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039
“哐當”一聲。
鐵門碰撞, 發出尖銳而刺耳的聲響。
她再沒有回到後院，而是被兩名獄卒領着，朝樓下走去。
獄卒領她到了第三層。
她與其餘人一樣, 被關入這潮濕、陰暗、人滿為患的地牢。目光好一番搜尋, 戚師師并沒有找到元寶, 也沒有找到佩娘。
姜朔并未将他們關在一起。
連同裴俞章，也不知所蹤。
“進去。”
“好好待着！”
又一名囚犯被關押了進來, 衆人不約而同地朝內擠了擠, 黏膩的汗液混雜着令人反胃的血腥味兒, 戚師師往裏側閃了閃，還是不可避免地被碰撞一番。
她一向嬌生慣養，即是在裴家做妾, 也是錦衣玉食, 有婢女在身側侍奉，何曾過過這樣的苦難日子？臭氣熏天的囚牢內擠滿了犯人，放眼望去, 入目的皆是一片泥濘與血腥。
鐵栅欄之外, 到處都是刑具的聲響, 連帶着犯人痛苦的嘶吼聲, 不絕于耳。
于重重人群中，她看見了戚情。
往日裏光鮮亮麗的女人, 此刻也被折磨得滿臉疲态, 整個人游走在崩潰的邊緣。
看見戚師師, 對方猶如抓住一棵救命稻草般，不顧一切地撥開衆人, 撲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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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情滿面猙獰，看得她心中一駭, 想要側身躲過，卻無路可躲。
女人恨恨，抓住她的袖子。
“他是姜朔對不對，戚師師，他是不是姜朔！我看見他右手了，他就是要報複我們裴家，就是要報複裴郎。”
“戚師師，他就是那個低賤的藥奴！他想要做什麽，裴郎什麽都沒有做，我也什麽都沒有做，你從前不是與他關系最為親密麽，你去與他說……你去讓他放了我們。這鬼地方，我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戚情餓得一雙眼直露兇光，用眼白盯着她，長長的指甲幾乎要将她的衣袖戳爛。
“你去與他說啊！你曾經也是他的主子，我也是你的妹妹啊！他曾經，他曾經不是最為在乎你了麽，如今你怎麽也被他關進來了？！他從前不是把你捧在心尖尖上，對你寶貝在乎得緊麽？你去與他說啊，求求他把我們都放了，你去求求他……”
對方髒兮兮的手自她衣袖處輾轉，轉瞬又緊緊握住戚師師的小臂。戚情好一番哭求，卻見身前之人神色清冷，視她宛若外人。
似乎根本不在乎，她這個妹妹的死活。
戚情擡起頭，面帶絕望看着她，視線也一分一分，慢慢變得冰冷。
戚師師看着，身前之人緩緩站起身。
戚情收回手，眼底憑空帶了一絲憤恨。
周遭人頭攢動，燈火搖曳，将對方一張臉映襯得蒼白如紙。她看着戚情，對方先是大笑了兩聲，繼而滿目憎恨，向着她沖過來。
“戚師師，這都是你的錯，都是你收養了那個賤人，才将裴家折騰到此番境地！你就是裴家、是戚家的罪人！！你猜是惡貫滿盈的那一個！如今你也被關入此處，戚師師，你這是惡有惡報——”
女子近乎于瘋癫。
便就在此時，嘩啦啦一陣鐵鏈響動，有人血肉模糊地被押過來，路過這條黝黑的長廊。
戚情本在罵她，可當再看見那人時，前者忽然止住了聲。血腥之氣撲面，戚情着急撥開衆人。
“裴郎！裴郎——”
這一聲凄切，被押着的犯人頓住腳步。
裴俞章緩緩轉過頭。
四目相觸的一瞬，戚師師吓了一大跳。短短幾日未見，原本的天之驕子如今竟沒了個人形。他頭發髒兮兮地披散着，渾身沒有一處完好，見到戚師師時，那人也是一愣神，轉瞬竟欲掙脫桎梏，掙紮地朝她跑來！
“師師！戚……戚師師！”
裴俞章身後的烏春看見了她。
不知為何，烏春大人竟未去攔那男人。
裴俞章戴着腳铐，艱難沖過來。再擡眼時，面上的淚痕與血痕混雜在一起，讓人難以分辨。
他根本不理會戚情。
“求求你，師師，你去求求姜朝谒，我遭不住了，我真的受不了了……從前是我錯了。求求你，別再讓他那樣懲罰我……是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裴俞章一面苦苦哀求，一面兩眼瞪着，兩只手要透過鐵欄的空隙來抓她。
戚師師趕忙往後躲了躲。
只聽裴俞章繼續道：“師師，你不知那個人究竟有多麽恐怖，你不知京畿十三司的光景……他簡直有一百種手段叫人生不如死……”
正說着，男人面上流露出極度的痛苦。他心一橫眼一閉，下一刻，竟要朝着眼前那石柱沖撞而去！
身後獄卒忙不疊上前，眼疾手快拉住他。
烏春眼神亦冷了冷，毫不留情：“押走。”
時間一點點過去，石壁上的燈盞燃了又熄。
身在此處，戚師師不大能分得清現下是何時。這裏處處都是銅牆鐵壁，冰冷冷的鐵牆将四周圍堵着，不見天日。不知過了多久，一側的戚情終于發洩累了，終于有人端着盆碗過來，神色冷漠地為這裏的囚犯分發吃食。
一看見那些獄卒，戚情突然又鬧了脾氣。
她吵鬧着不要吃，咽不下這豬糠般的粥飯。
聞言，戚師師也忍不住朝那盆中瞟了眼，發黃的饅頭與發黑的面糊，讓人着實難以下咽。她脾胃不大好，嘴巴向來很挑，看着一哄而上的人群，戚師師選擇坐于角落，兀自挨着餓。
到了晚間，獄卒第二次來分發飯食時，她已經餓得有些受不了。
同樣是面糊糊與黃饅頭，她抿了抿唇，聽着肚子中的咕嚕聲，嘗試着去妥協。
鴉睫垂下，她撕開饅頭最外那層硬邦邦的皮。
誰知，這饅頭裏面仍黃得發硬，宛若實心。
至于那一碗面粥……
只看了一眼，她便忍不住有些反胃了。
便就在戚師師思索，該如何熬過這一頓時，身側陡然落了一道腳步聲。她擡起頭，烏春已來到自己身側。
烏春與他的主子一樣，平日相逢時，他總是冷着一張臉。然，此時此刻，黑衣之人卻稍稍蹙眉，看着女人手中發黃的饅頭，他面上似有些不忍。
“夫人，”他道，“其實……我們統領大人說了，只要您開口，立馬便會有美味佳肴。”
“開口，”戚師師擡起頭，“開什麽口？”
烏春只瞧着她手裏頭的饅頭，“您開口，服個軟，說您不願再留在此處。屬下保證，不但立馬派人将您接出去，這囚牢之外，還有數不清的山珍海味，屆時您想吃什麽，屬下便去叫人做什麽。”
聞言，戚師師的目光果然閃了閃。
“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
似是聽懂了“美味佳肴”那四個字，戚師師的肚子十分不争氣地叫了聲。
雖如此，她心中仍惦念着那兩人。于是在對方言罷後，她又擡眸，不甘心地問道：“那元寶與佩娘呢？”
烏春甚是遺憾：“我們大人并未保證這些。”
戚師師垂下頭，輕輕“喔”了聲。
下一刻，她縮回牆角變，嘗試着咬了一口發硬的饅頭。
只咬一口，戚師師立馬被嗆住。冷風入喉，引得她好一陣咳嗽，直咳得面色雪白。
烏春在一側瞧着，嘆息過後，搖着頭離開了。
戚師師将饅頭與粥碗放至一邊。
饅頭發硬，米粥也發涼。黑糊糊的粥米，再度令她望而生畏。糾結過後，戚師師決定，今日先不進食。
此處沒有被褥，她緊抱着雙臂，試圖靠着牆邊入眠。
沉甸甸的眼皮，順着夜色一同耷拉下來。便就在她終于昏昏然之際，耳旁忽然響起一道驚呼。她駭然睜開眼，竟是有人暴.動了！
尖叫聲疾利，令人後背登即生起密密麻麻的瘆意。守夜的官軍亦循聲而來，長刀冷冷，貫穿過濃稠的夜色。
“嘩啦”一道道拔劍聲。
劍影自眼前閃過，官軍與獄卒毫不猶豫地拔劍，利器發出鈍聲，下一刻，那暴徒直愣愣地倒在戚師師面前。
鮮紅的、濃稠的、帶着溫度的鮮血。
登時濺了她一臉。
這是戚師師第一次看見有人死在自己身前。
原本鮮活的生命，只一刻，立馬失去了生色。至于那黏稠刺鼻的血液，順着她的臉頰慢悠悠朝下滑落。
腹中一陣惡寒，叫她立馬扶着牆壁幹嘔。
卻因為一整日都未吃飯，什麽都嘔不出來。
她身後傳來女人崩潰的哭聲：
“都死了！都要死了！裴家的人一個都活不了了……之前林家也是，所有人都這樣被抓起來，我們都活着出不去了，嗚嗚嗚……”
那人哭得傷心，聽得她也一陣晃神。戚師師右手緊貼着凹凸不平的牆壁，即就在此刻，鐵門突然發出驟響，她身側亦帶起一尾清冷的寒風。
下一瞬，戚師師手腕被人猛地攥住。
那個人似乎很生氣，不容分說地将她抓至一旁。戚師師知曉來者是誰，只是她渾然沒有半分力氣了，只能任由着他擺布，軟綿綿的身形就這般被他帶至牆角之處，後背重重磕碰上牆壁。
迎着那一面牆，對方壓下來。他身側的玉佩叩動長劍，發出清脆的聲響。
夜色太深。
戚師師看不清對方面容，卻能感受到他身上清冽的味道，以及那強忍着的情緒。
不知是否因為方才那一場暴.動，男人氣息并不甚平穩。他呼吸粗.重，緊張而憤怒地傾壓下身，死死将她堵于此處。
死死地，緊攥住她的右手。
手腕間傳來陣痛。
戚師師的胳膊軟了軟，迎着夜色，她虛弱地擡起頭，無力問道：
“統領大人，是輪到我受刑了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