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三件:銅錢捕夢

第90章 第三件:銅錢捕夢

沈笠端坐在原地,就這麽一直沉默到了天亮。

那一線陽光透過天窗,照亮了他的臉。

溫暖,明亮。

但短暫。

像是被什麽東西遮住了天,整個世界瞬間變暗了。

好端端的太陽消失了,然後天空中傳來了坍塌的劇響。

震耳欲聾。

“天塌了!”

“怎麽會這樣!”

所有人都被這驟然到來的黑暗籠罩,哭聲,嘶喊聲連成一片。

都這個時候了,獄卒們也都亂成一團,各自逃命,哪有時間去管關着的人。

牢房的門被鎖死,沈笠在原地等了一回兒,沒有等到邰枭。

于是他緩緩站起來,伸手對着身後的那堵牆輕輕觸碰了一下,口中呢喃:“破!”

牆面瞬間倒塌。

一股腥風湧入室內,吹滅了燭火。

沈笠就這麽迎着黑暗與腥風,走了出去。

他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看着無辜的百姓們到處逃竄。

太黑了,實在太黑了,剛剛點燃的燭火瞬間就被吹滅,黑暗中,連天上的星辰也都悄悄隐匿了起來。

唯有四個地方,還殘存着光亮。

沈笠擡眼,看向離自己最近的銅鼎熔爐所在的方向。

為了得到光明,為了看得更清楚,即便是此時此刻,熔爐內也在熊熊燃燒着。

人們紛紛朝着這天地間唯一能看到光亮的地方聚集。

沈笠咬破了手指,淩空畫符,一道藍色的符咒沒入了他的雙眼。

現在,即便是在黑暗中,他也能看清了。

這個世界的天,确實塌了。

起初只是東南角破了個小口子,無數夾雜着怨氣的煙氣朝着那個破洞聚集,把不好的東西吸引了過來。

兩只布滿青黑色血管的巨爪,此刻正在天外,用力撕扯着那個破洞,像是聞到了令它垂涎欲滴的氣味,迫不及待地要進來。

只是那東西的軀體太過龐大,破開這片天還需要一定的時間。

沈笠無法窺見那東西的全貌。

但——有一點可以确認。

即便是他自己,不傾盡所有,以命相搏,根本無法與那東西抗衡。

邰枭站在熔爐高臺上,似乎感應到了沈笠即将出手,遙遙看向沈笠所在的那個方向。

他頂着腥風,情緒越發亢奮起來。

“讓所有人都聚集過來,不要害怕,他會拯救我們。”

他拿出早已繪制好的畫像,厚厚的一沓,迎着風洋洋灑灑地朝着腳下抛灑而去。

慌亂的平民們撿起畫像,對着銅鼎熔爐發出的光芒看了又看。

“他是誰?”

“上面寫着他叫沈笠,是可以救我們的人!”

“笑話,天都塌了,神仙來了都難救,他比神仙還厲害?反正我不信。”

抱着孩子的婦人臉上的淚痕還沒幹,絕望中牢牢抓住那張紙,似乎要記住畫像中沈笠的那張臉,對着他的丈夫喃喃道:“可是,這個時候,我們還能信誰呢?”

她珍重地把那張畫像疊好,放在了嬰兒的襁褓內,緊貼着兒子的胸口,開始祈禱。

與此同時,裏世界各地,像是早已預謀,出事後,到處都在分發沈笠的畫像。

有人把他的畫像貼在門上,或者折疊好,像護身符一樣貼身存放。

沈笠能感受到一些信仰之力緩緩朝他彙集。

即便渾身充滿了力量,但他此刻的表情,依然說不上輕松。

甚至,生平第一次,沈笠可以用“糟糕”來形容此刻的境遇。

這次邰枭,真的是闖大禍了。

他以為制造危機後,能讓自己收割信仰,成為所有人的救命恩人,拯救這個世界。

可他招惹來的那個東西……讓沈笠第一次産生了無力感。

他能感覺到那東西在黑暗的裂隙中凝視着他。

那雙可怖的巨手還在一刻不停地撕扯着天空。

而他自己,在對方眼中,也不過是一只蝼蟻,比其他蝼蟻強壯些,那又如何,他依然是蝼蟻,對方随時随地可以把他碾死。

但——即便如此,也是要拼一拼的。

沈笠閉上眼睛,把積攢已久的信仰之力,連同着剛剛收割的信仰,聚集在一起。

剎那間,一團朦胧的白光聚攏在沈笠的周遭,讓他看上去,像是黑夜裏的明燈。

他只有一次機會,出手一次,就是全力。

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劃破了手腕,取血凝符。

這道符,畫得極為艱難。

此刻的沈笠,眼前只剩下一片白光。

施展符束後,那團白光凝聚成一個人形,攤開手向他索要代價。

拿什麽換?

信仰,五感,生命......

不夠,這些還遠遠不夠。

這道符還沒畫完,沈笠便覺得自己越發迷茫和無力。

即便傾盡一切,畫完這道符,他還是無法拯救這個世界。

籠罩在沈笠周身的光逐漸暗淡下來。

帶着腥味的風從天空的裂隙裏不斷向他吹來。

沈笠緩緩擡頭,與裂縫中那只不斷窺探他的眼對上視線。

剎那間,一股強大的威壓朝着他傾瀉而來。

沈笠被震地連連後退,從高處墜落而下。

城牆并不高,但他總感覺,自己墜落的過程特別漫長。

迎接他的不是結實的地面,而是永遠見不到底的深淵。

等到他回過神來時,才發現周遭的一切發生了劇變。

空氣灼熱不堪,遍地都是火焰。

被火焰包裹的人們發出凄慘的哀嚎聲。

空氣中彌漫着肉香和燒焦的刺鼻氣味。

“砰!”

他重重地落到了一堆廢墟之上。

很多人關切地湧到他身邊。

無數熟悉的面孔映入他的眼簾。

“沒事吧!”

葉鳴廊扶着他站起來,聲音急切。

“已經是地獄的最後一層了,打起精神來,不要辜負老祖宗和族人們的期待!”

身旁的族人在提醒沈笠,同時也在提醒葉鳴廊。

“那家夥駐守着出口,今晚是一場惡戰。”

葉鳴廊贊同地看向沈笠,喃喃道:“既然是惡戰,總要犧牲點什麽的。”

沈笠那雙失焦的眼睛逐漸恢複。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葉鳴廊和其他族人。

“怎麽會這樣……你們怎麽都在這裏?我們不是早該出去了麽......”

他有些慌張地環視四周。

“怎麽了?”葉鳴廊抓住他的肩膀。

沈笠有些慌亂地擡頭看向天空,那條巨龍的爪子死死扒着地獄出口的那扇門,昂着頭與他對峙,口中噴出熾熱的火焰。

他在人群中掃視了一眼,又看到了邰枭的身影。

沈笠想起來了!

剛才他畫了一道符與那巨龍對峙,結果不小心看到那條巨龍的眼睛,着了他的道,陷入幻覺之中。

如果一切都是幻覺的話......

沈笠腦海中冒出的那個想法,讓他自己不寒而栗。

他根本就不曾帶領族人逃出這十八層地獄。

之前的種種,不過是他陷入幻覺後,做的一場大夢。

現在夢醒了,他依然身處地獄。

可是......

那場夢明明這麽真實。

他在那場夢裏,遇到了那麽多人。

李當心,李一心,貓人甲,寇玉心,江樂心......

他們也都是假的嗎?

“不對,這裏才是假的。”

沈笠閉上眼睛,想要從這場夢裏醒來。

“你到底在說什麽?”

身邊的葉鳴廊有些心疼地看着沈笠,握住他的手。

“今晚會發生什麽,其實大家都知道,你也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對嗎?完成獻祭,完成那道符,帶着剩下的族人離開這無邊地獄,沈笠,你不能再逃避了!”

“逃......避?”沈笠失神地默念着這兩個字。

“你總是在逃避,你明知道所有族人的性命,都系在你身上,你明明記得老祖宗最後的囑托。”

“我們努力了這麽多年,才從這無邊地獄裏,一層層爬出來,現在只差最後一步了。”

這一刻,所有的族人都跪在了他的腳邊。

每個人的都很沉痛。

“我們願意獻祭自己,成為你的力量!”

“求您帶着孩子們,離開地獄吧。”

而葉鳴廊此刻也跪在他的左手邊,不舍地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吻。

“我們願意成為柴薪。”

“我知道,你不願意犧牲我們的命,沈笠,你很強大,但也軟弱,老祖宗早就想到了,到了最後關頭,你必定會猶豫不決,優柔寡斷,所以......”

沈笠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高呼了一聲:“不要!”

但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剛才還跪在他身邊的族人們,一個接一個自裁。

遠處高樓上,族人們接二連三從高處墜落而下。

“不要!”

沈笠的雙眼蓄滿了淚水。

他試圖阻止葉鳴廊,可一切都太晚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插在胸口的那把匕首,殷紅的血液瞬間浸透了衣衫。

葉鳴廊滿手是血。

他氣息微弱,饒是如此,還是強撐着最後一口氣,摸了摸他的臉頰。

“你太溫柔了,這是你的優點,也是你最大的缺點。所以,這次的選擇,我們......幫你做了。”

那只沾滿鮮血的手,最終落到了地上。

被死亡籠罩的沈笠無力地跌坐在原地,抱着葉鳴廊的軀體,絕望地哭泣着。

巨龍吐出的烈焰毫不留情地朝着他籠罩下來。

族人們的屍體發出刺鼻的焦味。

而沐浴在烈焰中的沈笠,卻被無數信仰之力包裹着,陷入了永恒的絕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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