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她’恨恨掃了一眼渾身流血的謝稹玉,窩在沈無妄懷裏,垂下眼,臉色蒼白,看起來奄奄一息。
葉誠山眉頭緊鎖着,臉色沉黑,一身氣勢迫人,他上前先查看了一下‘她’的情況。
周道子也随後過來,他先看了一眼被拍飛在一邊已經緩緩拄着劍重新站起來的謝稹玉,再看向地上兩個相擁在一起渾身是血的弟子,神色難看。
“老葉,你流鳴山弟子未免太猖狂!”
葉誠山還未開口,‘她’便發出細細弱弱哽咽的聲音:“掌門師伯,你不要怪謝師兄,他只是、只是不喜歡我了,可是、可是我都離開流鳴山了,他為何還要追着我不肯放,他難道非要我死才行嗎?”
周道子作為一宗之主,還真的不了解那些在弟子間早就流傳甚廣的關于流鳴山小劍仙謝稹玉和桑慈的八卦,一時聽得雲裏霧裏。
葉誠山也是怒氣難言,擡眸看向不遠處已經拄着劍站起來的謝稹玉:“孽障!早知你如此冥頑不靈,我絕不輕易繞你過錯,放你出思過崖!”
‘她’心中惱恨地也朝着謝稹玉的方向看去,對系統道:“此人不死,真是我心頭大患!”
桑慈心中難過,可卻不想錯過能看到謝稹玉的時候。
謝稹玉站在陰影裏,如一把沾了血跡的隐忍的青峰,筆直鋒利。
他不發一言,小行劍還被他緊握在掌心,嗖嗖放着冷氣,身姿挺拔如山。
桑慈發現謝稹玉變了。
他不再是內斂、寡言卻柔軟,不再是那個會蹲在她面前安靜問她“吃糕嗎?”的少年,也不再是那個高興了會輕輕抿起唇角笑的小劍仙。
他變得冷峻堅忍,渾身上下只剩下料峭的寒意。
面對自己師尊的指責,他緘默不語。
他緩緩從陰影處走了出來。
桑慈一下便覺得視線模糊,明明她現在根本不能哭出來。
但怎麽會、怎麽會那麽想哭。
謝稹玉、謝稹玉的頭發全白了。
他、他才十八歲。
雪色的長發沒了發帶束縛垂至腿彎,與身後的雪幾乎融為一色。
像是突降的暴雪染白了他的發。
他的脖子裏都是血,又浸紅了頭發,穿着一身玄袍,雙目血紅,滿身戾氣,唇瓣青白。
衆人皆是怔在當場,驚疑不定。
謝稹玉目光峻寒幽冷地直直看向被沈無妄懷抱着的‘她’,小行劍劍意在他周身如旋渦般,暴雪将他環繞。
‘她’再次感覺到靈魂深處的懼意,忍不住想要逃跑的沖動,往沈無妄懷裏鑽了鑽,反複問系統:“系統,謝稹玉瘋了,他不能殺了我的吧?他殺不了我的吧?”
“謝稹玉!”葉誠山出手,深重的劍意立刻将謝稹玉的劍意裹挾住,并毫不留情地斬向謝稹玉。
謝稹玉本就重傷,連連後退兩步,玄袍再次割裂多處口子,鮮血汩汩。
他盯着‘她’的視線卻未曾收回,亦不曾有半點收斂,烏黑的眼珠看不見一絲光亮。
他不說話,沉默得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安靜。
沉黑色的天際不知何時已經積蓄起滾滾的雷雲,金色巨劍突降,當頭劈下。
“破鏡!化神境劫雷!”有人驚呼一聲。
葉誠山更是大驚,謝稹玉天賦卓絕,半年時間從金丹一躍至元嬰已經是聞所未聞,今日又突然破鏡,頭發雪白,自是驚疑不定道:“孽障,你可是修了邪功?!”
不斷落下的劫雷聲吞沒了葉誠山的話。
化神境劫雷饒是在場的諸位長老都是需要立刻遠離并立即護法,免得波及不遠處的問劍宗舍館。
此時無人再在意方才林間冒出的魔氣,沈無妄自是要抱着‘桑慈’離開這裏。
‘她’卻拉着沈無妄衣襟,令他停下,沖着那被滾滾金雷包裹住的方向,一邊咳血,一邊清脆道:
“今日,請諸位前輩做個見證,我桑慈,甘願背棄父親遺言,與謝稹玉婚約解除,再無幹系,此生再不相見!”
回答‘她’的是滾滾雷聲。
桑慈試圖從金光裏再看一眼謝稹玉,但‘她’再沒回頭看一眼,投進沈無妄懷中,閉上了眼睛。
她的眼前便也只剩下一片黑暗。
謝稹玉——!
……
問劍宗及流鳴山一半的長老都在山林之中為諸多弟子護法,免其遭受化神境劫雷傷害,場面一時混亂。
沈無妄奉命将‘她’帶離現場。
‘她’悄悄往後看,松了口氣,對系統慶幸:“場面這麽亂,江珠溪死在那兒,也正常了。”
系統沉默着,沒出聲。
桑慈聽着漸行漸遠的雷聲,想到謝稹玉那個樣子,難受得心口發悶,想要哭,卻哭不出來。
謝稹玉、謝稹玉……
他那個樣子,怎麽能挨得過化神境劫雷?
還有,他究竟是怎麽這麽短的時間內突破化神境的?是不是真的學了什麽邪術?
早知如此,不如讓他以為‘她’就是她。
他為什麽這麽敏銳,一眼就看出‘她’不是她?
一直裝下去不好嗎,裝作她們是一個人不好嗎?反正他娶她這個廢物只是因為爹爹的遺願,反正他只是想報恩,只要身體是桑慈的,神魂是誰又有什麽重要?
今晚過後,不知道掌門師伯要怎麽懲罰他,會不會真的将他驅逐出流鳴山。
不,謝稹玉能不能挨過劫雷還是個問題。
黑暗裏,桑慈小聲嗚咽着。
沈無妄眉眼柔和,唇畔含笑,他低頭看着懷裏的‘她’,手指把玩着‘她’柔軟的烏發,呢喃着問:“為何替我擋劍?”
‘她’仰起頭看他,避開他的眼睛,聲音細細的,“擋就擋了,那時候哪想這麽多。”
同時‘她’在心裏問系統:“沈無妄對我的好感度多少了?”
“恭喜宿主,目标人物好感度90,在宿主為沈無妄擋劍瞬間,好感度+10。”
沈無妄笑如春水,低頭把臉埋在‘她’懷裏,喃喃道:“我聞到了你的靈魂在悲傷,是在為謝稹玉傷心麽?”
明明是柔軟的聲音,‘她’卻覺得脖子裏被吹過陰森的風,以為沈無妄在吃醋,小聲道:“我與他青梅竹馬,雖然我們只是因為我爹爹的遺願才成婚,可是……我們終究是一起長大,我不知他如今怎會如此。”
周圍是倒退的山林夜景,沈無妄彎着眼睫,手摩挲在‘她’頸側。
“桑桑以後心裏只我一人嗎?”
‘她’羞澀地往他懷裏鑽了鑽:“自然。”
桑慈聽得一陣陣幹嘔。
惡心!
惡心!
說完這句,‘她’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麽,虛弱卻遲疑地問道:“師兄,你……要不要現在去劍冢?”
沈無妄手上動作頓了頓,他看着‘她’,低垂着的睫羽,昳麗的輪廓仿佛有無盡的溫柔,可他隐匿在夜色下的臉,依舊令‘她’心頭緊張。
“桑桑如此是要為了我與修仙界為敵嗎?”
‘她’搖了搖頭,聲音很小:“我只是想幫師兄,師兄經常頭疼,我看着很難受,如果、如果有魔骨的話,師兄一定不會再頭疼了吧?”
沈無妄停在劍冢不遠處,顯然,他今夜本意再闖一次劍冢。
卻沒想到‘她’會主動提起。
他抱緊了懷中靈魂散發出香甜氣息,那致命的令他無法克制的興奮的人。
沈無妄喟嘆一聲,“我這樣的魔物,何德何能?”
‘她’的聲音更輕了,道:“師兄不要妄自菲薄,人和魔應該是平等的啊,萬物衆生都是平等的。”
何來的平等!
魔物以吸取他人魂魄靈力為生,沈無妄他吃人!哪裏配與我論平等!
桑慈握緊了拳頭,氣死了!
沈無妄語調上揚,笑容和善溫柔,“桑桑說得對。”
‘她’看着沈無妄擡腿往劍冢方向前進,忙提醒系統:“你可以保護沈無妄不被劍冢裏的劍傷害對吧?”
“宿主放心,就算法陣被啓動,也無法傷害宿主和沈無妄。”
馬上進入劍冢時,‘她’不等沈無妄開口,主動說道:“師兄,你把我留在外面吧,不然我怕拖師兄後腿。”
沈無妄噙着笑,将‘她’放在地上,蹲下身來,額頭抵住‘她’額頭,嘆息道:“等我。”
在他要轉身時,‘她’又拉住沈無妄的衣擺,望着他,眼中露出不舍。
沈無妄帶血的臉上,眼睫微彎,雪夜下,有種靡麗的美。
“等我。”
他低沉的呢喃,帶着堕落的誘惑。
沈無妄進了劍冢。
‘她’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悵惘,“沈無妄也清楚,他一旦進入劍冢,憑借後續開啓的法陣,還有那招萬劍歸宗,他是不可能再在問劍宗待下去了,而他也沒有機會和時間再返回這裏把我帶走,所以,他和我,該短暫地分別了。”
“剛剛因為宿主拉目标人物袖子的動作,目标人物對宿主好感度91。”
“等到下一次我們再見面,必定情更濃了。”‘她’很滿意,唯一擔心的便是:“謝稹玉會死在今天的劫雷中嗎?”
桑慈也很關心這個問題,屏住呼吸。
“不會,謝稹玉命中注定要站上劍道巅峰,此時未到他将死之時。”
桑慈松了口氣。
活着就是此時最好的結果。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她’卻不滿道:“謝稹玉始終是個麻煩,接下來該是我的戰場了,我要讓謝稹玉徹底被囚住,再無作亂影響我攻略的可能。”
謝稹玉那樣厲害,你這樣的魍魉手段困不住他!
桑慈握緊了拳,咬着牙冷冷道。
這一夜的問劍宗注定是個不眠夜。
桑慈的心沒有平靜下來過。
先是流鳴山謝稹玉喪心病狂追殺同門不成又以十八歲之齡破鏡化神,金色劫雷如蛇蜿蜒在問劍宗上方,連續一夜,雷聲不絕。
再是有魔物入劍冢,法陣被開啓,密閣魔骨被取出,劍冢內萬劍歸宗,顫鳴聲不斷,在夜空聚成劍龍與魔物糾纏,又被打散墜落,劍意填平劍冢周圍三座山頭。
問劍宗長老攔截不成,令魔物出逃。
當劫雷散去,天色大亮,葉誠山等人看向先前那片山林時卻面色大變。
原地只剩下一片焦黑的狼藉山林。
謝稹玉卻不見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