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元之荞看見燈光突然轉了回來,忽地掃到了茶棚旁邊的樓棟上。
順着燈,她終于看見了不遠處的兩人。
這兩人自然也看見了上方的轟炸機,他們當即意識到自己跑錯了路,于是只能找地方躲藏補救,而映入眼前的茶棚,則幸運地成為了他們的救命稻草。
茶棚一面靠牆,三面空曠,裏面是五張桌子,每張桌子上都扣放着兩條長板凳,下面則放着兩只單板凳。棚下靠牆,砌了兩口土竈,元之荞等人就蹲在這個土竈後面。
土竈不大,能躲兩個小孩,但三人擠一起,就會露出最後一人的半截身子,于是元知茂順手将邊上放垃圾的竹筐拖了過來,擋住了外面。
這樣做的好處是,當上方的燈光掃過來時,他們三人的影子不會暴露自己,而是會融入竹筐的影子當中,讓飛行員看不出這裏藏了人。可現在,這竹筐卻成了他們的阻礙。
要舍棄這裏跑出去,勢必就要移動竹筐,而移動時的動作與聲響,又将勢必引人注意。
元知茂和元知荷都在這時看了過來,等待着元之荞的決策,元之荞心跳得極快,放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地攥着胸前的衣扣,那些銀白的紐扣被她攥在手裏,沾上了一層薄薄的汗,宛若珍珠蒙塵。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五米開外,即将跑來的兩人,飛速思考着可行的對策。
不行,太近了。
無論做什麽都太晚了。
但真要什麽都不做,就這樣等死嗎?
燈光掃向茶棚,瞬間照亮了那兩人,與此同時,兩人中跑得較快的一人,已經一腳踏入了茶棚。
光圈蓋住了他們,元之荞還未反應,就聽氣球爆炸般的砰砰兩聲,茶棚的一角就塌了下來,直直砸向他們。
來不及看那兩人,元之荞就壓下元知荷和元知茂的腦袋,把身體靠向土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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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猛地一黑,五感好像在這刻全都消失了,不知是一秒還是幾秒,元之荞漸漸恢複了聽覺,她聽見又是一聲木倉響,接着,便只剩下轟炸機盤旋的聲音。
無人呼喊,也無人求救。
元之荞不知道木倉瞄中的是哪裏,可能是跑過來的人,也可能是停在岸上的船,她的心有點亂,她身邊的元知荷更是發起了抖,就連左邊的元知茂也靠了過來,緊緊地貼到元之荞身側。
元知荷與元知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們甚至連木倉聲都沒聽過,只是本能地恐懼未知,本能地聯想到可怕的事情。
元之荞稍稍活動了一下手,此處靠牆,頭上的木棚子并沒有砸到他們身上,而是與牆和土竈形成了一個三角,幸運地停到了頭上一寸。
元之荞一動,元知茂也跟着動了起來,元之荞又急忙按住元知茂,生怕他有什麽大動作,進而引來敵人。
她等了一會,聽見那震耳的轟隆聲漸漸遠去,這才重新動作,想看能不能出去,但動作才到一半,她就聽見了急促的跑步聲,于是連忙又低下頭,維持着不動。
“知茂、知荷、荞荞!”
元善小聲地呼喊着元之荞他們,聽見是父親,元之荞立刻推向頭頂的木棚,喊道:“爸爸,我們在這。”
棚子落下許多灰塵,元之荞咳嗽一聲,發現完全推不動,便停了下來。她身邊的元知茂因為腳傷并且腿麻,所以半天沒能起身,而元知荷還處在驚恐當中,一時也沒有反應。
等元善用力将棚子撐起,先是看見一具屍體心中一跳,再接着,他才看見從土竈後探出半顆腦袋的元之荞。
元善想換個地方開路,但他平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如今舉起一整塊木棚就很是吃力,擔心放下後就再沒力氣舉起,只好使勁地将木棚再舉高一點,“快……快從那邊過去……”他的頭歪向了一邊,整個五官都在用力,示意元之荞他們往那邊離開。
元之荞拍了拍兩兄妹,扶起了腿腳不便的元知茂,“姐姐快走。”
出于對父親的依靠,元知荷看也沒看父親的指示,徑直就往元善的方向跑過,等到元善再叫元知荷往其他的地方走時,元知荷已經看到了那具屍體。她的視力好,這一看,便是看得清清楚楚。
男人正面躺倒在地上,身上落滿了塵與木屑,他的嘴角流着血,胸前有個血肉炸開的大洞,血液仿若噬人的漩渦,由深及淺,從中心開始不斷向外蔓延。元知荷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起來,變得冰涼無比。
“走!往那邊走!”
在元善的呼喝中,元知荷終于動了起來,她擡起毫無知覺的雙腿,胡亂地往一個方向跑了出去。
元之荞扶着元知茂繞過了元善,沒讓元知茂看見地上的男人,但或是雙胞胎之間的心有靈犀,元知茂現在心跳得極快,像是遭受了什麽巨大的刺激。
四人上了船,元知荷緊緊地抱着梁桦,元知茂也跟到了元知荷身邊,與梁桦說了他們剛才的遭遇,元之荞則主動将衣服解下,披到了元知荷身上。
在依戀研究中,溫暖柔軟的毛絨物品能給人安撫感,給受到驚吓的元知荷披上毛毯,或許能減少她的不安全感,但元之荞如今沒有毛毯,只能用自己帶體溫的外套将就。
梁桦看見,當即就要阻止,“荞荞把衣服穿好,不然待會着涼。”
“給姐姐披着吧,衣服上有公雞,幫嫂說可以辟邪鎮魂,姐姐現在魂不守舍的,需要這兩只大公雞。”
看元之荞這樣說,梁桦也只好同意,剛才三個孩子都撞見了死人,得讓丈夫開一副壓驚的湯藥才行。
元之荞看見元善上船,當即就示意元善将艙上的應急燈關了,否則再有人跑來岸邊,看見船上的燈又将敵人引過來。元善伸長着手,搗鼓了幾下才将燈熄滅,他聽着遠處接連不斷的爆炸聲,心裏非常着急,摸黑看向李然的方向,小聲道:“小然,唐老大到底什麽時候來?”
李然的聲音有些顫抖,“我、我也不知道……唐叔叔家離這很近,應該很快就會來了……”
梁桦抱着元知荷,突然看向了李然,“小然,你會開船嗎?”
“我?”
李然還沒說話,元善就先斥責出聲,“這是唐老大的船,你怎能想着開走人家的船逃命?”
“可是再不走,我們說不定就會死在這裏!”梁桦罕見地對元善發了脾氣,她看不見元善的神情,但亦能想到元善生氣的模樣,她扭過頭去,繼續說:“對,小然你跟着唐老大,肯定也會開船吧?這炮火馬上就要打到向天江了,再不走,我們就來不及了!”
“我……我……”李然支吾幾句,額上急出了熱汗,他當然會開,但他不想丢下唐叔叔,“我、我其實……”
梁桦語速變快,“唐老大現在還沒來,剛才那邊也有爆炸說,說不定他……”
“來了來了,”一個男音打斷了梁桦的話,“人都齊了吧?得快點走了。”唐老大帶着老婆和十五歲的兒子上了船,他們手上沒有多少行李,估計是為了逃命全都舍棄了。
梁桦面色一頓,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話唐老大聽了多少,見他們一家人語氣如常,還以為對方什麽也沒聽見。唐老大動作很快,收了跳板和錨,立刻帶着兒子走向駕駛室。
唐老大的老婆于楊出來與元善一家寒暄,船上依舊沒有開燈,微茫的月光照進來,元善和梁桦只能看見于楊含糊的面容,幾人簡單地寒暄幾句,船就正式開動了起來。
聽見船上機動的聲音,梁桦忐忑的心終于平穩了一些。
唐老大的船是貨船,并沒有讓人休息的地方,經過一天的整改,才勉強将下面的貨倉改為了客艙,但如今裏面堆放着行李,也不方便讓人休息,于楊、李然與元善便都下去收拾,讓梁桦留在上層看着所有的孩子。
李欣坐在特制的椅子上,這種椅子可以固定在船舷邊釣魚,如今為了整理行李,她便被李然推到了甲板上。
元之荞也跟着出了船艙,爆炸聲偶爾從江邊兩岸傳來,有些地方升起了濃煙,有的地方則隐隐亮起了橙紅色的火光。
她摸着自己的胸口,涼爽的江風吹拂着她的胸膛,奇怪,明明已經開船,但她的悶堵之感卻并未消失。
駕駛室。
“爸,那是不是小叔、小嬸和三奶奶?!”
唐老大看去,只見在自己家附近的地方,站着高低錯落的三人,其中一人的肚子碩大,明顯是孕婦,“好像真是老弟和弟妹,哎呦壞了,這時候到我們家,不會是去叫我們逃命的吧?”
唐老大轉過船舵,看向小唐,“你快去讓他們上船來,然後去通知你媽,給你小嬸準備穩妥一點的地方。”
小唐應聲,立馬出駕駛室,前往貨艙了。
梁桦看見船竟然在逐漸轉彎,像是要往另一處停靠,心頓時懸了起來,她連忙叫住小唐,可小唐腳步不停,當即就要去抛錨,梁桦又急忙讓元知茂看住其他孩子,自己則下船艙去問于楊。
聽于楊說他們這是去接親戚,接完了人便走,梁桦登時感到不滿,如今是逃命時刻,唐家人如此不靠譜,他們真的能順利離開陵城,前往山俞嗎?
“于夫人,”梁桦語氣鄭重,“請問您有多少親戚要上船?”
于楊正将自己的床鋪多墊了一層棉絮,準備給懷孕的妯娌休息,她沒有擡頭,答道:“三個。”
“三個?”梁桦震驚,語調也輕微高了起來,“你知道這條船上已經有十人了嗎?這是你們的船,限載十二人,你們不會不知道吧?”
元善和李然因梁桦的聲音看了過來,而于楊此時才将被子抖落松軟,淡淡看向梁桦。貨艙燈亮着,但燈光卻十分微弱,于楊的皮膚黝黑,方正的臉本應顯得寬厚,可她此刻的表情卻十分冷淡疏離,“梁夫人,是我說錯了,應該是四個才對,因為我弟媳還懷着孩子。”
與梁桦同樣心情的還有元之荞,她親眼看見一對母子以一個孕婦被小唐接上了船,孕婦穿着寬松的淺色碎花睡衣,老婦人背着一個大包袱,而她身邊的兒子也穿着與孕婦一樣的睡衣,只不過在外面套了一件靛藍色的外套。
元之荞定定地看着男人,這人身上穿的衣服與書中描寫唐父一模一樣,并且還在他手臂中彈時重點描寫了上面被血浸染的淺色碎花。
元之荞心頭的不安湧起,她看向懷孕的婦人,“夫人姓唐?”
唐母顫巍巍地從跳板踏上了甲板,在唐父的攙扶下看向了面前元之荞,她有些詫異,“你怎麽知道?”說完,唐母又輕輕撫摸了一下自己家的肚子,問道:“你是哪家的妹妹?我怎麽好像沒見過你?”
元之荞沒有回答,而是将目光移向了唐母的肚子,故作天真地又問,“夫人,您的寶寶快出生了吧,有名字了嗎?”
唐母疲憊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嘴邊盡是溫柔,“唐曦。”
随着這個名字被叫出聲,元之荞胸口的悶堵越發嚴重了起來,而這次與之前都不一樣,仿佛她的胸肺被塞滿了棉花,不僅讓她難以呼吸,還讓她的每一口呼吸,都讓耳膜也跟着震動了起來。
宛若溺入深水。
這怎麽可能,元之荞按下心口,她提前了準備了那麽久,劇情卻還是降臨到了她的身邊,難道這些,都是不可改變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