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君夢光陰不流逝
第八十一章:君夢光陰不流逝
不知為何,他竟是一夜之間長成了大人模樣,胸膛變得厚實、個頭高過淨玉玦,連腳上穿的鞋子也比昨日長了不少。對此番本該令人犯困惑的變化瑤禮似乎并未在意,院中的小妖們也皆是習以為常一般未對他變化有言語。
瑤禮便更是不覺得哪裏奇怪了。他自書樓中出來,手裏端着空了的油燈是一副通宵達旦的模樣。
“樓裏面的書都該叫你全背下了。”
淨玉玦斜倚茶棚裏頭連手指頭都懶得動一下,雙臂搭于木扶上癱軟得不成樣子。玉子兒在為他煮茶,手持蒲扇跪在茶爐前犯困打哈欠。玉銀兒從旁邊路過,見他大張開嘴便從懷裏抱着的漆盒中拿出一塊桂花糕塞過去,玉子兒一警醒,好好的哈欠便遭吓了回去直埋怨。
玉銀兒不明白自己有不對,叼着桂花糕往仙君身邊站去了。
“還有許多不曾讀過。”瑤禮放下油燈盤腿坐于淨玉玦身側不禁是笑道,“反正光陰不流逝,豈憂與君離別時。”
淨玉玦卻淡飲閑茶,接道:“殊不知,離別已離別,相逢未相逢。”
瑤禮重重嘆口氣:“我不過是看書入了迷才無意冷落你,你又拐彎抹角與我置氣。”
淨玉玦把頭一瞥:“我并未置氣。”
一位瑤禮從不曾見過面的陌生男子領着小妖們自後院裏出來,手裏皆是端有食物。小妖們格外親近他,總跟在他身後到處轉悠,原因無他,乃是他做飯最好吃的緣故。男子放下端來的魚又去拿玉銀兒懷中的漆盒,笑道:“哪有日日食糕點的,嘗嘗我做的菜。”
玉銀兒倒是聽話,被他引至案邊坐下也未出不滿的言語。
“莫公子,我看吶,該是給白丫頭備嫁妝了。畢竟女大不中留,你不潑她也會想往外跑。”
“管好你自己才是。”
棚外又來二人,是先前在涼亭中賞花品酒的公子,見到小妖們端着吃食來才知是膳時已至,便過來了。
“我向來不受管,即便是自己也管不住。不如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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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願費這般神。”
“阿全,去叫亭文亭常來用膳。”
“是。”
茶棚裏熱熱鬧鬧擠滿了仙妖人不夠寬敞,便是貼着挨着才勉強全坐下。偏偏淨玉玦依舊是七仰八叉癱坐的姿勢占去了許多位置,緊挨着他的瑤禮處處受限難有動作,便心生出不滿來以膝蓋拱了拱他的腿,道:“你把腿合上。”
淨玉玦移眸斜睇他半晌,索性将挨着瑤禮的那條腿搭過去擱于他雙膝上,道:“不礙着你用膳。”
縱然淨玉玦再多恣意妄為瑤禮也對他發不起半點脾氣,只得拿開他的腿低聲道:“并非礙不礙着,你先把腿合上。”
茶棚不知不覺變得寬敞,入座的小妖與凡人們随着生長的案桌也相應隔得開了,留有足夠的空隙讓淨玉玦徹底攤開,仿佛偏要與瑤禮作對似的故意舒展了身體惬意笑道:“既然不礙着,我自然是按自己舒坦的來。”
瑤禮側目瞥他一眼立即別開略有些發燙的臉:“你這樣……我不自在。”
發覺他先前目及之處有詭異,淨玉玦低頭看向自己随性而開的雙腿,緩緩合攏又再次緩緩張開,擡眼見得他發紅的耳根與脖子似乎明白了什麽,便是得寸進尺起來笑道:“我們家小子究竟是大人還是孩童呢,見得一雙張開的腿便不自在了。”他說罷總算懶散着支起上身,湊近瑤禮耳邊輕聲又道,“小色鬼。”
瑤禮心中咯噔一下,臉上更是紅了:“淨玉玦,再捉弄我可未必會有好下場,你以為我是何故去的書樓。”
淨玉玦故作驚疑道:“咦,不是因看書的緣故?”
“書何時看不得,哪裏需要夜裏挑燈。”
“你那晚可沒去挑燈。”
“那晚是……!”
“是甚麽?你說說。”淨玉玦擺出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
被這般戲弄瑤禮豈會無動于衷,便是重重放下碗筷扯過淨玉玦手臂,抱了他對面坐于自己雙腿之上,又羞又怒:“你真要鬧,我奉陪。”
淨玉玦還算老實,只笑意盈盈看向瑤禮:“你忘了麽,這裏是夢,除了你我誰都不在。”
瑤禮聽得此話愣了愣,随後緊緊抱住淨玉玦:“你不提我也知道。”
吵吵鬧鬧的茶棚安靜下來不複有聲,那些凡人也好小妖也好全都不見了蹤跡,玉子兒與玉銀兒更是不知忽然去了何處,空空蕩蕩的山中小院裏只餘下淨玉玦與瑤禮孤零零的一雙影。瑤禮對此并未覺得稀奇,盡管心中不由得生出難以言喻的悲涼,但好歹淨玉玦還在他眼前。
他又如何能不知足呢。
情綿意切的親吻過後一切皆已如朦胧之境,呵出的熱氣糾纏在彼此耳邊深入骨髓拽着他們漸漸沉入海底。
海是假的、山是假的、書樓是假的、茶棚是假的、院中花林草圃是假的、天上浮雲悠悠是假的,即便如此,這世間只要有淨玉玦在對他而言便一切是真。
他拿掉淨玉玦吃在嘴角的一絲頭發,低聲猶帶幾分哽咽問道:“這當真只是夢麽?”
“是夢又如何呢。”淨玉玦捧起他的臉,抵上額頭笑道,“你若不醒去,光陰便不流逝。”
他仰頭親上淨玉玦的唇:“我想進去。”
淨玉玦便張開嘴伸出舌頭去迎接。
身下的座椅忽然化作輕煙袅繞缥缈向天而去,順勢捎走了衣衫。便于天上傳來悠揚笙簫之樂聲來,湮雲點流光溢彩為之一舞,緊舒不招搖,陣陣述情深。
即便是彼此探舌相偎過的雙唇分開些許距離,涎絲仍舊流連未斷,直至淨玉玦抱住瑤禮的腦袋才總算依依惜別各自濕潤了下颚。
“胤善,你別醒去。”
恍惚之中僅僅只是因為淨玉玦這句低語,本該是萬籁俱寂的山宅驟然充斥了蟲鳴。
瑤禮猛然睜開眼,盯着尚且難辨梁木何處的屋頂呆滞了許久才轉頭看了看躺于身側的淨玉玦,慢慢坐起身來掀開被褥。
幸而是夢。可夢裏頭格外真切,每寸與淨玉玦相親過的肌膚依然在發燙發麻,以至于容不得他去回憶胤善是何人。從不曾入鼻的氣味自被褥裏飄出來,難聞得叫他皺起了眉。
這股氣味來自于他身上,此事無須多懷疑,他摸着黑小心翼翼跨過身旁的淨玉玦下了榻,踩上鞋子胡亂往裏蹭了蹭便悄悄溜出房門。早他在動身時淨玉玦便醒了,以為是起夜便未有在意。
然而瑤禮出去後一夜未歸來,直至第二日用早膳時才知道他在書樓待了一宿。
他反鎖了書樓的門不肯出來,不吃不喝了一整日。起初淨玉玦并不打算多管他閑事,可傍晚時仍喚不出他來便生出火氣,強行一掌拍壞了門鎖大步跨進去,四處張望幾眼尋得蜷縮在角落裏的瑤禮徑直上前去了,問他道:“好端端的你何故鬧脾氣?”
瑤禮抱着雙膝不敢擡頭見淨玉玦:“我并非是在鬧脾氣。”
“那你不吃不喝是為何故?”
“我、我吃不下。”
“甚麽東西你吃得下,我去尋來。”
“我想先同憐說說話。”
淨玉玦皺了下眉:“同我說也一樣。”
夢裏情事豈敢同淨玉玦說。瑤禮堅持着要憐單獨來,無論淨玉玦如何威逼利誘皆是不肯吐露半句話。淨玉玦未曾見過瑤禮如此執拗,僵持不過半個時辰便覺得索然無趣,轉身出了書樓差玉子兒去木屋中叫來憐。憐亦是不知瑤禮何故執意要見自己,戰戰兢兢一步一回頭觀察着淨玉玦的臉色,見他不過是回茶棚裏坐下不露任何心思方才稍稍松口氣,去了書樓。
“亭涵,你要見我?”
瑤禮聞聲總算擡起頭慢慢起身關上書樓的門插上木栓,低頭沉默半晌才開口:“我許是明白你當年的話了。”
憐不知他指的是哪一句,遂問:“我當年對你說過甚麽麽?”
“你說的……肌膚相親……”瑤禮的頭垂得更厲害了,連耳根子都在發燙,“我昨晚夢見……與淨玉玦肌、肌膚相親了,所謂的成親是……要那樣的麽?”
憐有些驚訝:“亭涵你通精了?!可你的年歲……”
“通精又是何意?”
斟酌片刻,憐才問道:“你昨夜夢醒後有沒有東西出來?”
一聽他此言瑤禮驚訝擡起頭,不住地點:“出來一些我從未見過的清羹。”
“那便是男子才有的精。”憐不禁感嘆道,“原來凡人十二便已通精。”
“夢裏……”瑤禮紅着臉再次低下頭,只因憶起朦胧夢中事便已周身禁不住發燙,“很……愉快,也很開心。”
憐笑起來道:“眼下或許你仍舊不明所以,但你再長大些便會徹底懂了,為何你會覺得愉快開心,為何夢裏出現的是仙君。”
“此事,我能告訴淨玉玦麽?”
“通精一事仙君早晚會知曉,至于那個夢……倘若我是你便暫且不會告知于他,直至明白對仙君究竟懷有何種心思,才會斟酌此事。”
瑤禮蹙眉思忖半晌仍舊不算太明白憐的意思,口中不禁呢喃道:“何種心思……”
“傾慕心悅與否。”
傾慕心悅?何為傾慕心悅?此前他身邊從未有誰提過這四個字,書樓裏頭又淨是醫書豈會提到這些,聽憐道來他覺得自己似乎是明白了,可那股似是而非的思緒卻如水中魚子越伸手去抓便逃得越是迅速,最後不過只給他留下飛鴻踏雪後的寥寥印記。
“眼下你不明白也無妨,長大了見得多了自然便會明白。”憐放下木闩推開門,“仙君擔心你,快出去罷。”
瑤禮擡眼望着樓外的光,踟蹰許久才磨磨蹭蹭走出去。
此時天色已晚,淨玉玦即不在茶棚也不在房中說是散心去了,四處尋他不見影等他許久也不回來,瑤禮便想着出門去找他,幸得小妖們極力勸阻才勉強打消了這個念頭。
然而淨玉玦卻整宿未歸來,臨走前又威脅過旁人不準跟去使得無人知他下落。瑤禮坐立難安過幾個時辰後愈發想見他,便稱謊支開守着他的玉子兒偷偷溜出門下山去。只是他實在不知該往何處去尋,便順着山路往下,一面吹着子光哨一面向絡澤城而去,渾然不覺淨玉玦此刻正坐于他頭頂的雲端上面帶不悅托腮看他。
院中小妖們後知後覺發現瑤禮不見蹤跡立刻四處奔走去找,找到城中來見了他在剛要上前訓斥便聽得仙音入耳,只道是:回去。玉子兒擡頭看了眼天上,乖乖回山宅去了。
城中瑤禮不常來,眼下更是無心游耍只顧挨門挨戶趴在窗戶上朝裏望,來來回回将街邊的店鋪尋了個遍。自然,滿園香他也是去了的,向掌櫃的比劃了淨玉玦的身高模樣後未得結果還不滿意,好說歹說非要去雅室裏尋。許是見他年紀小長得俊衣着也不凡,掌櫃的考慮往後生意便心軟答應了,親自領着他上樓敲開門。
誠然,在雲上的淨玉玦豈會出現在滿園香呢。
一番折騰下來瑤禮更生想念,也徹底明白淨玉玦這是有意要躲着。掌櫃的見他垂着腦袋失落不已,便吩咐小二去東廚裏拿了些糕點來安排他坐下慢慢吃。本該是坐下慢慢吃的,哪知瑤禮失魂落魄得厲害,竟是道了謝便徑直端着盤子離開了。小二欲要去追,被掌櫃的給攔下,遂才就此作罷。
雲上淨玉玦見得,側臉将嘴藏入掌心裏偷偷在笑。
失魂落魄走了些路,瑤禮便坐在街垣游神,雙眼空洞地朝嘴裏塞糕點連面前幾時來了個乞丐也不知曉。
乞丐身上背着包袱,直勾勾盯着盤中的東西咽口水,見瑤禮未攆他走才鼓起勇氣道:“小兄弟,可否……将你吃的分我一塊?”
瑤禮未擡眼,只将盤子遞上去:“都給你。”
乞丐頓了頓試探着伸手去拿,見瑤禮沒有多的反映才接過盤子猛塞了兩塊入口。他吃得急險些被噎住,取下腰間挂的水壺仰頭灌下幾大口水才好受許多。
瞥見瑤禮魂不守舍,乞丐索性坐于他身旁問道:“你怎會獨自在外,家裏人呢?”等了半晌不見瑤禮有回答,他便自顧自繼續說道,“我從很遠的地方走了幾乎兩年才到此地,盤纏用完後便只能挖路邊的野草來食,已是不知多久未吃過糕點了。養育我的男子兩年前說從未将我視作兒子後便不見了蹤影,我只能憑着記憶當中他所提起過的故鄉找過來。我猜想,許是我哪裏做得不好惹他生氣,他才會躲着不見我。”
瑤禮不禁思及己身,總算轉頭看了看乞丐,再次垂下目光失落道:“我也惹了養育我的男子生氣,眼下尋不見他了。”
乞丐愣了愣,而後笑道:“看來你我境遇相同。你是如何惹他生氣的?我是聽得他說從未将我視作親子而置氣,口無遮攔說了許多令他寒心的話。”
“我對淨玉玦發了脾氣,也說了令他寒心的話。昨日他出門散心便一夜未歸。”瑤禮說完猛然站起身,橫袖抹了一把眼睛,解下腰間荷包倒出裏頭所有錢財遞給乞丐,繼續道,“我要繼續去尋他。願你也能早日尋得。對了,那裝糕點的盤子是滿園香裏的東西,我不小心帶出來,你吃完後若是不急着離開,還請替我還回去。”
乞丐驚訝地看着瑤禮手中數目并不多的銅板伸手接下來,末了問道:“小兄弟如何稱呼?”
“亭涵。”
乞丐揚起臉對瑤禮笑道:“我名蘇方,今日受你恩惠來日有緣再見時定會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