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往生崖5
往生崖5
虞幼泱最近有些蔫蔫的。
她也說不好是為什麽, 只是總覺得……唐元和燕遲差太多了。
越是讓他們去做相同的事,越是能感受到這一點。
明明他們有的事他們做起來沒有什麽區別,可就是……差很多。
就好比如果是燕遲半跪在地上為她穿鞋, 她就很是受用,可如果是唐元的話, 就好像和山上那些伺候她的小妖怪沒什麽兩樣。
令人索然無味。
“泱泱……”唐元低聲喊她。
虞幼泱回過神, 看向鏡子裏站在她身後的唐元,“怎麽?”
他小心地為她擦拭着長發, “我是不是還有哪裏做得不夠好?”
她“唔”了一聲, 沒說話。
唐元只沉默了片刻便又重新打起精神, 羞赧着問道:“那你還準備采補我麽?”
他已經沐浴焚香許多日了, 随時準備着供她采補, 只是她好像一直都沒這個想法。
采補他……
虞幼泱的視線從他臉上移開, 随意看了眼梳妝臺上的妝奁,卻不經意間看見了燕遲送她的那幾盒口脂。
雖然她沒怎麽用,倒也沒刻意扔掉,如今驀然瞧見,竟還生出了片刻的恍惚。
“等我為你種了鎖心珠之後再說吧。”
否則任他再如何表忠心, 她也是絕不可能用他的。
只有将別人的性命握在手裏, 她才能感到安心。
不過既然已經決定收他做爐鼎, 那麽現在不止是他要适應她, 她應該也學着去接受他才對。
“今天你就留在我房間裏吧。”她目光在房間內轉了一圈,指着窗子對面的小榻, “睡那就好。”
唐元留宿在她房間裏的那晚,燕遲在房間外枯站了一夜, 只覺得說不出的疲憊。
想了許久也沒想明白,為什麽她這樣對他, 他卻還是離不開她。
只是無論如何,他已然用盡了手段,黔驢技窮,無計可施了。
內傷難愈,心結難解。
渾渾噩噩地發了幾日高燒,再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往生崖頂。
虞幼泱站在懸崖邊,往遠處看,只能隐約瞧見其他的幾個山頂,雲霧缭繞,再無其他。
低頭一瞧,半腰處流動的不知是雲還是霧,深不見底。
難怪曲千熒說這留仙草難尋,尋常人能不能到往生崖頂都是兩說,更別提從崖頂下去采那留仙草了。
此處風急,她的紗裙被吹起,束發銀環上的兩條紗帶長長地飄在空中,虞幼泱身形本就單薄,這麽瞧上去,竟像是随時都會随風飛走一般。
燕遲心裏一緊,下意識地握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虞幼泱擡眸看向他。
她笑的時候眉眼彎彎,多了幾分少女的嬌俏,不茍言笑的時候,一張臉欺霜賽雪,瞧着又有些清冷。
便是瑤池仙子也不過如此。
她沒說話,任由他握着。
這裏太高,計繁兩條腿抖成了篩子也沒敢過去,留在安全的地方照顧李悲秋。
若是平日裏這種時候,陳少微肯定是要鄙夷地諷他幾句,只是現在他站在崖邊,只瞧了一眼就覺得頭暈目眩,再吹來一陣風,輕微的推背感更是讓他一顆心提了又提,被吓得蹲在了地上。
倘若不是有唐元這個外人在,他還顧忌點臉面,否則就直接趴在崖邊了。
唐元也有些怕,一張臉白得跟紙一樣,卻還是強撐着站在她身邊。
虞幼泱偏頭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去後面安心等着我就是。”
唐元仍是不放心,哆哆嗦嗦地開口道:“我就在這裏看着你。”
“可別。”她莞爾道:“倘若你不甚掉了下去,我還要救你,平白給我添負擔。”
唐元這才猶豫着退到了後方,提心吊膽地看着她。
虞幼泱這才瞧了一眼燕遲,道:“你也一同過去。”
燕遲才退燒沒多久,面上還泛着不正常的潮紅,神思也跟着慢了半拍。
倘若不甚掉下去的人是他,她也會救嗎?
虞幼泱見他半天沒動,皺了下眉,掙開他的手。
“……”他嘴唇動了動,“多加小心。”
虞幼泱看都沒看他,“嗯。”
他一走,崖邊就只剩下了陳少微和她兩個人。
陳少微忍不住顫抖道:“這麽高的地方,我可是拿出半條命幫你了,說好的對他态度好點呢?”
“……”虞幼泱無語道:“只不過是用你瞧瞧留仙草的位置而已,怎麽就要你半條命了,更何況我對他的态度難道很差嗎?”
怎麽不差!
對着那個唐元的時候就言笑晏晏的,對着他師弟就板着一張臉,多明顯的差別對待?
虞幼泱才懶得管他在想什麽,用腳輕輕踢了踢他的腿,不耐煩道:“你到底能不能看見留仙草的位置?”
她這兩下踢得陳少微更是不敢說話,定了定神,打開天眼往下看。
“如何?”
陳家的天眼在世人眼中是何等神秘,旁人提起來無不尊崇,怎麽如今竟然有種被她呼來喝去的感覺。
難怪燕遲喊她“大小姐”。
陳少微咽了下口水,手腳都跟着發軟,他大概指了個方向,“那裏有一株,不過你——”能采到嗎?
還沒等他說完話,虞幼泱足尖輕點,已經從崖邊躍下去了。
她的萬劫鞭是神器,雷鞭可以随意伸縮,便是用鞭子去取也可以,只是留仙草脆弱,即便收了靈力怕也承受不住,只能她親自去摘。
懸崖峭壁間,她身姿翩翩,游刃有餘。
即便陳少微已經見識過她的修為,此時仍不免愣了片刻。
修仙界中強者為尊,她這般的修為靈力,又有幾人能配得上?
論家世,有她爹明夷散人在,也算是“聲名赫赫”,論長相,想必也沒人能對着她那張臉說醜,最大的缺點就是脾氣秉性差些……不,是非常之差!
虞幼泱可以說是要什麽有什麽,再看他師弟燕遲呢?
仔細想想,除了那張臉還能說得過去,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他天賦極佳,可虞幼泱天賦未必就比他差,這樣一看,竟是處處都不及她。
若不是燕遲身上陽氣鼎盛,氣運加身,剛好虞幼泱又身患寒症,否則他師弟哪有近她身的機會?
不過這麽說起來,也不知這對燕遲來說究竟是幸還是不幸了。
留仙草很難辨,陳少微在上方指揮着,一株肯定不夠,找起來也頗費時間。
等了一會,唐元心裏還是緊張,他是個話多的人,緊張的時候話就更多了。
“燕大哥,你知道鎖心珠嗎?”
即便燕遲對他“不仁不義”,為了表明自己想與他和平共處的決心,他還是這麽喊他。
鎖心珠。
燕遲沒說話。
唐元也不在意,自顧自說着,“她說日t後要為我種鎖心珠,可這鎖心珠是什麽東西我還沒問呢,她也給你種了嗎?”
“那是一樣法器,”他沉默片刻,“分為子母珠,子珠種在你心裏,母珠由她掌控,只要她捏碎母珠,子珠便會被引爆,人也就死了。”
唐元輕輕“啊”了一聲,“那還挺可怕的。”
除此之外,再沒其他的反應。
燕遲喃喃問道:“她說要為你種鎖心珠?”
他聲音極輕,唐元也只當他是大病初愈,有氣無力而已,“是啊。”
燕遲:“……”
他自小便流浪于市井之間,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想修煉,其實歸根結底也不過是為了自保。
他接受不了鎖心珠這樣随時可以取他性命的法器,哪怕他認為自己不會背叛她,可只要一想到她随時可以捏碎母珠,他就寝食難安。
所以這麽久了,他一直都在尋找能解開鎖心珠的方法。
他不明白唐元為什麽可以對鎖心珠這樣的法器毫不在乎,可他卻明白虞幼泱的想法。
為唐元種下鎖心珠,就證明,她是真的想收唐元為爐鼎。
不是玩玩而已。
燕遲愈發恍惚起來,連唐元在說什麽也不知道了。
和他一樣的爐鼎。
可為什麽,對唐元就那麽好?
明明大家都是爐鼎不是麽?
不應該是一樣的嗎?
抛開所有,在他剛成為她爐鼎的時候,她就已經很讨厭他了。
那時他剛到滄夷山,誠惶誠恐,對大小姐無不順從,因為他明白只有讨好了她,明夷散人才會給他更多的好處。
可是她呢?
每次下山,他身上都帶着她給他的傷,更別提在兩人短暫的相處裏,她對他是什麽惡劣的态度。
這種沒由來的厭惡讓他措手不及,明明已經足夠如她的意了,他怎麽也想不清楚究竟是哪裏得罪了她。
後來,他将這些歸于他“爐鼎”的身份。
大小姐雖然需要爐鼎,但是卻很讨厭爐鼎,所以才會讨厭他。
只有這樣才能說通一切。
如今唐元也要成為她的爐鼎了。
可她對唐元卻是那樣好。
……為什麽?
明明大家都是爐鼎,既然讨厭,又為什麽只讨厭他?
燕遲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麽感受,手又冷又麻,掌心、額頭,都在不停往外冒着冷汗,再動一動,竟險些倒在地上。
唐元被他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住他。
崖邊,虞幼泱躍了上來,将采來的幾株留仙草交給陳少微。
燕遲看着她,推開唐元,一步步像是踩在棉花上,向她走過去。
他現在的臉色實在難看,嘴唇已經微微泛着紫色,虞幼泱怔了一瞬。
急促的風聲中,燕遲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他費力問道:“鎖心珠,你要給唐元。”
虞幼泱沒想到他會說這個,笑道:“是啊,怎麽了?”
她笑了。
這麽久了,她終于又對着他笑了。
他此時便是想喊也沒力氣了,他想不明白這一切,只能沉靜地望着她。
“我究竟哪點不如他?你喜歡他什麽?你告訴我,我可以改。”
虞幼泱已經好幾日心情不佳,此時見他這般模樣,心裏更是說不出的煩躁。
她冷眼看着燕遲,未發一言。
燕遲沉默地看着她,胸膛因呼吸而起伏着,一顆心在裏面跳個不停。
他動也未動,滾燙的淚珠流下,急風一吹,臉上便只剩下水痕。
陳少微瞧不得燕遲現在的樣子,因為燕遲的事,他對虞幼泱積怨已久,此時忍不住道:“你有話不能直接對他說嗎?究竟要他怎麽做你才滿意?能不能別再這麽折磨他了!”
折磨?
好啊,那她就給他一個痛快。
虞幼泱忽地笑道:“我明白了,你最開始肯讓我跟着你,不就是因為我說能解開你心裏的鎖心珠嗎?好啊,我這就解了它。”
她手腕一轉,一顆發着紅光的珠子被她握在掌心,“瞧見了?這就是母珠,現如今我把它扔下去,你從此也就不再受它的轄制了。”
她說完,沒有給燕遲反應的機會,直接将鎖心珠扔了下去。
那一瞬間,燕遲想也未想,或者說根本來不及想,身體先做出了動作
他直接從往生崖邊跟着跳了下去。
所有的一切他都顧不得了。
他只明白一件事,鎖心珠沒了之後,她便不會再将他留在身邊。
身後陳少微怒吼的聲音傳來,和着耳邊呼嘯的風聲,他分不清,只能費力去夠他不遠處的那顆珠子。
他想明白了,一切都無所謂。
她怎麽對他都好,連唐元也無所謂。
他從來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
愈愛愈恨,愈恨愈愛。
而究竟哪個更多一些,他也分不清。
這世上再沒有人能讓他有這樣極致的感情。
在跳下來的那一瞬間他就知道了,他這輩子都離不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