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祝澤
祝澤
古樹前,明珑盤腿坐于地上,從袖內磨磨蹭蹭拿出一疊皺巴巴的黃裱紙,甩了甩又捋了捋,嘴裏還念叨着:“這紙怎麽這麽容易皺吶?模樣如此不端正,讓我都沒心思畫了,這可如何是好。”
“師妹……”李堯光倚着樹幹,滿臉無奈。
“師兄,不是我不願意練,只是……哎,算了我且将就将就吧。”
皺巴巴的黃裱紙在身前擺了一排,明珑抱手盤腿坐那良久,像是在苦思着什麽,遲遲不見有下一步動作。
李堯光催促着問道:“怎麽了?”
明珑佯裝苦惱,道:“我沒帶筆和朱砂,我想師兄身上肯定也沒有,哎,我只能再回聽風閣去取一趟了。”說着就起身要召劍來。
“不用。”短短兩個字打破了明珑的小算盤,李堯光欠身離開樹幹,左手兩指撚起一張黃裱紙,就勢從身後環住明珑,分別握住明珑的兩只手,繼續道:“既已修符,就要學會用靈力起符。來,閉眼。氣沉丹田,感受靈力在小腹處的運轉流向,将靈力引到指尖,想象它是有形的……”
離得太近了,明珑背上的肌膚能感受到對方胸腔呼吸時的律動,一呼一吸之間注意力盡數被那點點觸碰轉走。
就在明珑思緒即将飄遠時,手腕處突然被傳入一絲熟悉的靈力,明珑仰頭去看,正好落入李堯光的眼中:“……怎的如此不專心?”
明珑心虛将視線移開,不自在的挪動着身子微微往前傾,敷衍答道:“師兄繼續。”
“在這處,這處,以及這處……當感覺靈力游走到身體這幾處的時候,要格外注意。”為了讓明珑更好的掌握,李堯光将自己傳入明珑身體裏的那縷靈力代作标幟,在明珑的身體裏一處一處的游走游走提點着。明珑的思緒也不自覺的被那絲靈力所牽繞。
“持黃裱紙的這只手也需聚靈,然後以指代筆,畫出符咒。這些我也都是前幾日從書籍中臨時學的。具體如何去把控還需師妹自己多練多體會。”李堯光的聲音持續在明珑耳邊響起,輕輕癢癢,平時清朗好聽的聲音此時卻略帶低啞。
兩人也算是從小長大,別說修煉,小時睡覺洗澡都時常一起,從沒有過這種感覺。
明珑覺得自己的臉現在肯定很紅,扭了扭被握着的手腕道:“……師兄,要不讓我自己試試。”
本以為李堯光會立即放開,沒成想對方卻道:“我給你注入靈力,你可以更好……怎麽了?”似是終于看出了明珑的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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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珑也答不上來,低聲道:“有奇怪的感覺……該怎麽說呢。”也算是從小與李堯光一起長大,別說修煉了,小時一起睡覺洗澡也是常有的,都沒有過今日這樣的感覺,今日這是怎麽了?
身後的人靜了半晌,就當明珑想自行掙脫對方的束縛時,握在手腕的手卻驟然收緊,李堯光啞然的聲音傳入耳中:“那又有何妨?師妹與我本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良緣早成也好。”越往後面,聲音越輕。
“什麽?我沒聽清。”明珑扭身來看,但李堯光早已更快一步松開手背過了身去,只看到他耳尖紅透擡手召出赤華劍,留下一句:“師妹聰穎,一遍便能領會,你先自己練幾遍,我還有事……等等再來。”便走了。
好好好,走了好!找個地方躲起來今日就不用練了。
急忙去收擺在地上的黃裱紙,忽覺一陣風略過,茫然擡頭,李堯光不知為何又禦劍回來了。劍貼着地面,卻沒有從劍上下來的意思。
這就回來了?!他沒有從劍上下來,想必只是想起什麽事半道趕回的吧。
明珑反應極快,将本欲要往袖子裏塞的黃裱紙夾于兩指間,那變得更皺的紙怏怏地垂覆于手上。一本正經地将眼睛閉上,一派正在感受靈力運轉專心練符的架勢。
不看對方的眼睛就不容易心虛,就能更快入戲。
而對方遲遲沒再有動作,沒有任何聲音傳出。明珑只得繼續裝,誰知裝着裝着竟真以自己的靈力畫出了一張隐身符。
明珑心中欣喜不已,忙去看李堯光,對方仍是立在劍上沒動,卻在看到明珑投來的熱切視線時,急急将自己的臉偏向別處,明珑問道:”師兄,我既已習得此法,今日是不是可以不用再練了?”
他仍是偏過臉,垂眸思索着什麽,沒有接話。
不接話那就是要練的意思了。于是手不情不願的又拿出下一張黃裱紙,正欲施展靈力畫符時,李堯光終于說話了:“此次是你第一次外出歷練,下山後跟緊我。常辰他們對下山歷練之事無甚經驗,自顧不暇。你別拖累了他人。”
這話說的雖不好聽,但卻中肯。自己修為确實是幾人裏面最差的。
“……啊,行。”明珑捋了捋頸後的碎發,試探性地問道:“師兄之前不是說有事要去處理?”
李堯光點了點頭,道:“我很快就回來。”說罷再次禦劍而往。他前腳剛走,明珑後腳就禦劍飛出了青鸾峰。也沒走遠,就在山海宗附近找了棵挺立在河邊的大樹躺下。清風拂過,河面泛起一圈一圈波紋,推動着河面漂浮的樹葉往前。
千方百計逃出來,現在真出來了卻也沒覺得多好玩。
明珑仰躺着翻了翻袖裏的乾坤袋,想找出點好玩的,最後卻只找出來那本:“符修的自我修養”的冊子。
翻開第一頁:是原書主人的留名:左無道。字體矯健有力,剛勁而不失細膩。都說說見字如見人,單看這三個字,很難和他衆叛親離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聯想到一處。
于是翻去下一頁:合歡宗老妖女着實可惡,帶着她那幫娃娃隔三差五拐走我門內弟子,今日我研究出新符,新仇舊恨一起算,必炸得她那個破宗底朝天!
緊接這後面畫着一張以前從沒見過的符文,可能就是他口中所說研究出來的新符。明珑在心裏過了一遍,又翻去第二頁:真是野狗吃隔夜屎,對味!百煉宗那毛頭小子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不僅天天與那老妖女黏在一處,還妖言惑衆,我得找個時間把他老家給他炸咯。
雖然……人不對字,冊子裏也大部分都是諸如此般宣洩心中不快的随筆,随意翻開幾頁,皆是在謀劃如何炸人。但卻反倒讓明珑對這位前輩産生了興趣。他這記錄的樁樁件件可都是自己從前聞所未聞的當世秘聞啊,明珑如獲珍寶,又趕緊翻至下一頁:山海宗那白頭小道整日裏神神叨叨,果然有事瞞着世人,哪天我炸開他那破護山陣,定要好好看看到底是什麽事,值得他那樣瞞守着個破山上千年,不願飛升!
白頭小道,莫不是指江止宗主?真是吃瓜吃到自家頭上來了。明珑又略微翻了翻,沒能找到其他關于山海宗的記錄。便打了個哈欠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中,總覺有水聲響起,明珑皺起眉頭翻了個身,仿佛想将擾人清夢的水聲屏蔽。然而未能如意,撥水聲仍是一陣一陣,時大時小地傳來,甚至感覺有水淋到了自己的身上,臉上。
難道是下雨了?半醒之間,明珑朦胧睜開眼,嘀咕道:“沒下啊。”現下已盡傍晚,遠處的雲彩被染成橙紅色,完全沒有半點下雨的樣子。
困意未散,眼皮輕覆,就在又要睡着之際,突然,一撥清水兜頭而下。這一次水量明顯和之前都不是一個級別,幾乎覆蓋了整個上半身。
明珑一個機靈猛然坐起,看向河面,河裏……有妖孽?
明珑看着平靜如鏡的河面,又看了看自己濕透的上半身陷入沉思。
難道自己夢游了?天色也不早了,明珑轉身欲走,又是一撥水,直擊背部,明珑旋身躲開,随後閃身至河邊,左手抓着河岸的樹幹右手捏住定身符,只待那作惡小妖一旦露出水面,就能及時将其定住。
今天非要看看是什麽小妖如此頑劣。
當那河下陰影逐漸靠近之時,終于發現了不對勁,那妖物游過之處,有血水的猩紅漾開,随着那妖物細長尾巴的擺動,血漸漸融于河水又有新的猩紅從傷口處冒出。就在明珑還沉浸在觀察其尾部來猜測是魚妖還是什麽,以此來捕捉心裏那抹異常的熟悉感時。随着一陣嘩啦啦的水聲響起,一俊美少年從水中鑽出,他臉色蒼白如紙,更襯出左臉和嘴角的血痕惹眼,烏黑長發的發尾微卷。渾身濕漉漉的,上身沒穿衣服,明珑眼神微微下移,他銀白色布滿鱗片的尾巴當然也沒穿……渾身都遍布着或長或短的傷口,有血滲出,他傷的似乎有點重。
此時少年的臉湊得極近,他雙手扒着河岸,仰起的臉幾乎要蹭上明珑拿符箓的手。
終于知道自己心裏的那抹熟悉感是怎麽回事了,“你是……祝澤?”明珑喃喃出聲。
在聽到名字的那刻,少年淡色如冰霧的眼眸霎時亮了起來,眼裏盛滿欣喜之色,河水瞬間被他歡快的尾巴拍打出一下一下的聲響。
“是,我是。”他看起來很開心般,複又潛入水底,在河裏來回游了幾番。待他再上岸時,河邊已然沒了少女的身影,只留下了一件水灰色外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