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chapter 32
chapter 32
陶螢被帶回了市局,以嫌疑人的身份。
第一次到警局不是進會面室,而是坐在審訊室裏,她的心情有點奇怪。
在她面前不遠處是一面巨大的暗色玻璃,她看過一些電影,能想象到此時鏡子的另一邊應該是正在觀察她的警察。
她大致估算着,應該已經有半小時了,他們把她帶到這裏,然後這麽晾着她。
光是晾着她,什麽也不做。
她只能眼睜睜看着時間流逝。
冰涼的手铐貼着手腕耷拉着,她直勾勾地盯着那面鏡子,仿佛是要把鏡子盯出一個洞來。
良久,她忽然對着鏡子開了口。
“你們抓錯人了,我不是兇手。”
這話聲音不大,但是由于室內安裝了一些特殊設備的緣故,傳到隔壁的時候就顯得非常有震懾力,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兩分鐘後,潘波開門進來了。
陶螢以為走在後面的是莫尋,等人走到門口了才發現不是。
莫尋沒有來,來的是另一名她從未見過的警察。
潘波一進門,陶螢便問:“你們找到什麽證據了,能給我看看嗎?”
潘波怔了一下,沒有想到她會這麽淡定,一般這麽大歲數不谙世事的學生早就吓得痛哭流涕找家長了,她卻一副好像在自己家一樣的坦然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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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一開始潘波也覺得兇手不會是她,但證據就擺在眼前,他不得不信。
潘波在對面坐下,另一名警察拿出筆記本電腦在鍵盤上飛快敲打,時不時擡眼看她,随即又落在屏幕上。
陶螢看着潘波。
她被帶過來的時候,所有人裏頭,就他在替她說話,後來不知怎麽不吭聲了,她就猜到警方應該是掌握到了什麽證據。
“潘警官,能請你幫我個忙嗎?”
“你說。”
“在事情沒有定論之前,我會盡力配合你們調查,但……請你們暫時不要告訴我家裏人,否則他們會很擔心。”
潘波沒有應聲,沉默幾秒後,從文件袋裏拿出了幾張照片。
死亡現場的照片,死者傷痕特寫的照片,以及現場遺留的兇器照片。
陶螢問:“他是被勒死的?”
潘波不答反問,把照片往前一推:“眼熟嗎?是不是感覺在哪見過?”
說實話,這種用來裝飾的絲帶很常見,見過并不稀奇。
潘波又說:“這上面檢出來你的DNA,跟死者指甲裏檢出的DNA一致,你怎麽解釋?”
陶螢在看死亡現場那張照片,照片裏的死者瞪着充血的眼睛靠坐在護牆邊,手腕上系了條絲帶,打了個蝴蝶結,她多看了兩眼,發覺蝴蝶結的方向是反着的。
就好像是死者自己臨死前自己為自己系上的。
可這人是被勒死的。
他坐在那裏的時候就已經是個死人了,死人是不會為自己系蝴蝶結的。
陶螢擡頭,說:“這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身旁的警察手一頓,轉頭看了潘波一眼。
潘波蹙眉,沒有立刻開口,只是看着她。
陶螢指着死亡現場和絲帶的照片,“你看,如果要這麽綁蝴蝶結的話,就必須站到他身後去,否則角度一定會有偏差,但這裏沒有。”
像禮物外包裝上最完美的蝴蝶結。
頓了頓,陶螢又說:“他靠着牆,兇手沒辦法幫他系得這麽完美,所以兇手是先在他身後打了結,然後才把人轉移到了這個位置。”
潘波:“你不覺得你知道得太細了嗎?陶螢。”
聽他這麽一說,陶螢知道自己是說對了。
“潘警官,除了我的DNA以外,你們還有沒有其他證據?”
潘波:“有。”
陶螢點點頭:“是什麽?”
“你先告訴我,今早淩晨兩點到三點之間,你在哪?”
“在家睡覺。”
“不對,住在你樓上的一名業主曾在那個時間點,看到過你。你家在二十九樓,大半夜你到樓上去幹什麽?”
陶螢又點了點頭:“還有嗎?”
潘波表情不太好,他不明白這人為什麽這麽鎮定,“人證物證都有了,你還想要什麽證據?”
陶螢在心裏簡單梳理了案發經過,大致明白了自己為什麽會被警方以嫌疑人的身份帶到這裏。
她擡起眼皮,認真嚴肅地說:“對不起潘警官,雖然你們證據确鑿,但我還是那句話,你們抓錯人了。”
“我小時候覺得那種絲帶亮晶晶的,所以收集過一些,兇手大可以趁我不在的時候進我房間去偷,那上面檢出我的DNA并不奇怪。”
“你們懷疑我是兇手,但你們應該清楚一件事。我從來不愛鍛煉,即便我有機會偷襲一名警察,我也不具備足以勒死成年男性的力量,更別說是搬動屍體,轉移位置。”
“你說那位警官指甲裏驗出了我的DNA,但我身上卻沒有任何指甲留下的傷痕,所以兇手很有完全可以拿走我的DNA去僞造證據,誣陷我。”
“至于那位看到我出現在樓上的業主,第一,你們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麽剛好沒睡,那可是夜深人靜的深夜,他那麽剛好看到我的樣子,你們不覺得奇怪?”
“第二,你們不是見過擅長僞裝的人,那位業主看到的人究竟是不是我,這一點你們應該最清楚啊。”
“按照你們說的,如果人真的是我殺的,那我的動機是什麽,我有什麽天大的能力讓你們覺得我可以殺死一名警察,不留下任何傷痕,還能全身而退?”
潘波深吸一口氣,長嘆出聲:“陶螢,我不想抓你,這裏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想抓你,不管你怎麽否認,你現在身上确實有嫌疑,我這麽跟你說吧,在調查沒有徹底結束之前,你只能暫時委屈一下,只要你不是兇手,我們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如果你是,那你就該從這一秒開始好好忏悔。”
“你……殺了一個警察,一個警察。”他幾乎是咬着牙在說,“你犯下了一個非常嚴重的錯誤……”
她看着潘波的眼睛,她發現那雙眼睛裏沒有了往日的逗趣,只有深深的無奈和疲憊。
“你将會為此付出應有的代價。”
陶螢沉默半晌,忽然輕聲說道:“說實話,如果我是兇手,我不會留下任何證據。”
“她是這麽跟你說的?”
莫尋的視線一直徘徊在遠處的屍體上,屍體躺在金屬板上,外面包着裹屍袋,拉鏈半開露到肩膀,灰白的皮膚透着一股死氣沉沉的味道。
站在一旁的潘波點頭:“嗯……差不多吧。”
其實差挺多的。
因為他沒有把陶螢在審訊室說的那些話原封不動的傳達,而是本能的經過了一些潤色,再一五一十轉述給莫尋,所以在莫尋聽來,陶螢不再是審訊室裏那個口口聲聲說如果自己是兇手,就不會留下證據的鎮定樣,而是孩子般痛哭流涕,快要面臨精神崩潰的狀态。
但莫尋并未因此心軟,只是沉默了幾秒後,說:“知道了,你出去吧。”
“莫隊……”
順着莫尋的視線看過去,潘波不由自主嘆了口氣,猶豫片刻,還是開門走了出去。
潘波一走,莫尋便貼着牆慢慢蹲下來,手肘撐在膝蓋上,低下頭,掌心用力按着額頭。
忽然皺起眼尾,閉上了眼睛,腦海浮現出多年前的畫面。
十歲那年,莫尋還不叫莫尋,孤兒院裏有許多沒有名字的孩子,她就是其中一個。
她不愛說話,大家都以為她是啞巴,起初孩子們對她關心,還挺熱情,見她不愛理人,慢慢的也就不再搭理她。
都覺得她太悶,一棍子都打不出個屁來。
有時候棍子打斷了她也不開口哼哼一聲,但她會像個小瘋子一樣沖到廚房抓一把刀出來,吓得那些喜歡欺負她的大孩子屁滾尿流。
某天大家都上床睡了,她偷溜出寝室,翻牆跑了。
跑了就再沒回去過。
孤兒無名無姓,連張照片也沒來得及留,北城這麽大,一個孩子跑了,就像一條魚游進了海裏,找不回來了。
她進孤兒院的時候還是夏天,偷溜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是冬天了,別的孩子這個年紀都在學校好好學習,只有她到處走,走累了就停下,渴了就去超市門口蹲着要水喝。
不過她很快發現這樣容易被警察盯上,她跑不過他們,也不想再回孤兒院去,那裏不适合她。
于是她走進人群裏,一直走,走了很久,很久。
其實也沒多久,三個月吧,她學會了在天橋要飯,跟橋上的流浪漢合作演人兒子,編了個凄慘故事,寫在地上,讓路過的每一個人圍上來看,看完了一人扔一兩塊錢,加在一起就夠她和流浪漢兩個人吃幾頓大餐了。
她身板小,頭發馊了就剪了再沒留長過,一張端正的小臉黢黑,裝兒子裝得倒是挺像,愣是誰也沒看出來她其實是個小姑娘。
這種日子不算苦,就是空虛。
只不過那時的她還不知道這個詞,所以便以為只是肚子沒吃飽,每頓飯都可足勁兒吃。
約莫是來年打春的時候,她長高了,也壯了,衣服跟着縮了水,穿着不倫不類,不像個孩子,像條野狗。
她會來事,說起流浪漢給她編好的悲慘人生就是大顆的眼淚往下落,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落不停,惹人憐。
天橋上那麽多要飯的乞丐,就她每次盆滿缽滿,附近的流浪漢很快記恨上了,某天晚上又來鬧,她以為這次也一樣鬧一鬧就算了,做好了挨打的準備,結果眼睜睜看着他們把流浪漢一腳踹下了天橋。
慘叫剛冒頭就沒了,緊接着她聽到一聲響,那動靜,有點像……爛肉重重拍在了案板上,濺起一層水。
可她明知那是個人,而不是一塊爛肉。
他們收拾了流浪漢,開始對她拳打腳踢,專門往腦袋踩,往肚子踹,嘴裏還喊着“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
她蜷縮着,兩手緊緊抱着腦袋,這是流浪漢教她的,說這樣挨打不會死。
她在心裏罵他,不會死,可是疼。
疼得要死了。
暈過去之前,她聽見遠處傳來一聲吼,打她的那些人瞬時散了,隐約感覺有人過來抱起她,在跑,跑得很快,風聲呼呼刮,她就這麽睡了過去。
醒來時,人在醫院吊針。
坐在病床邊的是個不算高,但很壯實的中年男人,見她醒了,湊上來問:“還有哪裏痛不?”
她吸了一口氣,老實回答:“哪裏都痛。”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笑出聲來,笑着說:“你骨折啦你知道不?醫生說你要痛一個月呢!”
一個月……
她蹙起眉頭,想到了被扔下天橋的流浪漢,脆生生地問男人:“他人呢?”
男人不笑了,擡手摸了摸後脖子,聲音突然小了,她沒聽清,又問了一遍:“他在哪兒?”
男人說:“他走了,不會回來了。”
她小臉一皺哭起來,男人慌了,以為她是哭流浪漢走了,其實她是哭她以後沒搭檔,不好上天橋要飯了,還有……她知道流浪漢不是走了,而是死了。
男人手掌寬大,伸手一抹就把她一張臉全蓋住了,他給她擦眼淚,無意把她搓成了一張小紅臉。
她氣笑了,忽然指着他說:“你這是手還是砂紙?把我的臉都要刮掉了!”
後來,她有了房子住,有了一個新家,還有了名字,叫莫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