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南柯

南柯

“這位姑娘的傷勢不重, 只是毒入肌理,一時難解,還需要些時日……”

“多久?”

“這……”

“我等已經竭盡所能, 毒素也沒有擴散,只是、只是這姑娘這幾日會有嗓子腫痛, 難以言言, 待我等煉制出解藥, 便無恙了。”

“仙君勿怪啊!”

“嗚嗚……”

林珑是在一群老頭哭哭啼啼的聲音中醒來的, 睜開眼看到一群光頭圍着她哭, 還以為她已經死翹翹了, 這群人圍着她哭喪呢。

和尚們還穿着一身白色僧衣, 真是太有氛圍了。

不過令他們畏懼的,分明是站在一旁的青衣男子, 蕭無夢墨青的雲袖垂在地上,周身冷氣嗖嗖直冒, 快把和尚們都吓死了。

林珑裹緊了身上柔軟的小被子,試着開口,“你——”

嘴才張開,喉嚨一陣火辣辣的刺痛, 那刀割一般的痛感讓她眼角冒出了生理性淚花, 她趕緊閉上嘴, 不說話了。

圍在一旁的和尚見她醒了,一臉歡天喜地, “姑娘, 你可算醒了, 可還感覺哪裏不适?”

林珑要是還不醒,仙君的威壓, 都快把他們給壓垮了。

見他們問得殷勤,林珑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醫僧道:“這是邪毒殘留,貧僧們約莫三五日間就能便研制出解藥,你先稍安勿躁,這幾天不要說話,別傷着了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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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點了點頭,眼神移向一旁的蕭無夢。

仙君神色稍緩,和尚們如蒙大赦,趕緊告退離開,琢磨解藥去了。

房間裏安靜下來,林珑瞪着一雙圓溜溜的杏眼看着他,此時才體會到說不了話的痛苦,她有一肚子的問題,卻說不出來。

“想問什麽?”

她張了張嘴,用口型說了三個字,“無名呢?”

蕭無夢輕嗤,“你倒是關心他。”

哪怕中了毒,說不了話,還要問他怎麽樣了。

林珑抱着自己的小被子,能感覺到他的心情很差,她默不作聲,只睜着一雙無辜的眼睛,因為中過了毒,在夢境裏又一陣折騰,小臉也有些煞白。

蕭無夢身上那股冷沉氣勢敵不過她一個眼神,偃旗息鼓般收了下去,吐出一句,“他死不了。”

她不說話了,眼神開始亂瞟。

這房間看起來幹淨整潔,陳設十分簡單,只有桌椅、矮櫃和一張床,書桌靠在窗邊,幹幹淨淨擺着幾卷佛經,屋內有股淡淡的檀香味。

“這裏是菩提寺。”

林珑霍然睜圓了眼。

他不禁挑了挑唇,周身寒氣盡消。

“安心待着,這幾天準你做最喜歡做的事。”

林珑愣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她最喜歡的事?

“你說呢?”

對上他含着幾分笑意的眼,她恍然明白過來,他說的是睡覺,但比起睡覺,其實她現在更想做另一件事。

“進來吧。”

随着蕭無夢的話,門口兩個拎着食盒的小和尚行了禮進來,食盒打開,香氣四溢的食物香味讓她的口水一下就冒出來了。

林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蕭無夢真不是會讀心嗎?怎麽知道她想吃東西了?

她坐起身,将床邊的小桌子支起來,眼巴巴等着開飯。

不一會兒,面前擺上了一碗白粥,一碗甜藕粉、還有小蔥炖豆腐,炒白菜,看起來都是尋常菜色,香氣撲鼻。

佛門的飲食清淡,擺在不知躺了多久餓得不行的林珑面前,那也是絕頂美食。

小和尚躬身退下,林珑拿起筷子,覺得哪裏不對勁,忍不住看仙君,他怎麽不走呢?

她想了想,把離得最遠的那疊菜往蕭無夢那邊推了推。她知道這些菜看起來很可口,仙君要是想吃的話,她也不會介意的,不就是加雙筷子的事嗎?

蕭無夢:……

他看了林珑一眼,轉身出去了。

林珑:?

他到底想不想吃,真是搞不懂。

因為喉嚨痛,她吃得很慢,快吃完時,房門口冒出一個探頭探腦的身影,刀豆見房裏沒人,做賊一樣溜了進來。

“師姐,你還好吧?”

林珑邊拿着小勺吃藕粉,邊眨巴着眼睛看他。

幸虧刀師弟是個話痨,不用搭話也能自己叭叭說個不停,“你可不知道,你昏迷這幾天,仙君有多吓人,在路上碰到他,我都怕他把我給吃了。”

林珑:……

她都昏迷好幾天了?幾天?

“師姐,你都昏迷三天了!”刀豆道,“這次可真是驚險,進了那夢境,我和師姐就失散了,我湊巧跟在佛子身邊,佛子在村中發現了藏匿在地下的陣法。佛子說那是邪僧布下,要吸幹整個村子所有人的精血用的,那之後,我就跟着佛子一起破壞陣法……”

“師姐,你知道嗎?村子裏到處都是那些臉上蓋着白布的壞逼,那白布一蓋跟死人一樣,吓死我了,我和佛子好幾次都差點讓他們給砍傷了!”

林珑頭一次體會到師弟話痨的好處,都不用她問,他知道的那點事就跟竹筒倒豆子一樣,一點不剩的全倒出來了。

原來邪僧在下一盤大棋,魏娘子只是他其中一個目标,也許是想用她來做陣眼,誰能想到他倒黴栽在了自己手裏。

師弟一口一個“我和佛子”,若不是她了解師弟,還真以為他出了多大力呢。

“幫佛子破壞了陣法,我們本打算去找你,但是界主出現了,佛子拿出了一尊金身佛像,小沙彌說那是什麽‘聖王像’,看起來十分珍貴,佛子将佛力灌注佛像中,阻止界主破境而入,保護住了夢境。”

林珑點點頭,這都和她見到的大差不差。那之後呢?她關心的是之後發生了什麽。

“後來可就兇險了!佛子的佛力耗盡,夢境碎了一角,界主将那只三眼噩妖放了進來,然後将夢境封鎖。我們藏在一戶農家之內,我看到仙君出手震碎了封鎖夢境的鎖鏈,守夢人和那噩妖搏鬥,他将大蜈蚣砍成兩截,自己也受了不輕的傷——”

無名受傷了?!

林珑吃完了最後一口藕粉,急得放下碗,怎麽就受傷了?嚴不嚴重?

見她着急,刀豆撓了撓頭,“我也不清楚。”

他只是遠遠看着,根本沒看出所以然來,反正最後蜈蚣死了,鎖鏈解開,仙君取出一顆瑩白的珠子,他們就從夢境中出來了。

林珑越想越是不對,如果說無名和噩妖打鬥受了傷,那進山洞救她的人是誰?她沒聞到無名身上有血腥味。

她在山洞中光顧着對付邪僧了,也不知外面無名和噩妖打完了沒,難道打得有這麽快?

她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問,奈何沒辦法開口說話,比劃起來又太過費力,刀師弟當時不在山洞,怎麽知道發生了些什麽?

這就是說不了話的不方便之處,她把被子一蓋,喪失努力溝通的鬥志。

“師姐。”刀師弟本來不想打擾她休息,又忍不住說,“我聽說,仙君和佛子起了些争執,好像是因為你……”

林珑眼睛瞪圓。

師弟:“師姐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林珑:話說一半什麽意思?蕭無夢和蘭因還能吵起來?蘭因他敢嗎?

她的小腦瓜裏轉過許多問題,最終抵不過洶洶襲來的困意,蜷在被子裏睡着了。

這一覺睡到日頭西沉時,林珑睜開眼睛,只覺得渾身都睡軟了,遂起來走走,在屋子裏轉了一圈,看到桌上擺着筆墨和書冊,眼睛一亮。

她說不了話了,還能寫啊!

就在林珑坐在桌前奮筆疾書時,隐約聽到外面有人說話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像蘭因的聲音。

她想起師弟的話,蹑手蹑腳走到房門邊,将房門推開一條縫,聽得更清楚了些。

“仙君,夢界對她而言過于危險,您為何非要帶她進夢界不可?”這是蘭因的聲音。

“本君自有打算。”蕭無夢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冷漠。

“蘭因不明白。”佛子道,“先前她中了邪僧的毒,險些出事,應該讓她好好休養。對付界主,拯救菩提寺縱然再困難,蘭因就算死,絕無怨言,但不必連累她。”

沒想到他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這還是她認識的蘭因嗎?他不知道蕭無夢為何非要帶上自己不可,林珑卻是知道的。因為蕭無夢身上糾纏着的那些東西,不知為何只有她才能化解。

他們兩只能算得上互相利用,但這很難跟佛子解釋清楚。

見仙君不說話,佛子又道:“若仙君執意如此,請借出靈犀入夢珠,讓蘭因獨自進入夢界。”

“你對上界主,有幾分勝算?”

“不敢言勝,唯有盡力一搏。”

“呵。你要将阖寺上下的性命都賭上,本君不會攔你。”蕭無夢冷嗤一聲,“至于林珑,她的事,輪不到佛子操心。”

林珑将身子探出去一些,只能看到走廊拐角處佛子白色僧衣的一角,一向客氣的佛子語氣肅冷下來:“仙君不覺得自己太過自私?”

蕭無夢的氣息一沉。

林珑心裏哇了一聲,佛子居然敢這麽跟蕭無夢說話,腰杆子可真硬啊!他就不怕蕭無夢動手嗎?接下來他們兩不會大打出手吧?

她看熱鬧看得起勁,完全沒有他們是為誰而争執的自覺。一時激動,将門稍稍推開了些,發出咯吱一聲輕響。

蕭無夢往走廊這邊看了一眼,繞過佛子,往這邊走了過來。

一看到他移動的墨青衣擺,林珑立刻往後一縮,把門一關,還沒縮回床上,房門就被人推開了。

蕭無夢走了進來,林珑坐在桌前奮筆疾書,假裝剛才偷聽的不是她。

其實,他和佛子也沒聊什麽絕密話題,她就是有點害怕蕭無夢,大概是出于小魔刻在骨子裏的本性。

“在寫什麽?”身後傳來蕭無夢的聲音。

林珑将剛才畫好的幾頁圖給他看,這可是她精心作畫的內容,加上了文字注釋,她還試圖比劃加以補充。

“不必,我看懂得。”

林珑:真的?

蕭無夢挑眉看着畫上的簡筆畫和柴火人,對她的畫技抽象有了新的認識。他指着那歪扭的房子,“這是魏娘子的家。”

房子邊趴着兩個圓形和四條斜線湊成的阿黃,它身邊畫着一個正在流眼淚的火柴人,“這是魏娘子。”

“你想問她怎麽樣了?”

林珑連連點頭,蕭無夢簡直神了,這他也能看懂。

“受了些驚吓,回雲山村休養了。”

他随手翻到下一頁,這次畫面變成一座佛寺,寺廟外畫了一個大圈,廟裏畫了幾個火柴人,旁邊畫着一個問號。

蕭無夢挑了挑唇,“你想問,菩提寺已經被夢界吞噬,我們怎麽會在菩提寺內?你醒來後為何不在雲山村?”

林珑:真是神了!

他到底是怎麽看懂的?

蕭無夢在林珑背後站着,聲音不疾不徐,“菩提寺并未完全被吞噬,外寺一片區域有人撐起了結界,是住持帶着一部分寺僧逃了出來。我們離開夢境後,就收到了住持傳訊,便來此跟他們彙合。”

他又翻到下一頁,手指一頓。

這一頁畫着一個細長的火柴人,配上四肢,像一根站着的竹節蟲,旁邊寫着一個“蕭”字,畫的是誰,不言而喻。

唉呀!

這一張忘拿走了!

她起身想搶回來,蕭無夢一個靈活的旋身便躲開了,她忙将手上的另一張紙給他看,但蕭無夢很是介意,“本君在你心裏就長這樣?”

林珑心說,你這就是挑刺了,所有人我都只能畫成這樣,畫你已經格外盡力了。

對上她漂亮的琥珀杏眼,蕭無夢大發慈悲放過了這幅抽象畫,看向她遞過來的那張紙,上面寫着:“夢境裏,仙君在哪?”

這是林珑心中最大的疑問,在阿黃的夢境裏,她就沒見過蕭無夢露面。村子就那麽大點地方,刀豆也說,只在界主出現後見到過他,那他在夢境裏都在忙些什麽?

蕭無夢淡淡一瞥,發現林珑正好奇地盯着他。

因為說不了話,她比以往安靜不少,但那雙眼睛依然清澈靈動,讓人一眼看出看出她在想什麽。被她這樣聚精會神的看着,會有種被她格外看重的錯覺。

蕭無夢道:“你這樣,倒也不錯。”

林珑:?

他幾個意思?覺得她這樣說不了話很好?

堂堂仙君,怎麽能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呢?

林珑偷偷在心裏鄙視他,卻見他将那副“竹節蟲仙君圖”往袖中一塞,悠然離開了。

居然還偷她的畫!

蕭無夢,真沒素質!

*

天色徹底黑下來時,林珑和刀豆被小沙彌請了出來,說是住持要見他們所有人。

她已經聽蕭無夢說了,在夢界吞噬菩提寺時,住持帶着一部分寺僧逃了出來,暫時栖身在還未被吞噬的外寺範圍,這裏以前是寺院香客們的住處,有不少廂房。

此處就在夢界邊緣,按理來說相當危險,但住持和僧人們不願離開,他們一輩子生活菩提寺,死也只想死在這裏。

住持堅持留在這裏,也是為了等蘭因回來。

如今蕭無夢來了,住持便召集大家夥,一起商量進入夢界的具體對策。

臨時的方丈禪室,聚集了不少人,林珑和刀豆是最後到的,慈眉善目的住持坐在主位,一旁坐着蕭無夢。

佛子站在住持身邊,在坐幾位一起逃出來的高僧,除此之外,還有一位非常引人注意的修士。

這位女修穿着一身仙氣渺渺的白裙,頗有些盛氣淩人的傲慢,她冷傲視線掃過進來兩人,英氣的眉蹙起,“我等聚集在此商量要事,怎麽還有不長眼的闖進來?還不出去?”

林珑小聲問刀豆:“這誰?”

她在菩提寺可沒見過比丘尼,看這位一頭茂密烏黑的長發,應該也沒出家呀。

“她是南柯仙子。”刀豆在寺中顯然沒少打聽八卦,“是從其他宗門趕來,襄助菩提寺的。”

夢界的兇險,光有修為也不一定能派上用場。

這位南柯仙子,據說曾三度出入過夢境,還斬殺過一個小夢界的界主,對夢界有相當的了解,才敢只身前來。

對無夢仙君,她尊重有加,但這兩個太一宗的小弟子怎麽配與他們一起議事?

南柯仙子雖然長得漂亮,年紀和蕭無夢差不多大,輩分擺在這裏,脾氣更不小。這一句斥問,吓得刀豆立刻往師姐身後躲。

放在平時,林珑說不定會陰陽怪氣她兩句,但她現在說不了話,也不是非要在這裏湊熱鬧不可,還不如回去睡覺呢,轉身就要走。

“回來。”蕭無夢道,“誰讓你走了?”

林珑瞟了一眼那仙子。

南柯仙子臉色更黑:“仙君這是何意?難道斬殺界主,還需要這等弟子幫忙?”

蕭無夢淡淡道:“是又如何?”

南柯仙子上上下下将林珑打量了一番,也沒看出她有何特殊之處。

倒是住持受不了了,咳了一聲,道:“各位,先議事吧。”

他開口,南柯仙子也不好再說什麽,衆人坐定。

老住持睜開眼睛,林珑看了他一眼,倏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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