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03】

江采玉女士今晚和朋友去唱K。

回到家快十點,興致未消,一句“我在仰望月亮之上”,嘹亮的嗓音響徹玄關處。

她換上拖鞋,打開鞋櫃門,正準備将高跟鞋放進去。

原本滿滿當當的四層空間,竟然沒有了一雙鞋,登時傻眼,僵在原地。

簡懷舟聞聲而來,江采玉指着鞋櫃問他。

“什麽情況。”

家裏開了地暖,很舒适的溫度。

簡懷舟幫自家夫人脫下外套:“小簡拿陽臺上洗去了。”

二十多雙鞋,這大晚上的。

工程量大先不說,有些材質碰水,可是直接報廢。

江采玉一刻不敢遲疑地來到客廳。

只見正對着的陽臺上,簡映然站在水池前,手裏拿着木制板刷。

她低着頭,刷着一雙運動鞋,神情認真而專注。

在她身後的地磚上,沒有處理過的鞋子整齊排列。

江采玉快步上前,解救了其中幾雙,剩下的,任她随便造。

江采玉自認動靜不小,簡映然卻全然沒有任何反應。

在餐桌前坐下,她喝着簡懷舟端來的銀魚羹,注視簡映然所在方向,目光關切。

“下午我碰見小簡回來換衣服,挺開心的啊,還拉我拍了張合照,怎麽開完家長會悶悶不樂的,你和江言誰惹她了。”

“誰也沒惹,只是出現了一個小插曲。”

簡懷舟故弄玄虛,湊到江采玉耳邊,“小簡愛面子,我悄悄跟你說,你別在她面前提。”

語畢,簡映然拿着塑料盆從他們身邊經過,裏面是兩雙洗好的球鞋。

簡家在禦水灣的房型是頂樓複式,她快步跑上樓梯,去露臺把鞋子晾好,又跑了下來。

待她重新回到陽臺,簡懷舟開口。

“你回來之前,江言接了通電話,是張老師打的。”

“張老師問江言,你家長沒來為什麽不和我請假,江言說我姐去了呀,張老師說沒看到,問了小簡,跑隔壁教室去了。”

簡懷舟描述得聲情并茂,江采玉恍然大悟,心态是極好的。

“換個角度想,至少沒走錯學校。”

這事夫人是有經驗的。簡懷舟喝了口水,差點沒嗆出來。

“咱閨女什麽性格你不知道。”

江采玉放下手中的碗,發出一聲冗長的嘆息。

“追求完美,不允許自己犯一丁點錯。”

江言洗完澡,從樓上下來,從冰箱裏取出一罐可樂,背對江采玉,聽見她說。

“小學的時候,一百分的卷子她考九十九,我們都覺得已經很棒了,她卻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難受了整個晚上,因為那一分是粗心扣的。”

簡懷舟接話:“還有高中的時候,按照成績選班長,她信心滿滿以為能連任,結果有個同學比她高了一分,失之交臂。那個寒假,迪士尼都不去了,天天在家做卷子。”

江采玉有些不确定:“下次考試,小簡把班長拿回來了,後來就一直沒變過是吧。”

簡懷舟解釋:“好像就高一是這樣,分班以後,沒按成績排了。”

可樂擰開罐,手上濺了點水。

江言從餐桌上取出紙巾:“班長等于老師的狗腿,那個同學應該是覺得沒意思,故意讓她的。”

江采玉白了他一眼:“以為誰都和你一樣,沒有集體榮譽感啊。”

江言懶得搭腔,正準備上樓打兩把游戲,往前走了一步,被江采玉揪着衣角拉回來。

她往陽臺上看了一眼,簡映然刷鞋的頻率愈發急促,木板刷與鞋面摩擦的聲響也越來越大。

“去安慰下你姐。”

江采玉叮囑江言,“就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事情已經過去了,讓她別放在心上。”

“你幹嘛不自己去。”江言不解。

“我得假裝不知道。”

江采玉回答,“再說,家長會是給你開的。”

江言無言以對,江采玉又補充一句:“明天……不,周一,我給你們放假,問你姐想去哪裏玩,帶她出去散散心,費用我報銷。”

江言不解:“明天為什麽不行,等到周一,她都自愈了。”

江采玉理由充足:“明天是周日,店裏忙。”

“萬惡的黑心資本家。”

“工資翻倍。”

“三倍。”

“成交。”

江言很滿意,朝簡映然走去,站在她身側,清了清嗓子。

無人回應,耐着性子喊了她名字。簡映然沒理他,最後迫不得已:“栾市王昭君?”

“……”

這下簡映然有了反應,轉過頭去。

江言一米八的個子,她仰頭打量着他,目光如炬,“沒大沒小。”

“我在想一個問題。”

江言彎腰,把拖鞋扔進水池裏,赤腳踩在地磚上,“平時發朋友圈,标點符號錯了都要重新編輯的人,如此嚴謹,家長會開了兩個小時,卻沒發現走錯教室,這到底是為什麽。”

簡映然将鞋刷塞到江言手裏:“寒假作業寫完了?這麽閑啊。”

江言置若罔聞,把鞋刷還給簡映然。

“其實答案也不難猜。”

簡映然擰開水龍頭,把江言的拖鞋打濕,撒上洗衣粉。

“說來聽聽。”

江言:“我說了你敢認嗎?”

簡映然:“有什麽不敢。”

江言在飄窗上坐下,雙手撐在邊緣處。

“因為柏老師。”

柏老師。柏弦青。

簡映然沒有否認:“他是我高中同學。”

江言“噢”了聲,尾音拖長。

“我就說你怎麽突然跟孔雀開屏似的,關心人家女朋友。”

依靠三寸不爛之舌在工作中橫掃千軍的簡大設計師,第一次嘗到無力反駁的滋味。

當然,氣勢是不能輸的,轉過頭斜眼看向江言:“注意你的措辭。”江言當即改口:“嗯,你只是希望,和柏老師躺在同一張床上聊天。”

“……”

簡映然随手把濕拖鞋丢給他,目光冷冽,“你還是閉嘴吧。”

江言把洗好的鞋子拿到露臺上。

江采玉洗漱完,站在不遠處叮囑簡映然:“寶貝,別熬太晚,早點睡啊。”

“知道了,媽。”

鞋子只洗了一半,簡映然有些累了,癱坐在沙發上。

電視裏放着時下熱門的推理綜藝,往常她都會跟着嘉賓一塊分析線索,現在腦子不太轉了,看着畫面消磨時間。

簡映然以為江言晾完鞋子也睡了。

哪知道下樓,還給她熱了杯牛奶。

接過牛奶,簡映然道謝。

看了眼牆上的挂鐘,已經過了十二點。

江言在她身邊坐下,顯然,還有話沒說完。

“媽讓我安慰你,我覺得沒必要。與其說冠冕堂皇的話,不如用物質填補你精神的空虛。”

簡映然産生了興致:“你想怎麽填。”

江言故作神秘:“有個穩賺不賠的項目,來不來。”

周一下午,簡映然被江言帶去網吧。

用江言的話來說,網吧有空調,電腦配置高,想吃東西去前臺買或者點外賣。

打游戲、看電影或者追劇,放松身心的絕佳去處,不比大冬天在外面挨凍強。

他從江采玉女士那要來六百塊,扣除二百包廂費,剩下的和簡映然均分。

坐在包廂裏,簡映然從來沒這麽無語過,錢她沒要,江言就買了奶茶和零食。

現在的網吧環境相當不錯。

幹淨整潔,沒有煙熏和奇怪的氣味,座椅也是舒适的沙發。

江言還有另外一個同學也在,叫袁小天,倆小孩約了打游戲,沒有三人包廂,只好開了個四人的。

空調暖風源源不絕吹着,簡映然脫下外套挂在門邊的立式衣架上。

江言和袁小天坐在一側,鍵盤敲得噼裏啪啦響,她獨自坐在另一側,戴上耳機。

電腦桌面上都是熱門游戲,簡映然選擇歡樂鬥地主。

打了三局,歡樂豆輸光,覺得沒什麽意思,刷了會招聘網站,又登上Q|Q。

自從有了微信,Q|Q被她遺忘在角落,上次什麽時候登的完全記不清。

只有幾條官方消息和廣告郵件提醒,簡映然喝了口奶茶,打開空間。

寥寥無幾的新鮮事,最新一條是柏弦青昨天下午發的。

配圖是高三(2)班的金屬門牌,沒有任何多餘的文字。

他是在影射些什麽?

簡映然審視這張照片,臉頰火辣辣的疼。

戳進柏弦青的頭像,除了這張照片,空間裏沒有任何多餘的內容。

簡映然記得,他以前就不是個喜歡發動态的人,只是偶爾在評論區找到蹤跡。

背脊後傾,靠向沙發抱枕,簡映然拆開一袋薯片。

那天晚上,她面對柏弦青憋出一句“再見”。

像竄逃似的,離開沒有任何遲疑。

兩天過去了,畫面歷歷在目。

我什麽時候這麽窩囊過?簡映然止不住懊惱。

此刻,唯一能安慰自己的話術是:柏弦青根本不記得她姓甚名誰。

江言還有幾個月就要畢業了。

既然不是江言的班主任,她和柏弦青不會再有交集。

時間是沖淡一切最好的解藥。

簡映然忽然的輕松,摘下耳機起身,走出包廂。

去了趟洗手間出來,江言發消息過來,讓她帶兩瓶礦泉水。

下午三點,網吧大廳人滿為患,沒有一個空位。

大廳區域采用新風系統,空氣清新,還有好聞的檸檬清香。

簡映然來到前臺,把需求告知收銀員,對方從貨架上取下兩瓶礦泉水放在她面前。

掃碼付款,簡映然把手機塞進牛仔褲口袋。

一道低沉的男聲從身側傳來:“開個單人包廂。”

比他身影先入眼的是身份證。

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捏着,遞給收銀員。

熟悉的名字,熟悉的面容。

連證件照都能拍得毫無任何瑕疵。

就,挺好看的。

收銀員遺憾告知柏弦青,單人包廂滿員,而後又告訴他,大廳也滿了。

簡映然暗自松了口氣,默念“他看不見我”,拿上礦泉水迅速轉身。

步子都還沒邁出去,柏弦青的聲音從身後飄來:“簡映然。”

簡映然第一次感覺自己名字這麽刺耳,像是緊箍咒。

握緊礦泉水瓶,避無可避,她轉身面向柏弦青,笑着回應:“柏老師,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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