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醉容

醉容

芙露殿裏,楚添辛正将一壺醇酒藏在身後。連江一見宮門大開,便知是聖駕,自覺領人退下,所有宮人侍從按吩咐候在殿門外,不敢出聲,亦不敢亂視。

“哥哥今日有沒有很乖?”

“有,十六,我很想你。”

楚添辛滿意了,開開心心坐到他身邊,讨巧賣乖,說自己今日如何如何認真處理政務,說自己如何辛苦如何勞累,說自己如何如何想他,奈何被政務絆住腳,連午膳都沒有用好。

“十六真棒,哥哥很高興。”

“我就覺得哥哥一定想我,所以特意帶了一樣東西來賠罪。”他大步走出去,又很快掀了簾帳進來,将那壺酒送至季庭泰跟前,“喜不喜歡?”

季庭泰微微低頭,不由贊嘆:“好香。”

“是呀,這是哥哥最愛喝的酒,我好久沒同哥哥一起喝酒了。”

“今日怎麽這麽好興致?”季庭泰笑。

“眼前人即心上人,自然好興致。”

臨起身,楚添辛還問他要了一個抱抱,随後才搬來榻幾用晚膳,季庭泰也幫着收拾好榻上未看完的書卷。

這些日子,季庭泰已然習慣,安安分分待在榻上,楚添辛不說,他也不會主動要求解開鎖鏈。他每日能下床活動的時間只有楚添辛帶他沐浴時,被他抱過去,自己走回來。然就這兩步路,楚添辛也定要緊緊牽着他的手,美其名日怕他摔倒。

季庭泰不敢多說什麽,怕再刺激到他,以致乖得不像真人,對楚添辛的縱容程度幾乎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也虧得楚添辛愛他,平日裏也不會有什麽難為人的要求。

“哥哥,這幾日我會很忙……可能在天乾殿多留幾日。”

“啊……會不常來看我嗎?”季庭泰低頭撫着酒盞上的花紋,眸中些許失落,“我會很想你。”

楚添辛哪裏受得了季庭泰這樣?

“都是狄族,害得我不能時刻陪着哥哥!他們最讨厭了!”

季庭泰暗自思慮:看來這次不只是觐見那麽簡單,索性經上次一事,楚添辛防着寧王,想那狄族公主占不到好處去。

“那确實是沒辦法,不過我好高興,我的十六是位明君,與父皇不一樣呢,真厲害。”

楚添辛被他一誇,不由紅了臉,酒未下肚便已上頭,努力克制上揚的嘴角,一再問詢:“哥哥喜歡嗎?”

“當然喜歡啊,我的十六這麽好,哥哥怎麽會不喜歡?”季庭泰給他盛了一碗湯,“看你累的,快補補,不然哥哥可要心疼了。”

“其實也沒有很累啦……謝謝哥哥。”

楚添辛乖乖低頭喝湯,時不時悄悄擡眼偷看他,像情窦初開的小男孩,讨人喜歡。

季庭泰自然注意到了,假裝不知情,心裏壓着一絲笑意:其實十六不鬧的時候還是很可愛的。

“哥哥,這酒好不好喝?”

“好喝啊,你嘗嘗。”說着,季庭泰擡手給他斟了一杯。

豈料楚添辛不接。

“不嘛,我想喝哥哥的,哥哥教我喝。”

說罷,楚添辛走到他那邊,喂給季庭泰一口酒,自己緊跟着坐到他身邊,吻上去,甘醇的酒釀在口中來回渡換,最終以季庭泰被挑起下颌,被迫吞咽下酒水為結束。

“哥哥好品味,我也喜歡。”

楚添辛像發現新玩具似的,一口一口給他灌,不一會兒便空了半壺。

季庭泰有些受不住地推搡他:“哪有這麽喝酒的,咳咳……你快回去,坐好,用膳。”

“哦,好。”楚添辛也意識到自己做的不對,讪讪遞上一杯茶,“哥哥,潤一潤吧。”

“以後可不許了。快吃吧,都涼了。”

楚添辛有意要灌,季庭泰沒有防備,竟真的生生被他灌醉了,臉頰緋紅,醉眼迷離,呼氣都是酒香,一手撐着腦袋伏在桌上,使勁甩頭都不能得半分清醒,看着很是難受。

“哥哥,有沒有什麽想說的?”

季庭泰混混沌沌,頭痛欲裂,完全失去思考能力,只有本能仍跟着重複:“想說的……”

“對,哥哥有沒有什麽事是瞞着我的?是誰要你防備寧王?”

“事……”

楚添辛沒聽清,以為目的達到,湊近了些:“是誰?”

季庭泰又累又困,醉得暈乎乎的,目光呆滞,恍若失了神智:“十六……”

“十六……”

“诶,哥哥,我在呢。”

楚添辛開始覺得這個辦法不好用了,不過這樣的哥哥實在可愛又有趣,牽着他的心,讓他忍不住想再逗逗他。

“哥哥睜眼看看,十六在不在?”

“不要在……別回來……”

醉态的季庭泰循着聲音,未被束縛的手不舍又難過地摩挲他的臉頰,喉嚨中發出含糊喑啞的字句。

“不怕,哥哥在……十六不怕……”

楚添辛斂了笑意,低頭看着醉酒的哥哥時而情緒低沉,時而略帶着癡笑說胡話。

“很快了,很快……就不會被欺負了,我的十六……只要平安快樂就好了。”

他抱得不緊,楚添辛甚至不用力就能掙脫出來,可太重了,那份心思壓得太重。

楚添辛沉默很久,直到耳畔傳來哥哥勻稱的呼吸,他才回神,彼時季庭泰已經靠在他肩頭睡着了。

“……”楚添辛低頭親親他的發頂,“哥哥,我一直在。”

都過去了。

他熟練解開鎖鏈,把哥哥的手腳放出來,捧在掌心揉揉,才抱起人往後殿的溫泉池子去。

熱氣蒸騰,翻滾,彌漫,他撈了一把哥哥的發絲,細嗅殘餘的香藥,水汽彌漫下,他目光晦暗,難辨眸中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季庭泰終于清醒過來。

“別亂動,哥哥。”

下意識的,季庭泰放松身體,重又倚在浴池邊,長發自然披散,很快被楚添辛攏着放到池外。

“今日時候晚了,弄濕頭發不好休息。”

季庭泰眨眨眼睛,仍是困倦,勉強應聲:“……嗯。”

其實季庭泰洗得很簡單,不過是祛一下方才榻上弄的汗濕與酒氣,只是楚添辛見他神思倦怠,不覺就放緩了動作,由他小憩,這會兒,月已至中天。

見哥哥醒了,他從背後拿沐巾隔開長發與水跡,細心給哥哥擦幹身體。

“十六,我有些餓了。”頓了頓,不等應答,他急着補充,“真的餓了,想吃東西。”

楚添辛正低着頭,俯身給他擦幹小腿上的水珠,晶瑩的水滴隐入沐巾,他繼續往下,提起他的腳踝,手掌托着沐巾包裹他的足背,末了放下半濕的沐巾,拿來衣裳。

“好~”拇指貼近哥哥的喉結,動作輕柔,很是體貼,“讓他們拿燕窩炖了枇杷來吃,如何?”

季庭泰點點頭,不多說話,順着他穿好衣裳,簡單束起長發,卻被楚添辛拆解開,長發披散,如潑墨入畫。

“夜深了,哥哥不必束了。”

“披頭散發的,像什麽樣子。”季庭泰失笑,随口反駁。他摸不到發簪,便信手抽走一條發帶,将長發攏在一處,拿發帶繞了兩圈,松松綁好垂在背後。

雖說沒有其他人,楚添辛仍是不放心,緊緊牽着季庭泰的手,生怕一個不注意人就不見了。

季庭泰也知道他怕什麽,回了寝殿,自覺上榻,伸出手腕方便他給自己扣上鎖。

明晃晃的金镯子,再次緊扣在他的手腕腳踝。

明燭搖曳,自在生輝。

楚添辛不覺伸手,在季庭泰還沒反應過來時就撫上他的臉,如同對待珍貴易碎的瓷器,生怕磕碰一點,卻又舍不得挪開,癡癡望着他。

“哥哥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燈下看美人……”

“又胡說了。”

“哥哥是天神下凡,怎會不美呢?”

古人的話是有道理的,他望着哥哥燈下的側顏,無端想着。燈光柔和朦胧,暈染輪廓,季庭泰的模樣與哥哥愈發相像,他恍若回到曾經的太子府,夜間,二人換了常服寝衣,散開頭發,簡單束紮,坐在一處閑話讀書。

夏時月夜,他們也會坐在院中,頭頂朗朗星空,聞得鳴蟬陣陣,他挨在哥哥身邊,聽哥哥用溫柔清朗的嗓音給他講故事。

一晃,許多年了。

方才經過軒窗,今夜好似同樣晴朗,許能看見如練星河。

可惜哥哥不能出去,不然他們還可以并肩坐在星空下……

他愈發靠近哥哥,滿懷愛意,藏也藏不住。

“哥哥是白日裏美,夜裏亦美,有沒有燈,十六都愛看。”

氣氛漸漸旖旎,他眼中愛意幾乎要溺死對方,季庭泰動容,剛要說話,楓亦就在紗簾外站定,輕聲打斷,送上燕窩粥。

于是便不再說話,季庭泰低頭安靜吃着,灼熱的視線卻有如實質,讓他頗為不自在。

“十六餓嗎?”

“我不餓,哥哥吃。”

季庭泰無奈:“吃東西也好看?”

“嗯,好看。”态度認真得不像玩笑,默了片刻,他輕聲道,“哥哥,我愛你。”

“怎麽了?突然這樣。我方才醉酒,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嗎?”

季庭泰摸摸臉,酒醉帶來的紅暈滾燙都已褪下,他也不覺得自己會醉酒失态,實在想不明白楚添辛又着了什麽魔。

“不奇怪,哥哥說只喜歡十六。”

“小十六,又哄我。”

他才不信自己會說這樣奇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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