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

第 38 章

方世豪在蔡家大宅已工作了四十個年頭了。

年輕時他只是前院花園裏做花木修剪的工人, 後來跟了蔡家少爺做事，二十年蔡家少爺掌管了蔡氏所有産業，他也跟着雞犬升天, 成了蔡家大宅裏的管家。

“方叔, 後山草皮維護的事，明日約了養護公司的專員過來, 您批下預付單。”

“方叔, 西邊那位太太，明日菜單指定要半頭鮑, 且品種只要日産的網鮑……您看？”

“方叔，蔡思夢小姐又找來了，被門衛攔着，朝着要見蔡先生。”

……

方世豪這管家當的并不容易，天天都是令人頭大的事, 等着他。

但這蔡家大宅管家, 方世豪做的心甘情願，當年他一個人人都能上來擠兌一腳的修剪小工, 到現在大宅內所有員工都敬畏，方管家深感蔡先生提攜他的恩情，他也做好了一輩子為蔡先生分憂管理這些瑣事的決心。

只為蔡先生, 方世豪很能認清自己的定位, 他是為蔡先生服務的, 而不是蔡家。

“草皮翻修，等養護公司的人定下方案, 我看過後再批預付單。半頭鮑拍賣行都弄不到, 還指定要網鮑？不用理會那邊的無禮要求……”

方管家畢竟已到了花甲之年，稍稍記憶力有些退化, 想了會，才想起第三件事來。

“蔡思夢小姐已經同先生沒有關系，直接将人轟走，以後也禁止靠近。請蔡氏的律師出面，同蔡思夢小姐發個函，再這樣糾纏，就告她私闖民宅。”

下人們領命都各自去辦事了。

這會是晚餐後的一小段休憩時間，但方管家一般都會趁這個時間，去自己東邊的小書房，親自收拾蔡先生白日裏閱讀過的一些書籍、文件資料什麽的。

蔡先生最近睡眠不佳，小書房裏也會點安神的香片。

方管家放輕腳步進去，發現安神香點着，人卻不在。

小書房近日多了一臺電視機，方管家進去時，錄像帶仍然在播放着，明豔漂亮的少女，大方地展示着自己擁有的無限寵愛。

“歡迎大家來到這個夢幻樂園，這是我爸爸送我的二十歲生日禮物，他希望我永遠擁有童趣和快樂……”

方管家停下腳步，駐足又看了一遍這份錄像，再次感嘆命運的神奇之處。蔡先生思女過重，為了紀念這名孩子，便親自建工，建造了星星樂園，他們都以為這孩子已經不在人世了，如今卻以這樣的方式，站在了蔡先生面前。

這份被寄予歡樂祝福的游樂場禮物，真的送到了蔡先生女兒面前。

方管家感慨萬分，他是蔡先生身邊，唯一知道內情的人。

二十年前，蔡先生用沈承安的名頭，認識了來港不久，初來乍到的康雅茹。

康雅茹選美冠軍出身，但那時候的港市娛樂圈，遠比現在還要亂些。圈內被黑澀會資本侵占，女性想要闖出一番名頭，多多稍稍都要接一些露骨出賣色相的劇。

康雅茹是個脾氣硬的，選美賽後領了獎金，轉頭就跟這個圈子告別了。

不久，因緣巧合下，康雅茹就結識了在蔡氏公司上班的職員，沈承安。

蔡岐山真名确實叫沈承安，到現在，證件上的名字都是沈承安，沈是蔡岐山母親的姓。蔡氏本家到他這一代，同輩的子孫原本有六人，三男三女，在蔡岐山十幾歲時，一場震驚港市的綁架案，折損了四人，只剩另一個活下來但傷了脊椎再也無法行走的蔡岐山堂弟，和全須全尾回來的蔡岐山。

那之後，蔡家便給他改了名字，送去國外上學保護着，直到大學畢業後才重新回到港市來。

蔡岐山剛認識康雅茹那會，他确實剛入職蔡氏公司不久，且為了全方位地了解公司的運轉，只是個從底層開始做起的小職員。

蔡岐山沒有對康雅茹撒過慌，只是保留了太多事情，只講了關于自己一小部分的真話。

*

“叮鈴鈴——”

小書房角落的單人沙發邊，一臺老式的電話機忽然突兀響起鈴聲。

書桌有專用的座機，一般是蔡岐山用來談事和工作的，蔡先生特助會篩掉大部分能解決之事，只有一些棘手的或重要人事的電話，才會被特助轉進來。

而現在響起的這臺電話機，只是蔡岐山的私人號碼，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已經許多年都沒有響起過鈴聲了。

方管家聽到這動靜，先是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才沖出去拉開書房門，不顧身份地在走廊喊人。

“先生？！有人沒？知道先生去哪了嗎？！”

“方管家，先生方才去了西邊太太那裏。”有傭人從隔壁出來，見方管家這慌神的樣子，立即緊張地回答。

方管家平日在宅子裏，就跟定海神針似的，下人們有什麽難辦的事，到了他面前都能鎮定快速給出解決方式，這傭人也是第一次見方管家這樣不體面的樣子。

“快去把先生叫回來，有大事，快去！”方管家吼道，“請先生立即來小書房這！有他電話！”

西邊住宅回東邊這的小書房來，少說也要走上五分鐘。方管家怕電話斷了，趕緊轉身回去，撲到單人沙發旁的古董茶幾上，抓起話筒接了起來。

“喂喂，您、您好！這裏是蔡……”方管家停頓了下，怕真是那一位，他不确定先生跟人重逢後坦白到哪一步了，便停住嘴沒講是蔡府了。

“方世豪？”康雅茹叫年長自己二十多歲的方叔，仍是這樣連名帶姓的叫。

方管家點頭哈腰道：“哎哎，是是，是小茹吧？”

來不及敘舊，方管家趕忙握着話筒說道：“先生剛出去了，馬上就回來了，最多五分鐘就回來！”

“電話裏說不清，你跟他說，我在老地方，就等半小時，叫他滾過來見我，半小時我沒看見人，別怪我跟媒體亂講話了。”對面康雅茹講完這局不等方叔回話，就直接挂斷了電話。

這時蔡岐山才匆匆趕回來了，進門第一句便是問：“是不是她的電話？”

蔡岐山奪過方管家手裏話筒，放在耳邊喂了好幾聲，才發覺聽筒裏傳來的忙音。

“先生，小茹剛挂斷的電話，約您半小時內，在老地方見面。”方管家說完，便等蔡岐山吩咐，他并不知道康雅茹說的老地方是哪裏。

蔡岐山扔下電話，立即換了一身外出的衣服。

“去太平山頂。”

方管家随即去安排車子。

等蔡岐山換上一套能見人的體面衣衫出去，車輛已經啓動等在門口了，早就不押車出門的方管家，這次還特意坐在了副駕駛。

蔡岐山坐進後座，從後視鏡中瞄了一眼方管家，方管家便一字一句，原封不動地複述了一遍方才康雅茹電話裏講的話。

方管家複述時語氣平平，旁邊正襟危坐開着車的司機，瞬間感覺到了這話裏滿含的威脅之意，心裏忐忑着又充滿好奇，蔡先生這麽急着出門是去見誰。

而且特別奇怪的是，蔡岐山聽了這話，竟然還笑了起來。

先是不動聲色地那種暗笑，後來實在沒忍住，變成了爽朗大笑。

蔡岐山心情極好：“小方，都快二十年了，她這性子，還是一點都沒變吶。”

“是，小茹一點沒有變。”方管家高興地附和道，心想他的少爺，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開心笑過了。

車子平緩又急速地前行，蔡岐山不時看看手表時間。

“保镖帶回來的人，是範美嘉那邊，派人去跟蹤小茹她們偷拍的。”蔡岐山仰面靠在真皮座椅上，嘆了口氣。

方管家聽了心頭一緊，立即側過身去詢問：“先生打算怎麽處置？”

“範美嘉和她女兒，我養了這麽多年，已經待她們不薄。既然這樣不安分守己，就徹底斷了她們念想吧。”蔡岐山聲線冰冷，帶着無情的諷意，“蔡氏那些都要作古的老家夥了，真以為拿着一個十幾年前的恩情，能拿捏我一輩子了。”

這話方管家就不敢接了，只跟司機一樣，眼觀眼鼻觀心地盯着路的前方。

蔡岐山那會以沈承安的身份，剛同康雅茹領了結婚證。蔡家長輩們得知此事後震怒，蔡岐山竟然一聲招呼不打，就同一個出身不祥的落魄女子結了婚。但無論蔡家長輩如何施壓，蔡岐山都沒有松口離婚。

蔡家長輩們，便精心挑選了與蔡家有些姻親關系但又門道中落的範家小姐範美嘉，當年範美嘉是以妾的名義，被蔡家的長輩們強壓給蔡岐山的。蔡岐山碰都沒碰過範美嘉，孩子是他堂哥的。

那一次綁架案，蔡岐山堂哥蔡岷山本來能跑，因一時猶豫回頭想救蔡岐山，被歹徒抓回來打斷了脊椎骨，才落下的殘廢。

蔡家長輩控制不了蔡岐山了，便壓着他堂哥，取精人工受孕，讓範美嘉生下了蔡思欣。

範美嘉偶然得知了這一段蔡氏綁架案中的隐秘之事，更是不知從哪裏聽聞了蔡氏原定的繼承人是蔡岷山，因落下殘疾，才便宜了蔡岐山的。她便仗着懷了蔡岷山的孩子，又有蔡氏長輩們支持，就以蔡夫人的名頭自居和對外活動了。

範美嘉想的很明白，蔡岷山已經是個殘疾的廢物了，跟他還不如以他孩子的名頭，跟着蔡岐山。她才不在乎蔡岐山愛不愛她，她只要蔡家繼承人夫人的名頭，和未來蔡氏繼承人親媽的名頭。

而蔡岷山對蔡岐山有救命之恩，更是有讓繼承人之恩。就仗着這兩份大恩情，蔡岐山也要一輩子為蔡氏做牛做馬，為蔡岷山的孩子付出一切。

這也是蔡家那群叔伯長輩們的想法。

好笑的是，後來港市廢除了納妾制度，範美嘉這個蔡夫人，只剩了一個無法律憑證的空頭夫人。

但那時，蔡岐山已經同康雅茹分手，離了婚。蔡岷山親自過來，低聲下氣同他談了一場，蔡岐山一時不忍，才答應下來，繼續讓範美嘉對外占着他夫人的名頭。

“小方，明日就通知西邊清理門戶，範美嘉等人都移去蔡氏旗下的療養院住，不想搬就随意她們去哪。西邊的房子騰空，推倒重建，那一批傭人都給一筆遣散金，怎麽封口你自己看着辦。”

蔡岐山連下幾條命令，方管家都一一記下來了。

這蔡氏內部，是要徹底大變天了啊。

半晌，方管家大着膽子問道：“您叔伯那邊，需要提前通知一聲嗎？”

蔡岐山嗤笑一聲，仿佛聽了什麽笑話一般。

“小方，如今已經不是二十年前了。”

蔡岐山早就羽翼豐滿，将整個蔡氏集團旗下的所有産業，都收入囊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