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巡冷宮
夜巡冷宮
府衙內停了三輛馬車,旁邊站着三位青春佳人,一個身着紅色官服的宮人打量自己挑選出來的佳人,嘴角勾起淺笑,頗為滿意。
橫陽縣是京城畿縣,離京城有兩日的路程,土地肥沃,物美人美,可稱魚米之鄉,人口超過三萬,三萬人中有不少美人,最後選出三位佳人,這超過他的預想,很不錯了。
“上車吧……”這花鳥使嗓音如正常男人,倒不尖細,端着公事公辦的語氣,沒多說什麽。
他對這些姑娘也沒有另眼相看,進宮的姑娘個個姿色上佳,她們并不突出,至少目前看是,沒必要考慮她們以後有可能飛上枝頭而提前示好,進宮民女那麽多,真能飛上枝頭的屈指可數,他規矩辦事就好。
走向馬車期間,謝浣蝶不着痕跡地望向游雲寺的方向,在心裏默默道:海定大師,保佑我吧。
待姑娘們都上了車,紅服宮人才進入自己的馬車,衆人從府衙的平地門出去,向正門繞過去。
正門那裏早已彙聚一堆看熱鬧的百姓,看到馬車從府衙出來他們主動讓出道路,都伸長了脖子張望,想看看哪家姑娘幸運的被選中,但只看到趕車人。
人群中,謝飛蝶目送車隊離開,臉色淡漠。
“希望三姐姐能成貴人,這樣咱們也能沾光得福了。”謝飛蝶身邊一漂亮姑娘眼含羨慕和妒忌說道。
謝飛蝶轉頭看四妹妹一眼,柔柔一笑:“是啊,三妹妹長得那麽好,一定能入哪位貴子的眼的。”
另一個年紀比較小的五小姐附和大小姐:“大姐姐說的是。”
“回家吧。”
謝飛蝶端着文雅大方、有擔當的嫡女姿态,領着庶女妹妹們回家。
轉身時她再次望了謝浣蝶離開的方一眼,已經看不到馬車,她目光閃爍,情緒不明。
謝飛蝶自認長得不差于謝浣蝶,謝浣蝶能被選上,如果她參加采選,也一定能選上,可惜,母親舍不得她。
站在謝家人的角度,謝飛蝶希望妹妹成為貴人,這樣對作為商人的謝家很有幫助。同時,她又不希望謝浣蝶變鳳凰,飛得比自己高,俯視自己,重要的是,她擔心謝浣蝶得勢之後報複自己。
轉念一想,謝飛蝶又微微勾唇,諷刺一笑,一個沒背景的民女在皇宮哪有那麽容易得勢,運氣好的,能安然待到二十五歲出宮與家人團聚,運氣不好的,可能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就算那卑賤的庶女運氣好被哪個主子看中,她又能得寵多久?就她那個軟弱的樣,指不定被誰不小心的就給弄死了,比如,沉入後宮哪口小古井中。
一想到謝浣蝶可能會死得很慘,謝飛蝶眼底就忍不住溢出笑意,那個時時搶自己風頭的低賤女人不在了,真好。
京城,皇宮。
此刻夏末,太陽還是挺曬的,剛入宮的民女們一排排站在一座大院子裏的廣場上聽管事姑姑的安排。
謝浣蝶站在衆人之中,擡頭間掃了周圍人一眼,心裏無聊的念着一個數字,八十六,還剩下八十六人。
進宮的民女原本有上百名,沒想到進宮後還得篩選一次,考了才藝,檢查了身體。
什麽才藝都不懂的被淘汰;身體有病的被淘汰;還有不潔的,下場是直接被拖出去,任那倒黴的十四歲姑娘如何喊冤,道自己沒與他人有染也沒用。
至于如何鑒定女子不潔?
由嬷嬷探姑娘們的麥齒是否還在。
謝浣蝶也被探了,這令她十分羞恥,十分惱怒,要不是她跟海定大師學過坐禪,擁有一定的定力,她都要動手打人了。
才藝不止琴棋書畫,有其他擅長的看着有雅意的本事也行,比如女紅,比如歌唱,比如跳舞。
要是琴棋書畫都懂,但考核大人看不順眼,也會被淘汰。大人有時候看心情做事,這并不奇怪,在皇宮裏也別提什麽公平不公平。
所以,才藝也不是非擁有不可,要綜合考慮,有一位容貌在衆佳人中比較突出的姑娘,琴棋書畫歌舞樣樣不懂,卻一路過關斬将,留下了。
有時候長得美,也是一種本事。
最後,宦官總管到來,他又把姑娘們個個都仔細瞧了一遍,仔細看了她們的背景資料,最後挑出四位佳人站在一邊,然後安排其他佳人。
有的被安排去皇上的幾個新妃子那裏伺候,有的被陛下賜給東宮、某個王府、還未出宮的皇子、公主,最後還有一部分姑娘還沒定下,但總管沒再安排。
總管帶着他挑選出來的美人離開之後,前後又陸續來了幾個女官,分別把一個姑娘領走。
[這些姑娘一定是去了後宮哪個有權勢的娘娘那裏了,她們一定跟宮中一些主子有關系,事先打過招。唉,老天眷顧的,有背景的,都被領走了,剩下的就是幹粗活的了。]謝浣蝶在心裏嘆氣。
沒錯,謝浣蝶就是最後一批不幸運又沒背景的人中的一份子。
接着,又來了一個女官,她看着花名冊安排剩下的人的去處。
“……謝浣蝶,正九品……岳秋容,去西林宮……李月晨,去浣衣局……”
“好了,聽清楚了自己的職責,就跟着你們的管教嬷嬷走吧。”
聽了女官的話,被安排去西林宮和浣衣局的人頓時臉色發白,十萬個不情願。
正九品……謝浣蝶整個人都很平靜,她覺得挺好的。
正九品宮女是末等宮女,幹的活兒就是雜活,哪裏有需要就往哪裏搬。
謝浣蝶覺得好,是因為這種宮女不屬于任何宮殿的主子,也就不牽扯任何派系,至少目前是,以後怎麽樣她不敢保證。
正九品之下就是西林宮宮女和浣衣局宮女。
西林宮就是冷宮,那地方就不必多說了,浣衣局是做錯事的宮女的懲罰之地。新來的宮女去這兩個地方自不是去受罰,在這兩個地方當差,在宮裏是沒出頭之日的。
相比起被安排去冷宮和浣衣局的人,謝浣蝶好多了。
謝浣蝶想起海定大師說的那個舊識,葵紫是浣衣局的主管,那她就是管教做錯事的女官。
聽聞這種女官手段殘忍……
謝浣蝶內心忍不住顫抖,進宮之前她想過如何與葵紫接觸,那時她還不知道浣衣局是幹嘛的,現在她知道了,她覺得,沒事還是不要去找浣衣局的人比較好。
[善哉須菩提佛!海定大師,你的庇佑真是有先見之明,或許以後我受罰時可以減輕一些痛苦。]謝浣蝶有些悲觀的在心裏默默的念了一聲佛號。
就是不知那位海定大師的友人葵紫還在不在浣衣局,還是不是浣衣局的頭兒。謝浣蝶心想,怎麽也得去打聽打聽。
謝浣蝶與其他人跟随自己的管教嬷嬷來到一處偏僻的樸素小殿,她倒是挺喜歡這裏的,安靜,房間也不小。
“好了,這裏就是你們以後住的地方,你們明天就要開始幹活,在休息時間我還得教導你們宮中禮儀,這是宮中的規矩,對你們也是好的……”
“雖然是雜活宮女,但你們的模樣可是拔尖的,或許哪個主子哪天看到你們,哎!心情一好,指你們去伺候了呢?呵呵……到時候嬷嬷我呀,也能沾沾光,不過,在那之前,你們都得乖乖聽我的話,明白嗎?”
教導嬷嬷在玩笑和嚴厲之間轉換自如,悠哉的語氣聽着卻透出一絲陰狠之意,叫姑娘們精神抖擻,身體不由得挺直,及時回應:“是,華嬷嬷。”
華嬷嬷滿意地點點頭:“既然來到宮裏,就是宮裏的人,你們的名字暫時就放下吧,你們的新名字已經起好了,保留了你們原名字中的一字,自己聽聽……”
“素绫、籮奴、折柳、筝落,花謝。”
謝浣蝶看着華嬷嬷沉默,這是故意折辱她們嗎?
翌日,卯時,花謝和同僚在華嬷嬷尖銳嗓子的催促下起來,快速穿戴洗漱,出門去聽吩咐。
這個時候,天是灰暗色的,還沒亮,視線模糊,走路還需要點燈。
這時,她們看到有兩個宮女從外邊回來,手裏提着花燈和食盒,掩嘴打着哈欠。
倆人淡淡地掃了華嬷嬷教導的小丫頭們一眼,便進入對面的屋子。
對面屋子的窗口上人影晃動,裏面人也醒了,但似乎不急着出來幹活,直叫新來的宮女羨慕。
這院子裏住的都是九品宮女,新來宮女對面住着的是近二十歲的看起來已經沒出頭之日的宮女。
“以後再讓我來伺候你們起來,就給我餓一天的飯,”華嬷嬷先拿出威嚴,接着吩咐道,“趁天還沒亮,你們去把皇後寝宮附近的走廊亭子打掃幹淨,夜裏風大,容易把雜物吹到道上,這天熱,主子們很可能出來散散步。”
“是。”宮女們聲音還帶着一絲困意。
她們昨天才到皇宮,一路車馬奔波勞累,還沒休息就面對各種檢查,站了一整天,身子還酸着,肚子又餓。
進宮之前很多姑娘都幻想自己的命不同他人,而現在,在卯時還能在香榻中呼呼大睡的佳人屈指可數,其他人都是起得比雞早的勞苦命。
看姑娘們精神不振,華嬷嬷又補了一句:“幹活回來就可以用早飯。”
頓時,姑娘們睜大眼,完全清醒。
熬過了一天的勞役,還有禮儀教導,花謝終于可以躺下歇息了,卻不想,她剛躺下不久,華嬷嬷又來了,身邊跟着兩個俏麗的前輩宮女。
“籮奴,花謝,你們今晚跟斷竹和白梅夜巡林宮,亥時至明日卯時。記住,任何人夜裏不得進入殿內,包括你們,如果發現有人靠近或者進入裏面,你們不要聲張,回來告訴我就是。”
夜巡?還有這累人差事啊。花謝愣了愣,壓着心裏的不情願乖乖回應:“是,華嬷嬷,斷竹姐姐,白梅姐姐。”
林宮不是單獨一座宮殿,而是一片宮殿區域。居住在林宮的人不多,宮殿無人打理,內外長了很多雜亂草木,仿佛深林,是被人遺棄之地,起名為“林宮”也是貼切,分為東西南北四面。
她們倆人巡視的是南區。
夜空下,花道中,周圍寂靜,花謝手提花燈走在幽靜小路,目光掃過四周,觀察皇宮的景物。
冷宮奴役寥寥無幾,沒法幹太多的活兒,偌大的宮殿人氣稀薄,氣氛冷清,雜草叢生,仿佛雜亂無章的遺跡,冷宮顯得蕭條破敗。
其實,進入冷宮的妃子的日子也沒那麽慘,根據皇宮的規矩,冷宮妃子被剝奪所有福利,只能擁有一名宮女,還不能是自己親近的人,只能是皇宮安排,衣食都有,日子是有保障的。
只是,吃穿用度突然大大縮減,錦衣玉食的生活不再,令人一時無法接受,被嬌生慣養久了,一朝倒下,心生絕望,便整個人都不好了,加之往日仇敵的打擊報複,才顯得很慘。
這種情況下,照顧冷宮之主的宮女就重要了,如果遇上狠心的宮女,扣住主子食物,給主子三天一頓也沒人管,因為沒人知道,就是知道了一般也沒人管。
“現在只有南林宮和西林宮有主子居住,西區住着去年進入的沈妃,南區住着已經住了很多年的蘇貴妃……”
耳畔回蕩斷竹介紹的宮中常識,令花謝的困意退去了不少。
待斷竹停話,花謝向斷竹揚起好奇的臉:“姐姐,蘇貴妃犯了什麽錯被冷落,這種事應該有點風中之言吧?”
貴妃可是正一品,頭頂是皇後,還是被皇上打入冷宮,再沒出來過。
也不知這蘇貴妃是犯了什麽事,華嬷嬷不提,只叮囑小丫頭們不許私底下讨論冷宮主子的事。
“這我就不知道了……”斷竹語氣透着遺憾。
“是嗎?”花謝笑了笑,不太信進宮六年的宮女就沒聽到什麽傳聞。
斷竹瞄了搭檔一眼,知她不信自己,頓時嘆了口氣,斷竹望了望周圍,壓低嗓音對花謝嚴肅道:“花謝,宮裏的人和事難懂的太多了,有的人和事是禁忌,想必嬷嬷教過你,我就不提了,你都說了是風中之言,還要我說什麽?有的事說多了,會引火上身,明白嗎?”
花謝立刻道歉:“斷竹姐姐,是我強人所難了。”
接着,她随口轉移話題:“不知這蘇貴妃有沒有被欺負……”
斷竹轉頭古怪地上下打量花謝:“你認為呢?”
花謝眨眨眼,想了想茫然道:“我,我不知道……”
斷竹輕嘆口氣,然後湊近花謝:“南林宮裏居住的是蘇貴妃,貴妃!不是蘇妃,蘇夫人,蘇昭儀,蘇婕妤,明白嗎?”
花謝眨了眨眼,脫口而出:“這宮裏的主子這麽多姓蘇的啊。”
斷竹一愣,随即嫌棄地看了花謝一眼:“看你長得嬌美可人,腦袋怎麽不靈光點?”
花謝一臉茫然,看斷竹強調“貴妃”頭銜,是說連貴妃都有落魄的一天,大家又怎麽會在意冷宮裏的女人,這是說蘇貴妃被欺負?
花謝不急自己下定論,不介意前輩的教訓,露出乖巧的笑容,搭上斷竹的手臂撒嬌:“在家我就常被祖母罵木讷愚笨,看來我是真的笨,好姐姐,你就教教我吧~”
斷竹把花謝的爪子拔開:“蘇貴妃,被打入冷宮後依然是貴妃,并沒有被降級,這說明陛下可能随時都會赦免貴妃娘娘,指不定哪天娘娘就出來了,誰敢欺負貴妃娘娘?”
花謝瞪大眼怔了怔,對啊,這是很明顯的事,她怎麽沒想到,還是笨啊。
她又聽斷竹說道:“不過,這麽多年了陛下也沒開口赦免蘇貴妃,聽說皇後幾次向陛下進言,要求剝奪蘇貴妃的頭銜,封其他賢惠妃子為貴妃,陛下都沒什麽表示。”
“陛下到底在想什麽……”花謝蹙眉疑惑。
斷竹笑笑:“你我要是懂,早就占得一宮一閣為主了。”
頓了頓,斷竹湊近花謝耳朵,低聲道:“聽說以前有人私自扣下蘇貴妃七天的食物,之後那名宮女在起夜時不小心摔死了,這是傳言,真假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那之後再沒人敢欺辱蘇貴妃。”
花謝眨了眨眼,不再讨論蘇貴妃的事。
花謝跟斷竹在南林宮走了兩回,沒發現有可疑的人出現。
斷竹帶花謝來到一座可以望到南林宮的荒涼亭子,亭子周圍長了雜草,亭子裏的石桌石凳布滿灰塵,她們兩個随意掃了一下灰塵就坐下。
“兩刻鐘後我們再巡。”斷竹把一包東西放在桌子上,“這是瓜籽,吃這個解悶,就是容易口渴,水喝得多了,我去方便一下。”
“斷竹姐姐小心。”花謝坐下喝了口水,然後抓起一把瓜籽。
口渴怕什麽,又不是沒水,現在問題是打發時間。
花謝悠哉地磕着瓜子,目光無聊地望着周圍的環境,周圍一片幽暗寂靜,只有自己發出的聲音,花謝不由得感到害怕,希望斷竹快些回來。
忽然,花謝瞧見有人出現在南區一座寝宮的牆下,她定睛仔細看,距離頗遠,她只見到一道人影,不過她可以肯定,那是個男人。
那高牆裏頭似乎住着蘇貴妃……
嗯?
花謝猛地站起來,瞪大眼,她瞧見那道肯定是男人的身影進入了一座寝宮,從正門進去的,門好像是從裏面被打開。
有男人進入蘇貴妃寝宮?
還有人接應?
天啊,有男人進入了蘇貴妃的寝宮!
花謝被這一幕轟得腦袋混亂,思緒亂飛,這是貴妃寂寞難耐,夜會情郎?
不是吧,老天爺你沒良心,為什麽要讓我看到這種事?
花謝呆滞于原地,焦慮又茫然無措,她在原地躊躇了幾步,便要去找斷竹。
這時,花謝視線裏又出現一名宮裝男子,他向自己的方向走過來,正望着自己。
花謝渾身一顫,後退兩步,臉色一白。
誰?是來找自己的嗎?自己要被滅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