此前與戚亭涵之間的諸事種種,也知曉無論戚亭涵婚否那仙君都不會離去,才終于使她徹底醒悟過來——那二位早已不是受之于區區情意的關系。

想來,即便在戚亭涵身旁有了一席之地也難在他心中留下半寸痕跡。

徹底想通當中關系,孫小姐倒是未覺有太多難過,只是輕聲嘆了口氣,道:“戚家有神仙撐腰,看來哪怕沒有我出手,哥哥也是奈何不得你們的。”

玉子兒高揚了下巴神氣道:“有仙君在,誰也別想動戚公子一根頭發。”

孫小姐垂首笑了笑:“我倒是真想見見他。或許見過了,我便不再……”

戚亭涵于三個少年郎的吵鬧聲中聽得她這聲低語,遲疑片刻才道:“信使今日帶了城主和談的密函前往孫少城主處,和談若能成功,我仍希望孫小姐可以考慮一下我們的親事。抛卻兩城的利益瓜葛,僅是以你我的身份。”

“我才不要嫁給你。”孫小姐沖他佯裝發起脾氣,道,“你想與心上人雙宿雙飛時便退婚,沒了與心上人的記憶便又來提親,我可不是任君挑選的賢良女子。與其出于利益娶個不中意的人,不如叫莫須有還你記憶。比起眼下兩眼空洞神情如死水的模樣,我更欣賞你那日提起要與傾慕之人長廂厮守的模樣。”她終于如釋重負長長舒得一口氣,轉頭又對玉子兒道,“玉子兒,下回見到莫須有,你替我轉告他一句——大愛無我乃是無稽之談,若是無我,又以何大愛萬物。要愛天下蒼生必先愛己,愛己所愛,亦要愛愛己之愛。”

玉子兒實在聽不明白孫小姐這繞來繞去言下何意,困惑不已,茫然道:“神自然是愛己所愛的。”

戚亭涵詫異于孫小姐所言,此番張嘴欲解釋卻又尋不得半分好言語,遂又默下口來。偏巧,房外士卒領着張、許二位少東家入院來了,張侖錦聽得亭常聲音自房中傳出,又見房門敞開屋內圍坐數人嬉笑有聲不似旁人那般死氣沉沉,便大步上前去。

他高聲笑道:“我與懷君正憂心,你倒好,與弟妹閑茶相談好不快活。”

戚亭涵一見他便起身相迎去:“家中可還好?”他這般問完又偏頭看向張侖錦身後追來的許懷君,又道,“近日城中或有動蕩,你們切莫要強出頭。”

聽得他此言,許懷君臉色便是一沉,道:“昨日突然閉城門許出不許進,便是有動蕩的緣故?亭涵可否透露幾句,也好叫我們心中有數。”

不等他應答,孫小姐便先道來:“我哥哥在城外駐兵五千餘,本是要以戚公子做要挾奪走絡澤城。不過想來他此計已不成,強攻利小,他不會再有旁的動作。”

許懷君聽得滿面驚詫:“那孫小姐這是……?”

孫小姐尤帶幾分打趣的語調道:“是敵是客,全憑戚家人做主,我一介弱女子唯有悉聽尊便。”

張侖錦哈哈一笑不似許懷君那般顧慮多,便也打趣兒回道:“孫小姐莫見怪,亭涵雖不懂憐香惜玉事,卻也不會做出為難美人的榆木腦袋事。”

此言略顯輕薄調戲之意,惹來許懷君不快遂訓他道:“你這人千萬見不得女子,一見便慣不說人話。我勸你早些将身後事安排妥當,他日遭人報複才不免給家中添麻煩。”

張侖錦知他口無禁忌慣了,也不惱他,呸呸兩聲自求個吉利便徑直越過戚亭涵行至桌前坐下,見得玉子兒便問道:“莫公子也在?”

“公子出門去了,不在。”不待玉子兒開得口,玉銀兒便倏忽現身立于門外出聲道來。她心緊玉子兒口風松與戚家外人暴露身份回頭遭仙君訓斥惹來罪罰,這才不得已搶下話。

背後突如其來的聲音吓得許懷君不由自主渾身打顫,回頭見是玉銀兒才松氣。張侖錦轉頭見得這一出當即便笑話他起來,胡亂逗得他皺眉怒目瞪得一眼。

便聽得張侖錦笑道:“可惜溯已不在,不然還能與白丫頭見上一面。亭涵,不如你差人去叫他來,說是白丫頭在他定然答應。”

玉銀兒正欲走,聽得張侖錦此言又莫名生遲疑。前些日馮漱已稱滿園香不再需要人手便結了銀兩送她出得城門外,道過一聲珍重後徑直轉身離去再未回頭瞧上一眼。她背着阿緣含淚幫忙收拾好的幾套新衣回首望着他快步而去的身影,直至他沒入山林中後才恍然想起來仙君叫她還的銀兩尚未給他。

得将做衣裳鞋襪的銀兩還給馮少東家。

她心下裏這般道了,行至廊下等着戚亭涵差去的下人叫他來。

下人匆匆去得半晌便只身一人回來。幾位早已移步至後院,叫得小厮攔住旁人問過幾回才找來,彎腰作禮道:“滿園香今日未開門,小的前去馮府打聽了,說是馮少東家被老東家禁了足不許出來。”

許懷君立即問道:“好端端的怎會禁足?”

下仆又道來:“說是惹怒了馮東家,東家便将他關在房中誰也不許見。”

論及馮漱已竟有頂撞東家之時實乃怪也,院中幾人皆猜不透究竟所謂何事,便尋思起又差人去打探。

他幾位正閑坐庭院尚不知外事,前去送信給孫少城主信使便回來了,騎着一匹馬緩緩走向城門。

他垂頭跨坐馬背上,搖搖晃晃似有酒醉之态,即将至城門時終于栽倒下馬不見起身的動靜。哨塔上的人遠遠便望見了,急忙将此事禀告過将領。将領見倒地之人乃是天未亮便出去的信使,立即命人開了城門親自帶人騎馬迎至他跟前,翻身下去将他翻轉身來一看,便愣住了。

只見得信使腹部仍舊插着一把匕首,身上血已幹去死了有些時候了。将領遂不敢再多有耽擱,架了信使馱于馬背一面朝身後警惕張望一面回了城。

此事随着信使的屍首一同送至城主府。戚城主聽得消息快步出門來,見得歸時的死人面色沉重。副将上前于信使渾身摸索一番,找出那封沾滿鮮血的和談書函前後翻轉瞧了瞧,又呈至戚城主跟前。

“送去的書函尚未拆開,孫少城主竟是未讀過便下手殺了信使。”

戚城主接過信函死死拽緊:“将他送回家中好生安葬。”

和談的信使被斬殺之事不胫而走,城中家家戶戶都知曉了孫家來犯免不了一場惡戰,紛紛開始收拾行囊打算離城逃難去。張、許兩家的東家得知兒子去了城主府,也是差了人來尋,并清點起家當要先送女眷出去。二位少東家仗義,聽得下仆焦急道來此事立即回家各自與東家商議争論過,且招齊了年輕力壯的男丁又至城主府上來,要與戚亭涵一同并肩守城。

原本是客的孫小姐這廂真成了人質,再無先前那般周到對待,被關在客廂封窗鎖門。她倒也未使脾氣,順從了看守的意思乖乖坐在房中等待被押去與哥哥談判。戚亭涵深知若動了孫小姐分毫必定引來孫少城主不遺餘力的報複,雖提案過幾回不可動她,卻遭個個将領聯手反駁。奈何他無法道出孫少城主真實心意,只得吃下這黃連将苦悶憋于心。

遂于這日傍晚,戚亭涵穿戴好戎裝登上城牆,要親自解決因自己而起的這樁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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