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溫度
溫度
時間總是流逝得比想象中快。在林婉妍和池旭難得正經談了一次後，二人安靜地離開落地窗前。
“你倆偷偷說什麽小話了？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已經毫無形象癱倒在沙發上的蘇黛問，同時喝了一口快樂水。
“你猜。”林婉妍笑眯眯。
“爬，我還懶得知道。”蘇黛翻了個白眼。
幾人分食了帶上來的飯團，又用洗手間裏的水擦了擦身子，一身的血污都清洗掉。
做完這些後，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林婉妍無言地看着對面亮着燈的超市——不知道這些人怎麽想的，仗着沒停電就開燈，也不擔心被盯上。
……不過根據她們的觀察，确實很少人會路過這條公路，也怪不得他們如此放心。
接下來四人熟練地安排好守夜時間，輪流陷入睡眠。但林婉妍不知為何，一直睡得不太好，翻來覆去，半夢半醒，老覺得有誰在盯着她。最終，在一瞬間的汗毛直立後，她猛地清醒，直接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此時楚清秋正在守夜，一頭黑長直的發飄逸着，在窗外瀉下的夜光裏閃着亮澤。楚清秋天生麗質，烏黑秀發又多又密，在末日後貧瘠的條件也沒枯槁過。平日為了方便，她會把長發盤起；但在休息時，她總會披散下來。
原本溫柔可靠的背影在黑夜裏顯得孤冷許多，飄渺不定，似乎和誰都有着陌生的距離感。林婉妍注視着她，不合時宜地意識到，其實楚清秋一直是一個外熱內冷的人——完美的外表下，楚清秋很少為別人動過真感情。高等教育以及從小涉獵的政圈讓她見多識廣八面玲珑，想把任何事都做好只是因為驕傲和責任感。池旭看着高冷毒舌，內心其實十分炙熱，殊不知似乎最好說話的楚清秋才是真正的無情者。
林婉妍的敏銳性和第六感一直很強，這也讓她總隐約窺探到楚清秋的內裏。但不可否認的是，楚清秋對她們是實打實的好，被學姐的愛包圍着的她常常忽略了楚清秋不經意的冷漠。
“婉妍，你醒了。”楚清秋聽到響聲，平靜地回過頭來，半張臉藏在陰影下。
林婉妍點點頭，望向對面那棟商場。二樓的一個角落，有個女孩舉着一張紙——上面清清楚楚地寫着“請救救我”。
二人一時無言，直到楚清秋先打破寂寥：“婉妍果然是習武之人，對這些警覺性很強。”
林婉妍頓了一下，回道：“學姐，你看到多久了？”
“一個多小時吧。”楚清秋似乎早預料到林婉妍的發問，波瀾不驚地說。
這個辦公室和商場的距離确實不遠，林婉妍視力好，她甚至能注意到每個字的落筆都是顫抖的。女孩似乎不知疲憊，倔強又絕望地舉着那張紙，等待着一場不可能的救援。
林婉妍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要怪楚清秋冷血無情嗎？不可能，她們一開始就說好了不管別人，只要自己活下去就好了。何況她們和那女孩不相識，為什麽要為了她給自己惹麻煩？就算救了，難道她們還要帶着那女孩一起逃亡嗎？
林婉妍看過許多末日小說，主角總會有那麽一兩刻大發善心的時候，幫助不知名的路人甲。
可這場末日裏沒有主角，只有拼命存活的普通人。
以及……
林婉妍想了想，還是開口：“學姐，你說實話，那個……白同然的事情，是不是讓你很有危機感？”
楚清秋對各方面劃分得明白，但她本質上還是很講義氣的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不抱着見不得人的想法，善意地與她交往，楚清秋也不會做任何對不起的事情。
換做以前，面對這幅場景，她相信楚清秋經過思慮依舊會選擇旁觀——但總會有些別的情感，比如愧疚，比如難過。
可林婉妍卻明明白白地在楚清秋眼裏見到毫不掩飾的漠然。
白同然一事，最後沒帶來什麽不好的結果，最多是耽誤了一會她們的時間。可細想起來，卻後怕不已。如果白同然再豬隊友一點，如果沒有和楚清秋相熟且靠譜的陳倩，如果那幾個男生直到最終也死不悔改，如果中間出了任何一點差錯……她們都有可能全軍覆沒。
而罪魁禍首，是被幫助了最多的，看上去也最無害的白同然。
幫助別人的下場就是這樣嗎？
只是一次識人不清，就可能把命搭上。這樣的風險，誰還敢去施以援手呢？
楚清秋依舊淡淡地注視着對面的那個女孩，又好像沒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許久，她才說道：“我上一班是阿旭……她跟我說了你們的對話。”
林婉妍一聽，本想打趣兩句緩和下氣氛：“哎我難得真情流露……”
“我真的很後悔，在一開始就不該幫助任何人。”
林婉妍戛然而止。
楚清秋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原本平靜的語氣裏竟夾雜着一絲難以壓抑的沙啞：“婉妍，你知道死亡的真實感嗎？末日之後，我腦中對夢境的記憶越來越強烈，有時甚至能閃過許多畫面。我從一開始願意拉別人一把，三個月，便為了到達首都無所不用，我們之中只有你還堅持本心。我以為到首都基地就能保護你們，卻沒想到家裏的地位在基地內已不再管用，還是求人求關系才勉強定居到一個過得去的位置。就是這樣的日子，沒過幾天，喪屍攻入，基地暴//亂，我連最後一絲希望都沒有了。”
林婉妍長了長嘴，想說些什麽。
今天很奇怪，也許是白同然的事情太有沖擊性，池旭和楚清秋一個接一個地吐露心聲。可白同然最多是一個導火索，她們的憂慮顯然壓抑許久——為什麽她們都對夢境的意識愈發強烈？
林婉妍苦惱地回想自己的記憶，難道是自己太大大咧咧，才沒有任何異樣的感受？她只記得做夢期間的壓抑感，起床後的劫後餘生，以及大部分的經歷。
她只是清楚地知道，這一次要盡力和姐妹們一起活下去。
……說起來，好像楚清秋和池旭都對結局很有陰影。她明白那是一個不能再爛的結局，也痛心于好姐妹的離去——
她皺着眉，自己好像有點想不起來最後死亡的細節，只知道結局是什麽樣的。
大概是暴//亂裏過于緊張也很恍惚，加上親朋好友的離開打擊太大了吧。
林婉妍收起思慮，伸手拍了拍楚清秋的肩膀。
“學姐，還有我們在你旁邊呢。你捏捏我的臉，相當有活力！”
她仗着楚清秋的喜愛，二話不說捧起對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楚清秋順勢捏了兩下，Q彈的臉頰肉和傳來的充滿生機的感覺讓她忽然放心不少。
是啊，她的妹妹們現在都好好活着。
可她一直是一個自私的人，表面上是最公正無私的學生會長，一旦把珍貴的情感給了誰，天平便會無限地朝另一邊偏倒。
她知道在夢裏自己最後變成了什麽樣，冷漠到林婉妍都有些怕她，借刀殺人陰人一類的事情也沒少幹過。偶然目光餘角能瞥到同樣變得極為陌生的蘇黛和池旭——
……還有林婉妍那被悲傷浸滿的雙眼。
好似在那個時候，林婉妍已經目睹到屬于楚清秋，池旭和蘇黛三人的葬禮。
那抹眼神讓她久久不能忘懷，從夢裏掙紮醒來的一瞬間，她告誡自己這次一定不能抛棄屬于人的珍貴東西。林婉妍痛苦于她們的改變，她何嘗不懼怕林婉妍難過的眼神。
開始的三個月，雖是末日，她們四人的小生活也算有模有樣。她以為這次一切都能變好，可才從避難所出來沒幾天，就已經遭遇了這麽多事。
她怕了。
如果保持本心的代價是讓妹妹們受到傷害，她願意再次變成魔鬼，手刃所有阻攔的人。
同時，夢裏一次次的被背叛，被無緣地傷害，牽扯進亂七八糟的事……這些不好的刻意被她隐藏的記憶越來越清晰。她的心态開始動搖，直到白同然的出現，她突然意識到——只有自己堅持人性在末日是無稽之談。
對面已經是披着人皮的野獸，她何必還拿和平年代的一套去對待。
夢裏的結局她都不敢回想，每次想起一點點都會鑽心的疼。大概是太恐懼了，很多細節已經記不起來，唯有鋪天蓋地的爆炸，黑夜裏的火光，尖叫，哭泣，血腥，喪屍和人類混在一起，空氣中飄散着死亡的味道。她最後的印象就是身邊的人一個個倒在地上，直到自己也失去意識。
一陣溫意從背後傳來，熟悉的氣息瞬間包裹住她。楚清秋這才發現自己早已雙手冰涼。
抱住她的少女難得安靜，很輕的呼吸聲打在她耳邊，屬于對方的胳膊緊緊環住自己的腰。楚清秋能感受到貼着自己背的胸膛裏那顆正跳動的心髒，炙熱到似乎能灼燒絕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