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年節
年節
此言一出,語驚四座,底下人議論紛紛。
公主心裏有人了?還是皇上的兄弟?楚問晏竟動了搶人的心思?還是搶楚添辛的人?楚問晏在先帝諸子中的結局算是好的,是唯二得到楚添辛善待的皇子,一向懂得進退,保全自身,怎麽竟在情之一字上跌了跟頭?
楚添辛到底是經歷過風浪的,很快整理好心緒,把玩起通透玲珑的扳指。
“皇兄,叱羅公主問你呢。”
楓亦悄悄擡眼又收回目光,想着自家主子是怎麽個态度,這事該如何收場。而他擔心的那人明明是漩渦中心卻并不在乎,不待楚問晏告罪就開始問話。
“說來,”楚添辛笑起來,盯着楚問晏看不懂是何意思,“那日皇兄問朕要個恩典,原是等着這時候呢。”
楚問晏早已離席跪在地上。
“陛下明鑒,臣萬萬不敢,陛下明鑒。”
“那皇兄那日,究竟想同朕求什麽?”
“十一弟從來也沒有争過什麽,陛下若肯割愛,亦可成全他們二人。”楚念黎身為先帝皇長女,因是楚及卿的同胞姐姐一直避嫌不愛說話,她能開口令楚添辛十分意外,“只是這事傳出去實在不好聽,有損皇室威嚴。”
兄長看上了幼弟的人,還瞞着幼弟與之早有來往,這種事就算不在皇室也是不好聽的。
五公主一向記恨楚添辛,見此情景立刻添油加醋:“皇姐此言差矣,皇室威嚴原也不在此,若能成全,自是一樁美談。只是若陛下今日讓出公主,來日是否也能讓出皇位呢?”
成全了,不知多少人笑話,不成全,不知多少人等着看笑話,這事着實有些難辦。
“皇兄真是給朕出了一道難題啊。”
宴席不歡而散,楚添辛回了禦書房,獨留楚問晏與叱羅顏在外等候。楚添辛在席間忙着跟小公主打嘴仗,一直沒吃東西,眼下只有自己,慢悠悠用過膳才讓雲斂宣二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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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沒什麽想說的嗎?”
“陛下,臣是與她有過一面之緣,可那時臣當真不知她就是叱羅公主。”
狹長的眼睛微眯,冷意乍現:“你負責她與使臣的一切事宜,你不知?”
“公主起初并未現于人前,臣當真不知,陛下若不信,可傳賀尚書細問。”
楚添辛沒說話,習慣性轉動扳指,似是在想對策。
“朕不想聽你們是如何相識,這件事上已然失了顏面,皇兄打算如何收場?”
“自然是賜婚,反正我是來和親的,只要嫁給楚皇室,嫁誰不是嫁?”
“朕與寧王說話,公主不該插嘴。”
叱羅顏聞言聲音更大了些:“此事因我而起,我怎麽就說不得了?”
“公主既知因自己而起,就算為着避嫌,公主也該少說兩句。”明河冷聲道,“陛下自有陛下的考量,何須外人多話?”
楚問晏悄悄瞄了一眼,心下驚懼:明河是禁軍統領,楚添辛把他叫來,莫不是……
“陛下,千錯萬錯都是臣的錯。臣愧對陛下,還望陛下息怒,饒了公主,只當為時隐積福罷。”
“你這是認罪了?”
“認什麽罪?”叱羅顏直直看着楚添辛,“他何罪之有?你從未見過我,對我無意,怎麽不能把我許給別人?”
“朕是對你無意,但朕是皇上,只能朕不要,由不得你不想。”
開玩笑,他一路隐忍浴血殺到今時今日的位置,是為了看人臉色任人欺負的?叱羅顏連這都看不懂,草原上的公主當真是幸福。
楚問晏低着頭,飛速想着對策,明知楚添辛對叱羅顏無意,若是叱羅顏嫁入宮中,必定不會幸福,既如此,不如……
“陛下,臣鬥膽問陛下,究竟何為出格?”
“求非己之物,就是出格。”
他不肯死心,似乎情愛一物,最會使人降智:“可陛下若棄之不用……”
“如此說來,皇兄當真是對叱羅公主有情了?”
“你已經有了很多了,我的妹妹也為你遠嫁狄族,你何至于還要同我搶?”
“朕從來沒和你搶過什麽,時隐是自願去的,你從一開始就對這個位置無意,至于他……不是我要搶,是他選擇了我。”
楚添辛毫不心虛地看過去,目光相對間,是只有彼此才明白的交鋒:“若非當初你鬼迷心竅加害于我,他也不會對你失望。這是你自己選的路,怪不得別人。”
“罷了,朕若是不許,更不知要留下什麽樣的惡名。”
“你……陛下這是……”
楚添辛坐正了些,眉梢透出笑意,看得明河雲斂一時恍惚,從那笑意中看到從前他還是十六殿下的影子。
“只是名聲到底不好聽……”把和親公主賞給別人,他倆都得遭人議論,楚添辛思索一陣,“倒不如說,你與朕八字不合,與朕的皇兄卻是天造地設的般配,朕再多多送些東西給你們部族,表彰他們的公主知禮節懂進退,如何?”
這樣一來,都有個解釋,面子上也過得去。
“臣叩謝陛下。”
“謝陛下成全。”
楚添辛一擡手:“退下吧,寧王暫且留下。”
“下月初九是好日子,早些辦了吧,也算了一樁心事。”楚添辛往後一倚,手裏撚着一串玉珠來回撥弄,“皇兄,她到底是和親公主,朕成全你們,許多事上還需你多多替朕周全。這件事,希望朕沒做錯。”
“臣明白,臣必當盡心竭力為陛下分憂。”
“去吧,具體怎麽做,你去同國師商量就是。”
楚添辛盯着他離去的背影默默嘆息:分憂倒也罷了,只別再給他添事就是,這一回,還不知宮裏會生多少閑話。若非楚問晏是知根知底的,此事牽扯外族,他絕不會這樣輕易放過。
明河自他登基便被派去做禁軍統領護衛皇宮,不在禦前侍奉,心裏總是記挂。
“陛下不大高興?”
“方才,他說朕有了很多了……朕明明什麽都沒有。”他搖頭,“這個楚問晏,別的不會,戳人心是真疼。”
時光飛逝,匆匆便是三個月,楚添辛忙裏忙外,時常覺得時間不夠用,發覺越到高位就越是艱難,多方調度,容不得一絲差池。
“貴妃娘娘有所不知,皇上素來獨自守歲,屬下不敢抗旨,還請娘娘回去吧。”
楚添辛一向不流連後宮,因着貴妃是助他登基的丞相的女兒才去她宮裏勤快些,便自以為受寵,仗着有了身孕,更是誰也不放在眼裏,在禦前鬧着要見楚添辛。
雲斂淡淡道:“娘娘一定要見,便出宮去太子府罷,陛下若怪罪,也怪不到屬下身上。只是娘娘有孕,陛下原本是很重視這孩子的。”
二人在此争執,誰也不肯退讓,正巧遇見下了早朝的丞相,貴妃趕緊告狀,想借父親的權勢給這個侍從一個教訓,卻反被丞相拎着耳朵一頓訓斥。
丞相惱她不知事:“當今聖上是先太子一手提拔的,既有知遇之恩,又有兄弟之情,你當他對寧王是兄友弟恭,實則也是看先太子的面子,既有身孕,便好好養胎,別總犯傻。”
楚庭泰走了四年,可太子府一切如舊,即便是楚添辛登基搬離一年,也根本不像早已沒人住的空府。
身形消瘦的女子遠遠走來,對着楚添辛一禮:“恭迎陛下。”
“免禮,綠缛姐姐,朕近日政務繁忙,不曾來看過哥哥,太子府一切還好嗎?”
女子淺淺一笑,又是俯身一禮:“陛下人雖不來,卻時常命雲斂或明河回來祭拜關照,太子府一切照舊,陛下寬心。”
“多虧綠缛你在太子府,朕才能有個落腳的地方。”
飛得遠了倦了,回過頭來,仍能有一個讓他停留依靠的地方。
雖然楚庭泰已經不在了,但是太子府還在,他們之間的一切都在太子府鮮活明豔,縱使時光荏苒,往昔不複,他依舊是楚庭泰的十六,楚庭泰在的地方永遠是他的家。
“朕初次來太子府也是這麽冷,綠绡那時也小……一轉眼,這麽多年了。”
“為陛下分憂是奴婢分內之事。聽聞陛下喜得公主,還不曾恭喜。殿下泉下有知,必然也為陛下高興。”
“朕會告訴他的。”
他會告訴楚庭泰,告訴他他的十六已為人父。小公主玉雪可愛,可惜生母體弱,自從誕下公主便整日病怏怏的。他給她取了臻字為名,擇了婠璟為封號,他一定會好好疼她愛她,必不讓他的孩子像他幼時一般受苦。
綠缛熟練地為他摘下朝珠換上便裝:“才下早朝,陛下未免太不顧自己了。”
“到了年底,總算能得些清閑,朕自然想早早過來。”
“祠堂有奴婢日日灑掃,陛下随時可以過去。綠绡已經去傳膳了,陛下用些東西再去吧?”
長劍被他環在懷中,冰冷的劍鞘貼在臉上,染上他的體溫,臉上挂着輕輕淺淺的笑,所謂帝王威嚴盡數消散,太子府裏的楚添辛只是楚添辛。
他抱着哥哥留給他的念想:“哥哥,你知道嗎,十一皇兄有喜歡的人了,是狄族公主,名喚叱羅顏。二人兩情相悅,倒顯得我棒打鴛鴦了。”
“我不過是想吓唬吓唬他們,皇兄卻當真了,他們情深意重,只有我是惡人。”
他低低地笑:“他們都想錯了,十六才不喜歡她呢。十一皇兄一向不與人争,又有安陽被迫和親,難得他想要,我自然會成全他們。”
“……只盼下輩子也能有人成全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