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女孩
女孩
見言祁愣在原地呆呆的樣子,沈珏莫名心情大好,沒忍住扶着門框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待到笑夠了,沈珏才直起腰看向言祁,他還是像剛才那樣,一臉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身姿挺拔如青竹,但沈珏卻覺得他莫名像一只忠心耿耿等待號令的大狗狗。
上一次這麽開懷地笑,似乎還是沈家軍攻破北疆都城,沈珏不由得思緒有些飄遠,幼時祖父便對她寄予厚望,八歲武學神童的背後是她一日又一日的刻苦訓練。十六歲她便跟随祖父前往邊疆,人人皆知邊疆有一個威名赫赫的沈小将軍,但沒有人記得她在提槍上陣的時候也只是一個半大的孩子。
而今天,沈珏卻因為言祁臉上呆愣的表情而笑得開心,她不由得思考,言祁這人身上到底有着什麽樣的魔力,能長久地成為皇上身邊的紅人不說,還能讓才見幾次面的自己放下戒備,在他面前露出最真實的一面。
“言公公莫要誤會,在下的意思是,今夜可能會有刺客前來,為了保險起見,言公公還是與我同睡一間房更為妥帖。”沈珏握拳輕咳,解釋了一下剛才那句惹人誤會的話,她絕不願意承認,自己是故意那麽說的,至于原因,當然是為了看看言祁的反應,從結果來看,言祁的反應令她很是滿意。
還未待言祁回答,沈珏便牽着言祁的衣袖來到了卧房,卧房內一張床靠窗,一張床靠門,與之前所住的驿站不同,兩張床的距離十分遙遠,約摸着得有兩個成年人展開雙臂那麽寬。
沈珏本想讓言祁住靠窗的那張床,卻沒想到言祁搶先一步坐在了靠門那張床的床榻之上,見沈珏望向自己,言祁解釋道:“若是刺客從門進來,奴才可為将軍大人遮擋一二,略盡綿薄之力。”
沈珏挑了挑眉,覺得有些好笑,開口道:“言公公莫不是忘了,刺客都能飛檐走壁,從這窗戶之外翻進來自然不在話下。況且,你我二人之間是我有武功,不應該是我保護言公公才對嗎?”
言祁聞言有些動搖,但還是堅持己見,選擇睡在靠門那張床之上,沈珏見狀,也拿他沒什麽辦法,所幸自己的武功還算高強,保護言祁應當是綽綽有餘,便也随他去了。
今夜的月亮格外的亮,即使房間內沒點蠟燭,靠窗的地面也灑下了一層銀輝。但即便如此,言祁仍捏緊被角,心中總有一個聲音重複着“不夠亮”,“太黑了”,“想更亮一點”。每當他獨處于黑暗之中,他都不免想起年幼時那段悲慘的經歷,老太監對外說是認他為幹兒子,但背地裏對他非打即罵,還經常把他關在小黑屋裏,幾天才送一頓飯。
因為心中有着自己的月亮,所以言祁咬着牙捱過了那段痛苦的日子,他曾無數次想要在黑暗之中了結自己的性命,但終究還是因為心裏惦念着那人而重燃希望。爬到高位的言祁終于在一個深夜給了囚禁于東廠牢獄深處的老太監一個痛快,但他怕黑的這個毛病卻沒有随着老太監的消失而消逝,每到深夜,東廠永遠都是燈火通明,外人只會以為言祁徹夜工作不眠不休,但只有言祁知道,他懼怕黑暗。
其實哪怕只要點起一根蠟燭,言祁這怕黑的毛病就能好很多。但今天不行,言祁反複地咀嚼這句話,與其被将軍大人知道自己懼怕黑暗,倒不如溺斃于這能吞噬一切的黑暗當中,已經在将軍大人面前出過很多次醜了,如果将軍大人知道一個太監竟然懼怕黑暗,恐怕要更加鄙夷自己了,絕對不能…
“言公公睡着了嗎?”黑暗之中,清亮的聲音響起,救言祁于水火之中。
言祁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但即便如此,他的聲音也有些晦澀,“還未入睡,将軍大人有什麽吩咐嗎,奴才這就去辦。”
清亮聲音的主人似乎笑了一下,不急不緩道:“言公公多慮了,我只是看到今晚的月光這麽美,想和公公聊一會。”
“不知将軍大人想要跟奴才聊什麽?”
沈珏望向地上的銀輝,不免有些感慨道:“我上一次看見這麽美麗的月光,還是在我十六歲那年。那年我剛跟随祖父前往邊疆戰場,我記得出發前有跟言公公提過一件事,我曾率領百人在北疆千人隊伍中殺個七進七出,這便是我十六歲那年的事,不知言公公可曾聽說過這件事?”
沈珏抛出的這個問題,倒令言祁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若回答聽說過,将軍大人定然會好奇他為什麽連這樣小的一場戰役都聽說過,很容易暴露他對将軍大人懷有不敬的心思。但若是回答沒聽說過,這便是撒謊蒙騙将軍大人,言祁知道沈珏一向是厭惡他人撒謊的,所以他也不敢說出“沒聽說過”這四個字。
究竟應該怎麽辦才好,正在言祁快要将被角摳爛,猶豫不知如何開口時,沈珏卻先他一步說道:“瞧我,真是糊塗了,邊疆發生的事,言公公身在京城又怎麽可能了解呢?”、
還未待言祁說話,沈珏繼續道:“說來也巧,十六歲那年我第一次率領沈家軍上陣殺敵那一天的晚上,天空中也挂着和今晚一樣美麗的月亮,我還記得…”
伴随着如水的月光,沈珏将第一次上陣殺敵的故事娓娓道來,言祁剛開始還在認真細致地傾聽,但随着沈珏的講述,言祁逐漸忘記自己怕黑這件事情,變得越來越困,雖然一直在內心提醒自己不要睡着,但還是不可避免地睡了過去。
聽着房間內另一處傳來的均勻呼吸,沈珏臉上不由得浮現淡淡笑意。習武之人對氣息吐納最是敏感,從半個時辰之前起,沈珏就注意到言祁的呼吸聲逐漸加重,與普通人睡覺時呼吸聲并不相同。沈珏躺在床上幾經猜測,最後覺得言祁怕黑的可能性最大,所以才特意講故事哄言祁睡覺。
沈珏自認為平日裏不是一個細心的人,但今日卻能注意到言祁的異常,思來想去,只能歸結為感謝言祁這一路上以來的照顧,尤其是今天傍晚地牢裏他的那方手帕,給沈珏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想通了這一關節的沈珏,很快便同言祁一樣安然入睡。
第二天一早,汪直和王宣便親自登門來接二人前往李文成遇害的驿站,驿站離得不遠,故沈珏提議不如直接步行前往,趁此也可以觀察一下川成縣百姓的生活情況,言祁自然是附和沈珏的提議,餘下兩人的态度暫且按下不表。
李文成遇害的驿站處于川成縣最為繁華的街道上,故前往驿站的路上可謂是好不“熱鬧”,賣身葬父的情況比比皆是,雖說沈珏此次前來滄州已是低調着裝,但仍有眼尖之人瞧出了沈珏一行人貴不可言,故一位大着膽子的婦人牽着身旁的小女孩直直地向沈珏前面沖,一面沖還一面止不住地磕頭,“大人求你行行好吧,帶走我的孩子吧,家裏實在是養不起了,只要給一口飯吃就行,很好養的。”
和跪在地上磕頭的婦人不同,她手中牽着的小女孩倒是有幾分桀骜不馴的樣子,直愣愣地站在婦人的旁邊,任憑婦人怎麽生拉硬拽都不曾下跪,一雙冰淩淩的眼睛就這麽與沈珏直直地對視。
沈珏還未說什麽,一旁的王宣倒是先替沈珏惱了,扯着嗓子大喊:“這是陛下派來饑荒赈災,徹查欽差大人遇害的沈将軍,豈容你在這裏當街攔道,還有你,見到沈大人,為何不跪?”王宣這一嗓子将周圍人全都吸引了過來,人們圍着沈珏一行人議論紛紛。
言祁早在王宣跳出來的時候便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王宣,此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都給将軍大人添了好大一個麻煩,無論他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思喊出了這句話,此人都決不能留,再加上昨晚查出的賬本可疑之處,這位川成縣的主簿大抵不簡單,或許需要對他嚴刑拷打才能讓他吐出幾句實話…
沈珏聽力極好,自是聽到了人群中百姓的竊竊私語,內容不外乎是李文成一個五十來歲老成穩重的大臣都能在川成縣遇害,沈珏不過二十多歲,怎能擔得起赈災和查案的重任。
聽着這些質疑,沈珏倒也不惱,而是用內力調動自己的聲音,使得外圈的百姓也能聽得清楚,“我和言大人此次前來解決滄州的饑荒問題的,諸位大可放心,我用我的名聲擔保,滄州饑荒一日還在,李文成大人遇害一事一日不查清楚原因,我都不會離開滄州。我沈珏,必還滄州百姓一個公道。”
聽了沈珏的這一番保證,人群中傳來陣陣歡呼,沈珏借此機會補充道:“若有人能提供李文成大人遇害一t事的有關線索,重重有賞!”
待沈珏一行人從人群中擠出來後,那原本牽着小女孩的婦人早已消失不見,連帶着小女孩也無影無蹤。
沈珏在第一眼看到小女孩時便覺得有些熟悉,但卻怎麽也想不起來究竟像誰,本想此事罷了與小女孩細細交談,但現在小女孩已經消失,只得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