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外面的雨淅淅瀝瀝, 景柏停下車解開安全帶,對身旁的蘇棠音說了句:“寶寶,先別動, 我先下去。”

蘇棠音颔首:“好。”

景柏從後座拿出把傘, 打開駕駛座的車門撐傘出去,繞了一圈來到副駕駛這邊, 替蘇棠音拉開門。

這雨下了很多天了, 即使有良好的排水系統, 地面的水還是積累了不少。

景柏皺了皺眉:“要不別下來了, 改日再約他, 我們先回去吧。”

某只怪物看着妻子幹淨的小皮鞋,越發覺得這場雨煩人的很,她不該被肮髒的雨水弄髒。

蘇棠音被他孩子氣的話逗笑,推了推景柏後利落下車:“都到了,還能臨時放人鴿子啊?景醫生怎麽這麽沒信用呢。”

景柏替她裹好大衣,拉了拉圍巾,将妻子攬在身邊,确保她不會沾染一滴雨水。

“我們怪物沒有信用。”

“但人類是有的。”蘇棠音捏了捏某只怪物的臉,觸感非常絲滑,于是又狠狠揉捏了幾下, “阿景,待會兒見到他要穩住情緒,不要在餐廳失控。”

景柏知道事情嚴重性,但看着妻子嚴肅的神情莫名想逗逗她,故作傲嬌別過頭:“看他表現吧,我可不一定保證——”

——啵。

側臉被人親了一下。

妻子踮着腳,掰過某只怪物傲嬌的臉,在唇上又親了一口。

“現在能保證嗎?”

Advertisement

“……能。”

蘇棠音滿意地摸了摸他的頭,景柏自覺彎腰讓她借力。

“那現在我們一起進去,好阿景,別鬧脾氣。”

“……好。”

真沒辦法,蘇棠音總能精準拿捏他,讓他每次下好的決定在頃刻間被自己甩在腦後,開着賽車都追不回來那種。

景柏攬着妻子的肩膀,将她包在懷裏,傘朝妻子那邊傾斜,從外面的停車場一直到進入餐廳這段路,蘇棠音沒淋到一滴雨。

但景柏瞥到她的小皮鞋上沾染的污泥,還是默默在心裏給那個不識趣的人類記了筆帳,要不是為了見他,蘇棠音也不用踩在雨水中,他現在應該在家為妻子做晚飯,而不是在這裏帶着妻子淌水。

蘇棠音與景柏手牽手走進餐廳,在服務員的帶領下來到包間。

推開門進去,坐在正中間的人擡頭看來。

瞧見蘇棠音和景柏來後,他也沒有站起身,目光只在蘇棠音身上瞥了一眼後便落在了她的身邊,那個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

“陳博士。”蘇棠音朝他點頭。

陳博士淡聲:“坐吧,我讓服務員上菜。”

他雖然在說話,實際上目光全落在景柏身上,仿佛蘇棠音是個透明人。

景柏氣的肝疼,渾身暴躁的不行,觸手甚至隐隐躁動在空中飛舞,本來是想要殺死這個人類的,但沒想到陳博士看到那些飛舞的觸手後,本來還算克制的目光跟充了強電一樣,亮的難以忽視。

蘇棠音:“……”

景柏:“老東西,閉上你的眼,再亂看我挖掉它。”

陳博士瘋狂點頭,但眼睛還是一動不動看着他。

景柏終于惱了,猛地一下拍在桌子上,神情陰森:“老東西,幹脆殺了你好了。”

觸手朝着陳博士刺去,速度快到在空中帶出獵獵風聲,在陳博士瞪大的眼中直往他的心口去。

“景柏!”

觸尖刺破了陳博士的衣服,卻在紮穿血肉前一刻停下。

景柏直直盯着陳博士,眼裏的殺意明顯,精神力毫不掩飾釋放出來,瞳仁從淺淡的琉璃色轉為危險的瑩藍。

陳博士僵在椅子中,後知後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蘇棠音上前來拉住景柏的胳膊,将他往後拖拽了下。

“有人來了。”

景柏的狀态調整很快,在蘇棠音剛說完就收回了觸手,瞳仁還是正常人類的模樣。

房門被敲了敲。

“請進。”蘇棠音回應。

服務員推着餐車進來,似乎沒察覺到屋內的低氣壓,上前有序地開始上餐。

蘇棠音擔心景柏沖動,一只手死死握着他的手,兩人并肩坐在陳博士的對面。

陳博士早已從剛才失态的模樣中恢複過來,等到菜上齊後,屋內只剩下他們幾個。

“抱歉,我剛才失态了。”陳博士沖景柏點頭,“我只是有些激動。”

景柏的臉冷的吓人,陳博士毫不懷疑,要不是蘇棠音在這裏,景柏會毫不猶豫殺了他。

怪物根本沒有脾氣可言,想做什麽就要去做。

“您讓我帶景柏來,不是在這裏說這些的吧?”蘇棠音淡淡說,“陳博士,你想做什麽?”

陳博士的眼睫微垂,目光不知道落在哪裏。

景柏又不耐煩了,“老東西,你有什麽話就趕緊說,沒工夫在這裏跟你扯東扯西。”

怪物迫不及待想要帶着妻子回家,将這些事情解決完,妻子會去辭職陪伴他整整三月。

陳博士在這裏浪費的每一分鐘都讓他不安。

蘇棠音又扯了扯景柏,他抿了抿唇,安靜坐了回去。

陳博士朝蘇棠音看了一眼,是感激的意思,在向她道謝。

蘇棠音現在對他的感官很複雜,沒有別的回應。

“我今天讓棠音把你叫過來,是為了一件事。”陳博士說,“我想親自見見你,跟你說一句,對不起。”

這話說出口蘇棠音也愣了,握着景柏的手一松,被他察覺到,立馬反手握住與她十指相扣。

怪物這才心滿意足地笑了,根本沒聽陳博士在說些什麽,俨然将他當成了個透明人,只要有蘇棠音在身邊,他的目光永遠都是落在她身上,不會在乎身邊到底都有誰。

蘇棠音白了他一眼,心下還是詫異,又看向陳博士。

他蒼老的眼睛只是望着景柏,哪怕景柏從始至終沒看他一眼。

“抱歉,當年辜負了你對我的信任。”

景柏快被惡心吐了:“閉嘴,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我從不會信任人類。”

說到這裏似乎又覺得不對勁,話音放低急轉彎:“除了我的妻子外。”

蘇棠音被他的求生欲征服,在桌子下捏了捏他的手。

陳博士眼尾一抽。

明明是一個世界最強大的怪物,在人類世界是當之無愧的最強,在妻子的面前卻像只搖尾巴的小狗,全無半點威嚴,若不是陳博士見過景柏肅殺冷漠的模樣,恐怕當真會以為怪物都是這等單純的存在。

陳博士剛要開口繼續說話,就見對面的景柏自覺給蘇棠音盛了一碗湯。

“寶寶,吃點東西墊墊肚子。”景柏将碗放到蘇棠音面前,“這裏的食材不是很新鮮,等回去我再給你做飯,先吃點墊墊。”

說到這裏景柏看了眼陳博士,冷的像是要殺了他,就差沒在臉上寫下“這就是你選的餐廳”。

陳博士:“……”

他只是覺得這家店安靜,怪物很讨厭人多的地方,這裏看起來更适合他。

蘇棠音喝了幾口湯,餘光中瞧見一直在喝茶的陳博士,慢悠悠問:“博士,您叫我們出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聽起來很荒謬,但陳博士确實只為了這件事。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棠音,我知道你不信我,我也确實做了很多錯事,我今天來沒告訴任何人。”

景柏冷嗤一聲。

他的精神力可以感受到周圍幾公裏的地方,确實沒有可疑的人,陳博士故意選了離基地很遠的餐廳,在這裏他們也不可能遇上熟人。

蘇棠音問:“現在道歉已經說過了,您還有事情嗎,沒有的話我們就先走了。”

她說着就像是要起身離開的樣子,景柏熟練地拎起她的包。

陳博士急了,趕忙站起身:“棠音!”

蘇棠音和景柏一起看他。

明明屋內開了空調,但被兩人的目光看着,陳博士還是覺得脊背一陣寒意。

不是被吓得,是不敢看。

他終于正視了這個跟了他好幾年的員工,蘇棠音當初能進C城實驗基地,是陳博士親自面試招進來的,他很喜歡她身上那股踏實的勁。

帶她進來的第一天,蘇棠音很激動,烏黑明亮的眼裏全是光亮。

“博士,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工作,永遠投身于科研事業,不辜負您的期望!”

當時剛畢業的人一身昂揚蓬勃的朝氣。

可沒想到,最後竟然是他辜負了她。

“棠音。”陳博士緩緩直起身,“我很抱歉,因為我的原因,讓你們分開了那麽久,當年我不應該拿走那半顆'心髒'的。”

提起這裏景柏就想撕了眼前的人類男性,要不是因為他,蘇棠音就算失憶了,可身邊帶着那半顆“心髒”,被他的精神力影響,恢複記憶是遲早的事情。

該死的人類,讓他和妻子分開了整整三年。

觸手悄無聲息出現在屋內,景柏握緊了拳頭,周身的殺意濃重到蘇棠音都有些不适。

陳博士沒動。

蘇棠音在景柏失控的前一刻握住他的手晃了晃:“阿景,別沖動,都過去了。”

人類社會,他們不能殺人。

遵守法律,是蘇棠音希望景柏明白的第一件事。

陳博士上前了幾步,分明是想靠近景柏的樣子,但在距離景柏幾步遠的地方,一根觸手悄然伫立在他的面前。

是一種威脅。

陳博士生生停了下來。

“有話快說。”景柏言簡意赅,煩躁的不行。

陳博士嘆氣,後退了一步,說:“那些實驗體可以給你們,這句話沒有作假,說的是真的。”

景柏不在乎那些實驗體,聽到也沒什麽反應。

蘇棠音卻是皺眉:“陳博士,我不認為基地真的會将那些實驗體給我們,說這話就沒有意義了吧。”

陳博士卻是直接說:“我們總共抓到了七只怪物,那只鲛怪已經被你們救走了,基地裏現在沒有怪物,都被轉移到了郊區實驗室,等三天後中央城會派車來接走它們,一旦它們被接走,你們就徹底沒辦法了,那裏的防守很嚴密。”

蘇棠音緊握的手松了松,陳博士這話和小鲛怪聽到的話一樣。

聞煦打電話來說,小鲛怪在基地聽到過陳博士和其他人通話,總共七只怪物,當初和小鲛怪一起被抓了起來。

陳博士說的數量是對的。

“棠音,我可以告訴你們那些怪物的位置,只要知道地方,你的丈夫有能力接走它們。”

他們現在唯一不确定的就是那些怪物的位置,蘇棠音之前的打算是讓景柏催眠了基地的高層人員,問出來這些事情。

直到早上陳博士給她發了信息,請她過來赴約。

蘇棠音以為他是受基地委托來談U盤的事情。

景柏問:“我憑什麽信你?”

陳博士坦然:“你可以對我使用催眠能力,我沒辦法抗拒你。”

他都這麽說了,景柏完全不在乎這個人類脆弱的身體可以承受的住他的催眠能力嗎,在蘇棠音出言阻止之前,他的瞳仁陡然間變藍,神情詭谲幽深。

“老東西,那些怪物在哪裏?”

陳博士的眸光渙散,麻木道:“梨花區,舟北路,十三號。”

他沒有刻意收起精神力,只是問了一句話,陳博士的鼻孔便開始流血,臉色頓時蒼白。

蘇棠音急忙阻攔:“收起來你的精神力,他受不住的!”

景柏冷眼看他,精神力實化成絮絲探進陳博士的額頭,穿透一切屏障進入他的大腦。

陳博士開始吐血,身子搖搖欲墜,蘇棠音大步上前撐住他。

“景柏!”

景柏冷嗤一聲收回了精神力。

陳博士嘔出大口的血,劇烈地咳嗽着,臉色由蒼白被嗆成通紅,看起來格外難受的模樣。

“博士?”

蘇棠音扶着他的胳膊,拉過凳子讓陳博士坐上去。

陳博士現在還沒反應過來,人類脆弱的身體承受不住怪物毫不收斂的精神力壓迫,當年蘇棠音身上有景柏的精神力保護,還是被另一個世界的精神磁場壓迫到內髒隐隐破裂。

更別說陳博士完全沒有防護,直面景柏的精神力攻擊,他甚至操控着精神力實化成絮絲在他的大腦中攪拌,找到他的記憶。

俨然不在乎陳博士會不會死。

陳博士每咳嗽一聲都在吐血,景柏看得惱火,也讨厭妻子的注意力分給別人,一步上前直接拉過她的手往身邊拽去。

“寶寶,我們走吧,我探過他的記憶,他說的是真的。”

他的身上挎着蘇棠音的包,拉着蘇棠音就想離開。

蘇棠音按住他:“阿景!別這樣。”

陳博士在這時候清醒了些,腦子剛醒過來,尖銳的疼痛蔓延開來,他捂住頭喘着氣。

自從當初得了景柏的血液,這些年來陳博士從來沒生過病,甚至外貌比八年前沒有多少變化,怪物的血又延長衰老的作用,并且能保護他免于疾病。

這還是這麽多年來第一次感受到疼痛是什麽。

景柏覺得厭煩,索性也不看了。

蘇棠音沒過去,看陳博士咳嗽的不太厲害後,才問他:“陳博士,你告訴我們這些事情,那你想要什麽?”

陳博士艱難擡起頭,額上的青筋因為疼痛橫跳,臉色通紅駭人。

“棠音。”他的聲帶像是被玻璃劃過一樣,破碎又含糊,“對不起。”

蘇棠音知道他說的是什麽。

是當時差點剖出她的心髒那回事。

蘇棠音:“我不會原諒你。”

陳博士反而笑了笑,也沒生氣,緩緩直起身體:“我知道。”

“棠音啊,或許你不信,猜到你是當年那個女生的時候,我真的猶豫了很久。”

那些天輾轉反側,不知道該怎麽做,自己的部下是當年跟那只怪物有關聯的人,那半顆命門就在她體內,基地的上層領導都在施壓,讓他想辦法對她下手。

蘇棠音的人際關系很簡單,父親另外成家不與她來往,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她孤身一人,讓一個這樣的人在社會上消失很簡單,總有人可以料理好後事的。

事關另一個世界的奧秘,如果可以拿到一整顆命門,他們或許可以馴服最強大的怪物,在這項研究上将會是史無前例的進步,精神力如果可以被人類運用,那是多麽偉大的發現。

“棠音,抱歉。”

蘇棠音沒說話,景柏不想聽他廢話,拽着蘇棠音想走。

陳博士站起身,朝兩人彎腰:“棠音,當年是你的丈夫救了我的命,這些年你在項目上也幫了我很多,前幾天在基地那次,如果不是你,你的丈夫會毫不猶豫殺了我,我欠你們很多。”

蘇棠音看着他彎下的蒼老身軀,一顆心卻毫無波瀾。

陳博士可以知道錯了,但不原諒也是她的選擇。

陳博士擡起頭來,衣領上沾着血,看起來狼狽不堪。

他開口詢問:“棠音,前幾天你問我,現在做的一切,可有違背當年我的追求,我沒有給你回答。”

景柏滿臉不耐煩,不想聽人類在這裏忏悔說一些沒用的廢話。

可妻子不走,他也沒辦法走。

蘇棠音捏了捏他的手,無聲安撫某只生悶氣的怪物。

她問:“那你現在後悔了嗎?”

陳博士彎眼輕笑,可笑意卻絲毫不達眼底,那笑容帶了明顯的自嘲。

“後悔了。”

所以他來了這裏。

在當時蘇棠音問出那一句的時候,他坐在會議室想了一整個下午,一直到暮色漸濃,頂着大雨回家,跌倒在樓下的水窪中,整潔的衣服被雨水打濕,冰冷讓他前所未有的清醒。

迎着黑夜中的瓢潑大雨,這場雨下在城市中,卻打在他的心裏。

羞愧難當。

後悔了。

“棠音,景柏,很抱歉。”

蘇棠音最終沒再說別的話。

“你們可以接走那些怪物,我沒有騙你們。”

陳博士說完這句話,蘇棠音沖他點了點頭,帶着景柏轉身離開。

外面的雨還沒停,但隐隐有減小的趨勢,蘇棠音的頭抵在窗戶上,看着車窗上挂了一道道雨痕,模糊的視線中可以瞧見外面人來人往。

即使大雨,大家依舊努力生活,霓虹燈永遠亮着。

“寶寶。”

景柏忽然喊了一句。

蘇棠音悶聲回應:“嗯,怎麽了?”

她循聲看去,景柏忽然湊過來親了她一口。

現在是紅燈,他叼着妻子的下唇輕咬,一只手撐着妻子那邊的車窗,一只手撫向她的後脖頸。

突然來這一出,蘇棠音有些懵,被景柏哄着接了個很短的吻。

分開的時候,兩人的唇瓣上挂了銀線,晶瑩剔透,令她臉頰一紅。

景柏替她擦去水光,溫聲說:“寶寶,我會去接那些怪物,我們離開這裏吧。”

狹小的車子內,昏暗的光下,景柏的五官模糊卻依舊俊美,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是溫柔的,也是克制的。

外面的雨嘩啦,蘇棠音摸了摸他的臉,拇指擦過他的眼尾。

“好。”

紅燈轉綠,景柏重新啓動車子。

駛向回家的路。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