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夢裏夢外
瑞羊宮,十裏竹林。
少男少女站在竹林深處,一個倚靠在身後的粗壯翠竹之上,腦袋垂的極低,一個比她高出一頭,雙眼深深地盯着眼前的女孩兒,将手放在她的肩上,輕輕安撫,“阿陽妹妹,我嘴不會說,想不出什麽話來安慰,不過我知道你心裏頭極不好受,你若是想找人說說,我願意聽着,你要是想發洩,那就伸手打我,踹我也成,可千萬莫要憋在心裏,咱們行醫的最是知道,若是郁結于心,那對身體是極大的不好……你……”
卻見花陽擡起頭來,明顯單薄許多的面龐迎着竹林裏細碎的陽光,五官似是透明了一般,她抽了抽鼻子,終是裂開嘴來笑了一笑,“蘭舟哥哥,我無事的,你放心罷!”
蘭舟知道她說無事是假的,突然想起一事,“花陽妹妹,你是不是要送三公主回随州?”
花陽也正要跟他說此事,輕點點頭,“是啊,我……”
“我跟你去!”蘭舟急了,這些日子她瘦了許多,也憔悴了許多,甚至都會忘了吃飯,他知道,人在極度難過的時候是沒有餓的感覺的,可是這樣子下去身體吃不消,所以他要跟着她去,看着她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卻被花陽抓住了手,“蘭舟哥哥,你不能跟我去。”
“為什麽?”蘭舟反握回去,把花陽的手抓的生疼,見她縮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花陽妹妹,我……不是故意的……”
花陽搖了搖頭,“我沒事,我向你保證會自己照顧自己,何況還有師父,你還有什麽不放心,我之所以讓你留下,還是有事想要求你。”
“你我之間說什麽求不求的,你說便是!”
“這次姐姐的病……是從将士那裏沾染來的,因為這場瘟疫,父王這邊已經躲避應戰多時,你……可否留下來幫幫父親?”
蘭舟抿了抿嘴,他是最想陪在她身邊,可是她又有求于自己,他知道,這事對她來說極其重要,由不得他任性而為,雖極不情願,也只得答應,“我答應你便是,只是這場瘟疫實在是嚴重,将士們有的已經病入膏肓,再加上體質稍弱一些,就算我救,也未必救得回來,我也只能是盡力而為,盡量減少損失,萬萬做不到把每個人都從生死邊緣給拉回來……”
花陽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已經感激不盡,連忙退開一步,朝着蘭舟重重行了個禮,忙被蘭舟伸手止住,“我已說了,我倆之間何必如此?”
花陽卻是不以為然,将蘭舟的手推到一邊,毅然繼續弓下腰去,待擡起頭來這才解釋,“蘭舟哥哥便心安理得的受我一拜,這不是客氣,而是發自一片真心,我姜花陽此生此世能得蘭仙醫這樣的朋友,真乃是上天垂憐眷顧,大恩不言謝,日後我對蘭舟哥哥,定是捧出最最真誠的赤誠之心,絕不負蘭舟哥哥今日的一番仗義!”
蘭舟聽她這麽一番言語,心裏頭又是洶湧澎湃又是熱乎乎的,她說她要對自己真心相待,像是誓言一樣,又沉重又有感染力,當下也回了個禮,“既然花陽妹妹如此說來,我蘭舟也在此處承諾,今生今世定會對花陽妹妹珍之重之,珍惜情誼,日後将妹妹視為畢生知己,咱們綠水長流!”
花陽見他這個樣子,也覺得有些好笑,像是結義似的,不由噗嗤一聲,又踮起腳尖兒摟了摟他的肩膀,一行淚水滾滾而下,“謝謝你,我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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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加上一輛馬車從長平的城郭緩緩地出發了,馬車頗大,裏面裝的是瑤姬的棺椁,往南去要經過九黎的地界,所以不好帶那麽多人,只有赤松子,花陽和方之燮護送着一個棺椁朝着随州的方向行去。
花陽一人坐在馬車的空隙裏頭,縮着身子抱着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棺椁上的蓮花祥雲紋,一直到現在還有些不敢相信,那裏面躺着的竟然就是瑤姬,那個笑的時候會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的瑤姬……思索之間,眼淚又已決堤。
到達随州需要大半個月時間,這一路下來赤松子和方之燮兩人輪流趕車,為了讓瑤姬快快安歇,倒也沒特意休息,花陽一直在馬車裏頭睡的渾渾噩噩,她記得在孩提時代,自己與瑤姬猜測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靈魂,便相約了一個“秘密”,若是誰有一天死在前頭真的成了鬼魂,就要在夢裏告訴對方,她想起了這個約定,便只想着睡覺,也是幾夜未合眼的緣故,這麽一閉眼竟真的入了夢。
夢境亂七八糟,一會兒回到了小時候自己和瑤姬到處躲貓貓,一會兒又夢到她和方之燮的大婚,那兩人都穿的紅彤彤的,賓客的笑聲貫穿她的腦海,誰知道不知怎的,笑聲變作了哭聲,紅綢變成了白絹,哭聲此起彼伏,靈堂之中停了口棺椁,花陽慢慢走過去看,卻發現裏面躺着的竟是瑤姬!她腦子嗡地炸開,疼痛欲裂,只得在地上打滾兒,卻沒人理她,每個人都在自顧自地哭泣哀嚎。
絕望之中,卻突然有一雙手撫在自己的臉上,溫暖而柔軟,腦中的劇痛似是被他安撫了一般,感覺那手要離開,連忙伸手一抓,将它緊緊抓住,放在自己的胸口,不覺抽噎起來。
“阿陽,你無事吧?”卻是師父的聲音,她突然想起那時候在東海之濱,也是這樣的聲音,将她從苦海之中撈起,這聲音像是有魔力似的,讓她無端地安心。
花陽睜開眼睛,見到的是師父的臉,突然之間淚眼婆娑,“師父,我剛剛做了個夢,夢到瑤姬她……死了?”再看馬車裏的棺椁,呆愣了半晌,終是分清了現實,眼神呆呆的,整個人傻了一般。
赤松子從她手中抽出手來,将她的身子擺正,“阿陽,你有些發燒,稍等一下!”說罷出了馬車,朝方之燮詢問,“花陽她有些發燒,方先生可有酒水?”
直到方之燮扔來個酒袋,這才回到車廂,掏出衣襟裏的一張手帕,用酒浸濕朝着小徒兒的額頭和臉蛋上抹了上去,見花陽又似暈暈沉沉地睡去,低嘆一聲伸出手臂,将小徒兒輕輕攬在懷裏。
再看懷裏的花陽,長長的睫毛上還挂着淚珠,赤松子拿衣袖湊上去輕輕沾了沾,感覺到懷裏的女孩睡的極不安穩,只得輕輕安撫花陽後背,又是憐惜又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