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004章 第四章

偏殿。

芸青正苦着臉給江奉容換上一套水綠色舞裙,這舞裙乃是輕紗質地,上邊還繡了繁複的花鳥紋路,一動起來猶如水波漾開,确實好看,只是此時卻是無心欣賞,“前些時日小姐便說皇後娘娘定是會将三殿下之事算到您頭上,那會兒奴婢只覺得小姐多心,畢竟這一連幾日,哪怕小姐前去請安,也不曾見皇後娘娘有刁難之舉,只是如今……”

說罷,也是不由嘆了口氣,“小姐的腿傷得這樣嚴重,偏偏還要讓您去獻什麽舞,這該如何是好啊?”

江奉容并未言語,只怔怔瞧着妝匣裏的珠釵出神。

等芸青走到她身前要替她理好腰間系帶,她才忽地開口道:“可有利索些的裙裝?”

芸青一愣,而後點頭道:“倒是有,只是小姐傷勢未愈,恐怕還是用這繁複些的舞裙以作遮蓋會好些。”

層層疊疊的裙擺散開,直蔓延到腳邊,便是舞步出了差錯,也不易察覺,芸青這番考慮倒是沒錯,只是江奉容依舊搖了頭,“去取一件利索的裙裝來,另外……再問他們要兩柄短劍。”

“小姐,您是想……”

江奉容點頭,只道:“快些将東西取來罷。”

芸青只得垂首應下。

偏殿中宮人都知江奉容是要在帝後跟前獻舞的,不論她需要什麽物件,只要能尋來的,自然都樂意奉上。

于是不消多時,芸青就匆忙拿了舞裙與兩柄不曾開刃的短劍進來。

她一邊幫着江奉容将這舞裙換好,一邊卻還是忍不住擔憂道:“劍舞比之尋常舞還要難上幾分,小姐本就不精于此道,不若草草一舞應付過去便罷了,何必再為難自己?”

江奉容卻苦笑一聲,“你陪在我身邊也有好些年了,這些年間,可曾見我什麽時候練過舞?我何止是不精于此道,更是一竅不通,皇後也正是因着知曉此事,又知那日我腿傷未愈才故意作此安排。”

芸青道:“若是如此,劍舞豈非更難。”

江奉容将鬓邊珠釵摘下,輕聲道:“大約四五歲時,母親曾從邊境回來,在府中陪了我半年,那半年間,母親閑暇時便總在庭中練起此舞,彼時我雖年幼,可瞧得多了,竟也學了幾分,左右此番舞得好與不好,都是過錯,只要能應付過去,不至于出太大錯漏,便就夠了。”

聽得此話,芸青只得垂眸嘆息。

換上舞裙,江奉容手持短劍緩緩入殿。

殿中人見她一身幹淨利索的裙裝,不論是寬大的袖擺還是及地的裙裾都被刻意裁剪過,将她那原本柔順的樣貌竟是襯托出幾分英氣來,神色皆有幾分詫異。

就連一側神色淡淡的隋止,眼底也閃過一瞬驚豔之色。

江奉容并未在意,只緩步行至殿中央,先是向帝後二人恭敬行了一禮,而後垂首立于中央,樂聲驟響,卻如同從深山處傳來,悠遠而綿長,讓衆人不由放輕了呼吸。

正在四下寂靜之際,殿中少女身姿微動,手中短劍仿佛舞女長袖,柔和地往兩側拂去,瞧着不似劍舞,更似尋常舞曲。

有人見此景象,不免失望,道她白白浪費這一身俏麗的裝扮。

江奉容聽得周遭惋惜之聲,神色卻依舊如常,她入殿之前,刻意吩咐過那樂師,讓他們盡量将曲調放緩,如此,她只需跟着樂聲簡單一舞,只令人挑不出錯來便是。

可謝皇後瞧見這般景象,唇邊噙着一抹冷笑,只瞧瞧往身側瞥了一眼,宮人畫萍便已會意,悄悄退了下去。

樂曲過半,正聽得人昏昏欲睡之時,忽地鼓聲響起,竟是一改前邊柔和姿态,仿佛急雨敲打窗扉,久久不息。

江奉容心下一驚,好在反應不慢,舞步輕點,竟是勉強跟上了這節奏。

不知過了多久,那鼓聲終于有緩和之勢,可古琴聲卻又漸漸淩厲,仿佛沙場中刀劍相碰,頃刻之間便能奪人性命,等鼓聲再起,配以瑟瑟簫聲,讓人不由屏住呼吸,如同置身于戰場之中,親眼目睹兩軍交戰之景。

而江奉容舞步也越發急促,手中短劍挽出劍花,雖無劍鋒,可劍刃破空而去,竟也生出了淩厲氣勢,她将短劍收回,腰肢彎曲,又往身後刺出,每一步都恰好踩中鼓點。

殿中觀舞之人只覺她身姿輕巧,好似游刃有餘,可其實她小腿處傷勢早已撕裂,傷口處還有濕意明顯,應當已是有鮮血滲出。

所以此時她的每一舞步,都好似踩在了刀尖之上,尖銳的疼痛感讓她額頭冷汗密布,好在施了脂粉作掩蓋,否則心細些的人便能瞧出她面容早已沒了血色。

樂聲終于在最為激昂處戛然而止,江奉容的舞步也在這一瞬停下。

她的雙腿早已疼得麻木,可卻還是強撐着上前一步,俯首跪拜于地,恭敬道:“今日是娘娘生辰,阿容獻上此舞,願聖上聖體康泰,萬壽無疆,娘娘鳳體安康,福澤綿長。”

謝皇後唇邊微微勾起笑意,好似對眼前景象很是滿意,轉眸道:“陛下,阿容今日這舞跳得極好,想來确實是用了心的,不若臣妾替她向您讨個賞賜,也算嘉獎這孩子的一片孝心。”

聞言,江奉容心底反而愈發不安,她明白謝皇後開這個口,絕不會是當真心為她考慮,只怕有旁的心思。

而聖人微微擡眸,眼底有着讓人看不清的晦暗神色,他定定地瞧着那伏拜于地的女子,忽地道:“朕記得,奉川去年進貢的珍珠還餘下兩槲,這種東西向來是最讨女兒家喜歡的,便賜給你,拿去打了珠釵項鏈都是好的。”

在楚國,珍珠其實并不算多麽罕見的東西,只是奉川進貢的珍珠與尋常珍珠不同,不僅個頭渾圓,就連光彩色澤也是尋常珍珠遠遠無法企及的。

聖人此時要将這兩槲珍珠賞賜給江奉容,便算是對她方才那一舞極為滿意了。

江奉容雖然意外,可卻也反應極快,連忙跪下向帝後謝了恩。

見此,一旁的謝皇後面上倒是瞧不出什麽,亦是抿唇笑着,一副端莊模樣,只是心裏作何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江奉容從宦官手中接下賞賜便又去便殿換回常服。

一褪下舞裙,芸青便瞧見了裙擺處那有些刺眼的鮮紅,有些結痂跡象的傷口因着頗具難度的舞步而撕裂開來,上頭半幹的血跡将裏襯黏糊糊地沾在了傷口處,芸青無法,只得取來剪刀小心地将那襯裙剪開,“原本傷勢已經恢複了些,今日這一折騰,小姐怕是又要多吃些苦了。”

“無妨。”江奉容搭在桌沿的手微微收緊,目光有些不安的往窗外望去,“傷口簡單包紮便是,若是耽誤得久了,不知又會生出什麽變故來。”

芸青心中微澀,卻也只得應下,手中動作快了許多,用白布将那處傷口掩住,又拿來常服給她換上。

等裙擺散下,江奉容腿上的傷便盡數被遮掩,她直起腰身,緩步再回到殿內。

此時宴席已近尾聲,席中之人大多有了微醺之意,行為舉止也沒了初時拘謹,江奉容卻依舊如同才入席時,只端坐于席位上,并不曾有任何逾矩之舉。

仿佛一座泥塑的雕像。

等宴席終于結束,外間天色已經徹底暗下,江奉容拖着疲倦的身子在芸青的攙扶下回了漪春殿。

入了殿,她仿佛卸下一身僞裝,無力地倚在躺椅上,芸青替她攏起衣裙,尋來幹淨的帕子将傷口邊上那幹涸的血跡擦幹淨,又取了藥正要替她搽上,卻聽殿外有宮人推門進來。

江奉容擡眼,見那宮人微微福身道:“姑娘,方才外間有一宮人過來送上此物,說是傷藥,又說姑娘應當用得上。”

說着,她将一精巧的青玉瓷瓶雙手托着奉上。

芸青聞言一愣,而後才從她手中接過那物件,問道:“來人可有說是哪位貴人贈與?”

宮人搖頭,“奴婢本欲問清,只是來人卻只讓奴婢将此物送到姑娘跟前,不肯再多言,奴婢見他諱莫如深,便也不敢再多問。”

宮中規矩向來如此,主子不願透露,萬萬沒有刨根究底的道理。

江奉容颔首讓那宮人退下,又從芸青手中拿了那瓷瓶細瞧,頓覺有幾分眼熟,又将那木塞子撥開,果真聞見一陣清苦氣味,心底才算是有了答案,“确實是上好的傷藥。”

她覺得熟悉,倒并非是旁的,只是從前在昌慶殿伴讀,隋璟向來是個不安分的性子,磕了碰了都是尋常之事,是以,這傷藥在昌慶殿自然不難得見。

芸青聞言,面上疑惑之色更重,“只是,這到底是何人所贈,為何又不肯告知身份?”

江奉容未曾應答,只是不知為何卻下意識想到了宮道上那道漸行漸遠的颀長身影。

半晌,她輕輕搖頭,道:“何必深究,那人既然是一片好意,我們不必辜負便是。”

“是這個道理。”芸青點頭,也就當真沒再糾結,只從那瓷瓶中倒出粉末來敷在江奉容傷口處,又細細将那傷口重新包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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