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冷冷的冰雨
和巴爾的摩不同，這裏瓢潑的大雨持續從天穹落下，五分鐘以前有一瞬間，雨水就像要停了，五分鐘之後卻好像嬰兒的嚎哭，愈加猛烈。大雨在夜幕降臨後尤其惱人，連哈出的氣息都結成白霧，行人抱着傘柄，裹緊衣物，紛紛加快腳步，對路旁的幽暗巷道視而不見。
離紐約市立學院沒幾個街區的小巷裏，一個單薄的人影蜷縮起來，鼓鼓囊囊的背包掉落在一旁，敞開的包口裏露出陳舊的電子産品一角。
本來就不健壯的身體已經無力支撐，手扶着身後的牆面，似乎前一刻掙紮着要站起身，後一刻卻順從了身體不适的本能，乖乖回到地面。雨水落在揚起的臉龐上，深焦糖色的卷發被雨水浸泡，淩亂的貼在額頭。
即便內心知道這是錯的，但雨水的确可以讓他感覺舒服一些。大團的白霧從口中伴随着劇烈喘息呼出，他感到四肢越發無力。
“嘿！”巷口傳來遲疑的喊聲，腳步走近了一些，片刻後，沙啞的問詢聲道：“孩子，需要幫忙嗎？”
“是……請你……”意識沉沉浮浮，路人的聲音時大時小，他也知道情形不對，只想趕緊抓住這根救命稻草，但等他真正發出聲音才意識到，太晚了，好心的路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
……
衛斯理的意識被瞬間的撕扯感帶離了軀體，他從空中回頭，自己依舊躺在床上，在他脫離的時候，身體仿佛條件反射的深呼吸，随後無力的撒開了手。
“……系統告訴我你還在。”
“随時為您服務。”系統的聲音近在耳旁，和之前沒什麽區別。
衛斯理這才靠近身體，仔細觀察了一下，不由松口氣，雖然比較微弱，但并沒有因為意識離開就停止呼吸。
他現在比起軀體或能量，更像是一團意識的分支，漸漸，他也能感覺到自己跟身體的聯系了。
若說視野上有什麽不同，那就是空中一個巨大的箭頭，閃亮的晃動着，好像在強烈的暗示他前往什麽地方。
“還有30秒，任務對象将徹底孤立無援，兩分鐘後将判定任務失敗。”系統不緊不慢。
不用系統說，衛斯理也注意到箭頭旁邊的倒計時了，當下出于嘗試，他的意識向着箭頭指的方向一躍——
“我靠！！”
Advertisement
慘叫伴随着暈頭轉向，0.5秒之後，衛斯理就明顯感覺自己已經成了一個破布娃娃，移動雖然僅僅是一剎那，但回味實在綿長。
還是瓢潑的大雨喚回了神志，四周已經是完全陌生的街道，任務對象應該就在附近。
一擡眼，縮小版的金箭頭指着小巷中一團陰影，衛斯理當下咬着牙再次前進。
這一次就好受多了，下一秒，視角轉換，他感覺到雨水拍在頭上、臉上，衤果露的手背上，只是他能感覺到這些，卻不能移動身體。
情況很不好。
衛斯理終于知道任務關鍵詞裏的那句“好燙”是什麽意思了，一瞬間，他感覺渾身上下着火一樣，不止炙烤般的灼熱，還又痛又癢，偏偏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他絲毫不懷疑，下一刻這具身體就可能停止呼吸。
耳邊除了雨水聲，沒有其他聲響。
衛斯理試着叫了一下系統，對方立馬回應：“已着陸關鍵目标，請宿主做出拯救行動。”
“他聽不到你說話？”自己現在應該是進入了這個人的大腦了吧，畢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覺得有些束手束腳，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秘密。
“交流是私密的，我的聲音在這個世界只有宿主一個人能聽到。”業務方面，系統很有耐心，相應的，語速也明顯加快了：
“宿主和任務目标之間的對話，也具有私密性，宿主并不能知道對方的全部想法，所以也要防止任務目标有偏離拯救，比如自殺或自我毀滅的過激行為。”
衛斯理明白了，但怎麽拯救，這是個問題，他根本控制不了這個身體好嗎？！
意識的交流轉瞬即逝，此時距離任務失敗的倒計時還有2分20秒。
但衛斯理已經發現，倒計時從他和系統交流結束的時候就暫停了，似乎思維和外界的時間流速也不同。
一個微弱的聲音突然在很近的距離響起——
我……
衛斯理一愣，嗯？好像信號不太好，這是任務對象的心聲？？
……我在幹嘛，天已經黑了……真蠢，我不應該……
另外這個聲音的語氣還有點含糊，但他也明顯聽出，對方的年齡不會太大，可能還是個青少年。
天啊……好痛……我要死了嗎，在這種地方？我到底怎麽了……誰能幫幫我……
噼啪的雨聲掩蓋了巷口傳來的腳步聲，衛斯理第一時間發現向這邊走來的陌生人，可能是兩人，也可能是三人，從地面這個角度、半睜半閉的雙眼，甚至升至眼前的呵氣，叫人根本看不清。
正在此時，系統回應他的想法，衛斯理眼前驟然一亮，展開一個小型地圖，三個紅點在地圖上的一條小道上拐了個彎，向一個閃着熒光的綠點前進，怎麽看怎麽不妙。
“我覺得你應該試着站起來。”衛斯理終于道：“有人朝這邊來了。”
……什麽？我剛才好像……老天，我瘋了……我聽到……
有這想法的同時，衛斯理覺察到眼下這個單薄的身體突然蜷縮了一下，口中發出一聲微弱的口申口今。
渾身的疼痛劇增，衛斯理也不由整理了一下語氣：“我是來幫你的，你現在必須要站起來，不然……”
“我都告訴你們了，他就在這！”一個沙啞的嗓音有些不滿：“而且我說了，他那樣子，哪也去不了！”
“肯定是磕嗨了，”另一個人哼哼笑了兩聲：“雨下的還真及時，對吧？”
最後一個附和的聲音粗聲粗氣，接着沉重的腳步踩着水窪快速靠近，衛斯理屏住了呼吸，對方彎下腰在觀察他。
“不是嗑藥，頭兒，他好像是犯什麽病了。”
“那樣正好！”第二個人打着傘慢騰騰走過來，彎下腰推了一把地面上的人影，把臉色發青的少年推得仰面朝天，看了兩眼，起身了。小弟此時抓住機會将一旁的背包倒過來，裏面也沒幾樣東西，不由呸了一聲，一腳踢上那個古早氣質的舊游戲機，後者飛起砸在牆上，摔得粉碎。
“你們……”地面上的少年終于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他好像遇到壞人了。
“哇，他還醒着！”小弟熟練的搜身，直到把少年身上濕漉漉的十美元和兩個硬幣倒騰了出來，胸口衣袋裏唯一一部手機也沒電了，臉色就有點不好看，提着少年的衣領一拳揮出，衛斯理頓時覺得頭部像被坦克撞擊一般。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身體有關疼痛的感知好像格外敏銳。
“孩子，”那個混混頭子模樣的人再次蹲下身，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少年沒幾個錢，反而是掏出了自己的手機：“年齡這麽小，怎麽能喝醉成這樣呢，快叫媽咪來接你，另外你還弄壞了我們的東西，記得賠償，我這只收現金。”
雪亮的微光閃過，一把鋒利的小刀逼在了少年頸部。
“先別說話，他們還有槍。”衛斯理在腦海中道，同時他出于某種懷疑，從系統那調出了少年的身體數據，看着起起伏伏簡直像海嘯一樣瘋狂變化的數值，有些事情是肯定了的：“相信我，別害怕，你不會死。”
“……真，真的？好吧，現在我該怎麽辦，我也想站起來，但……我好像感覺不到腿。”少年根本沒時間想這個出現在腦海中的聲音是怎麽回事，他被身體傳來的各種疼痛沖昏了頭腦。
“等等……”少年有氣無力道：“天啊，我覺得我要……”
衛斯理也感覺到了，不由在意識中瞪大眼：
“等等等等，別暈過去！”
可惜話說的有點晚，衛斯理已經發覺無形中束縛自己的東西消失了。
“……”
同學你不要這麽大方好不好！
“快打電話，男孩，你想死在這裏嗎？”陰狠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少年落在地面的手指緩緩動了動，原本看起來十分沉重的眼皮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悄然睜開。為首的幫派青年看見皺了皺眉，他竟然覺得自己從這男孩的眼睛裏見到一抹發亮的金色。
反光吧？
就在這時，小弟架在少年脖子上的小刀好像割到了什麽堅硬的東西。沒等他細看，一個平靜的聲音從手下傳來。
“我當然不想。”
砰！！
小弟肥碩的身軀倒飛出去，恰好砸在不久前游戲機粉碎的地方，最後這聲巨響則來自小巷裏的大垃圾箱，被天外橫肉砸的四分五裂。
“你是變種人！！不，不，別過來！！啊——！！”
又一個人影飛出去，衛斯理同樣很吃驚的看着自己的拳頭。
那邊系統沒出聲，顯然這些人受傷并不算違規。
沙啞嗓音的男人見勢不妙，喘着粗氣朝小巷外跑，衛斯理只跑了兩步就追上了他，甚至覺得自己輕輕一躍就能從他頭頂跳過去。不過這樣的騷操作以前沒試過，還是老實點為妙。
全身的疼痛和灼熱沒有消退，但衛斯理覺得自己的意識完全可以控制這個身體，不知道和系統的加持有沒有關系。
最後一個人也慘叫着倒在不遠處，衛斯理站在原地欣賞的看了看這個身體的手腳，忍不住贊嘆道：“我去，這孩子覺醒了什麽能力，怎麽這麽厲害！超乎尋常的輕盈、敏捷，力氣還特別大，這是沒有完全覺醒的狀态，那以後……”
突然，衛斯理感到一陣頭皮發麻，強烈的危機感湧上心頭。
電光火石間，時間仿佛慢下來，衛斯理餘光看到正對着自己的黑洞洞的槍口。
一腳踢飛腳邊的一塊石頭。
砰！！！
槍響了，老大再次慘叫一聲，手腕呈扭曲的弧度，再一擡頭，頓時渾身發顫，幽靈般的影子已經到了面前。
“不，不要！！”
這世界上的事，還能說不要就不要嗎？衛斯理微笑。
所有人的暈過去的時候，他低頭望着老大身邊一個徹底報廢的方塊，有些遲疑——他剛才還以為踢的是石頭，原來是這孩子的手機……
“系統，現在幹什麽？”
“這些罪犯的車停在兩百米外。”
“你的意思是把他送回家？”衛斯理在腦海中嘀咕道：“那我們快點吧，雨好像更大了。話說回來，這tm是哪啊？！”
“曼哈頓。”
“……”
誰知道衛斯理剛啓動這輛車廂內氣味有點刺鼻的黑色轎車，一腳油門下去，突然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權。
“我醒了，我醒了……喔哦喔哦！！”
“小心！”衛斯理默默為自己的生命安全捏了一把汗。
“我不會開車！”少年能做的只有松開油門，同時緊緊抓住了方向盤。
方向盤立馬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
“如果我是你的話我就輕一點。”
幾秒鐘後，少年眼前突然憑空出現一個游戲似的操作面板，只有幾個圖形，但一眼能看出，這是方向盤、檔位和油門，上面有簡單易懂的箭頭，似乎要給他演示。少年擦了擦眼窩，抹掉從發梢滴下來的水，發出了無聲的驚嘆。
“你只需要跟着做，”衛斯理友善的提醒：“記得別看車外。”
“好，好吧，嗯——剎車在哪？”
“沒有剎車。”
一陣短暫的沉默，少年假裝忘記剎車，主動挑起了話題：“那個，你是誰，我的意思是，剛才那些人呢？我一點沒印象了，你幫我解決了？……你到底是什麽，我是說你是誰？還有這個窗口怎麽回事，你真的在我大腦裏，不是我的第二人格吧？
……你是ai？不，不可能，ai也不會在我的大腦裏，但是真的……天啊，你到底是誰，你是變種人？還有……我們這是去哪，我覺得我得回家了，”他的語速慢了一些：“我的家人，她會急瘋了的。”
衛斯理這邊覺得系統的業務水平肯定是要把他送回家的，但看了看那個好像一時半會走不完的地圖，感到奇怪，同時也把地圖通過自己的意識投放在了少年面前：“你家？”
“這是皇後區。”少年驚奇的道：“我家就在這個坐标附近，你真的是人工智能？”
“……”皇後區？怎麽感覺怪怪的。
“話說回來，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先——生？我叫彼得，彼得·帕克，你呢？”
我，去！
衛斯理有些靈魂出竅的道：“我還沒有決定叫什麽，你叫我什麽都可以。”
“呃……那就叫你科爾，行嗎？”彼得試探道。
“……”別裝了，我知道你剛偷看了一眼車窗外的廣告牌。
天啊，他就說這種莫名的熟悉感從哪來，可誰能想到彼得帕克白天不好好上學，天黑了還留在曼哈頓區？
當然今天可能也是事出有因，原來這孩子不是覺醒了變種人能力，而是被蜘蛛給咬了。
“系統，既然是彼得·帕克，我為什麽要來？他怎麽看都不會死吧！”
“這個世界的生物工程學發展更超前，咬了蜘蛛俠的蜘蛛也不再是原來那一只，如果你不接受任務，按照歷史的軌跡，彼得會在短暫的爆發後失去意識，因為槍擊而提前夭折。”
“科爾，科爾？”彼得猶猶豫豫的聲音伴随有些沉重的呼吸再次響起：“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想問問，你會一直在這陪我？”
“怎麽了？”
“我又感覺有點不舒服。”彼得擡手擦了擦額頭，這次是汗水了，他勉強笑了笑：“我覺得……”
“別——”暈過去，最後三個字還沒說出口，衛斯理再次掌握了方向盤。
好的吧，你就好好睡吧。
衛斯理默默做起了小蜘蛛的保姆。
好在回到彼得家的公寓樓，這孩子的意識恢複了一些，自己上樓給夜班的梅姨留了言，就搖晃着倒在了卧室的床上。
“科爾，”意識再次消失前，彼得小聲問道：“你會在這陪我嗎？”
對這脆弱單純的第一個客戶，衛斯理也有點心軟，蜘蛛俠的命運和其他超級英雄一樣，不因為他現在年齡小就少一些坎坷。
片刻的沉默後，就像之前一樣，彼得聽到自己的腦海裏傳來一個沒有多少感情，偏偏帶着一絲溫度的聲音：
“你已經安全了，我必須要離開。”
“是的，還有很多人需要你的幫助。”彼得善解人意，知道這種奇遇不會三天兩頭碰到，但他還是忍不住詢問：“我以後還會遇到你？”
“即便會遇到，那也絕對不是什麽好時候。”
“謝謝，科爾……”
“不客……”還沒說完，衛斯理臉色一變，猛地感到頭痛欲裂，要不是還在彼得的腦海裏，他肯定要大叫出聲。
“系統，怎麽回事？”
抽離感再次襲來，系統的聲音道：“你爸爸回家了，他看起來挺想見你的。”
“……”
嘩啦啦——好像金幣掉進錢袋，悅耳的提示後，系統道：“恭喜宿主完成新手任務1，解鎖變種人異能，獲得一級精神感應（微弱的精神感應），開放自我治愈積分兌換功能，另外獎勵您30點積分，請酌情使用。”
發布完獎勵，系統又道：“除了接受關鍵求救任務，從明天開始，我将輔助您接收日常求救信號，并完成拯救任務。”
系統的話音落下，回到自己身體的衛斯理睜開了眼，頭痛絲毫沒有減緩。
先別說任務好嗎，眼下這什麽情況，我還有命做任務嗎？！
只見自己不知怎麽從床上摔到地上，頭靠着床頭櫃，伸手一摸，手心已經沾上新鮮的血跡。
“怎麽回事，衛斯理？”
一個極為高大的身影鐵塔一般立在眼前，居高臨下的看着他，低沉的聲音仿佛壓抑着怒火道：“你又試了，對不對，你又試着用它了？爸爸怎麽告訴你的，嗯？”
不瞞你說，我真有點忘了，求你再說一遍吧爸爸！
“你為什麽總是記不住教訓，不知道改變！”威廉·布朗沉着臉，靜靜看了衛斯理半晌，給了他十足的壓迫感之後，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巧的裝置，看起來像一把轎車的鑰匙。
本能的感到一陣毛骨悚然，記憶裏頓時有許多畫面同時湧上來，衛斯理咽了口吐沫，忍着頭昏目眩趕緊道：“不要，別，我錯了！”
他不是真的十五歲的孩子，這時候絕對不能和這個變态對着幹。
養父稍作停頓，高大的身體蹲了下來，扶着衛斯理的頭，仔細看着他的臉道：“不，衛斯理，你不懂，你會變好的。只要我肯教你，你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覺察到他不會放過自己，衛斯理的瞳孔猛地收縮，在腦海中顫抖的問道：“系系系……系統？你快……”
特制的皮下電流猛地從胸口穿過身體內部，慘叫被一只大手緊緊捂在口中。
救，我靠，救命啊！
遠處的紐約·皇後區——
備受煎熬的彼得在昏睡中猛地睜開眼，死死盯着空氣十幾秒後，他困惑的看了看四周，身體重新放松了下來。
梅姨還沒回來。
奇怪，他怎麽會夢到這樣的場景，誰是衛斯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