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許諾

孟遜神色變幻,終是板正了情緒,幾步踱到曲江煙跟前,用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問:“你很怕爺?”

曲江煙吓得幾欲哆嗦,她直覺孟遜現在十分危險,可說怕是肯定不行的,當下強撐着搖頭:“不,不怕。”她仔細想了想,自己又沒做錯什麽,他就算是罰也得有個正當理由才行,當下挺直後背,甚至還勉強朝他笑了笑。

孟遜倒是挺意外的,眯着眼睛打量了一回曲江煙,竟神情溫柔的道:“不怕才好,不怕最好。”

曲江煙忙道:“聽說爺找一件黑色織金袍子?奴婢一時也不記得放到哪兒了,若是爺不急着用,容奴婢好好想想?”

她其實更想說,她壓根不知道,能不能別非得跟這件衣裳較勁?

到底沒敢。

孟遜道:“不必了,換件素點兒的吧。”

他肯開口說話,神情就沒那麽陰沉,曲江煙忙應聲轉身去尋。

孟遜終于坐下,盯着她的背影道:“那丫頭可還得用?”

曲江煙嗯了一聲,道:“還好。”

孟遜看了眼桌上近在咫尺的茶盅,還是自己伸手倒了杯茶,又問曲江煙:“你今兒都做了什麽?”

曲江煙好不容易找了一件月白色暗紋團花長袍,捧出來給他過目,随口道:“也沒做什麽,閑着無聊,叫竹紋,就是新來的小丫鬟,替我找了幾本書。”

話一出口,她對上孟遜審視的目光,心跳都吓停了。她跟誰論“我”呢?又幾時會識文斷字了?

她忙描補:“是關于花樣子的,奴婢想眼瞅着入了夏,爺也該添些應季的衣裳、物件了。”

曲江煙恨不得咬掉自己的牙,怎麽如今說話越發不過腦了?這紅口白牙,先許諾出去了,萬一他記在心裏,她要是做不出來可怎麽好?

孟遜尖銳的目光落到曲江煙手裏的袍子上,漫不經心的唔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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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江煙服侍他換了衣裳,低頭蹲身替他系腰上的荷包、扇套,他卻倉促的拂開她的手,道:“不用了。”說罷大步出門。

曲江煙緊攆幾步,問:“爺幾時回來?”其實曲江煙想問的是他今天還回不回來,她可不想大半夜的再驚魂一場,否則早晚得讓他吓死。

孟遜忽的回身,黑沉沉的眼睛直盯着她,那模樣像是要吃人。

曲江煙心肝顫了顫,鼓足勇氣道:“奴婢不敢打探爺的行蹤,只是随口一問,也好早做準備……”

孟遜道:“爺去祭拜一個朋友。”

這簡直是所答非所問,到了也沒得出一個确切的答案。

曲江煙勉強笑了笑,蹲身福了一福:“爺一路小心。”

孟遜卻沒急着走,只眯着眼睛盯着曲江煙瞧,她今兒穿的素,是一件秋香色交領禙子,底下是月白挑線裙,黑鴉鴉的發髻上也沒戴什麽金銀首飾,只別了一枝烏木簪子,漂亮的元寶耳朵光溜溜的,竟是連對墜子都沒有。

可她膚色白晰,眼眸如水,便是只這樣站着也自成一段風流袅娜。

腦中忽的浮現了那人的形象,比她年紀略大幾歲,卻似乎始終停留在他初見她的那一刻。她就如現在的江煙一般,當着人永遠雍容、端莊、大方,可背了人便是另一副慵懶和漠然。

人如其名,缥缈不定,抓握不着。

難得翠脂有暇,來找曲江煙,卻不是為着尋她說話:“你也忒以的憊懶了些,爺的衣裳一向都是你管的,怎麽爺回來你倒不在?不然也不至于出了香凝的事。秦嬷嬷請了郎中,只說不大好,說是要先挪出去,等養好了再回來。她如今沒有老子娘,只有一個哥嫂,又不大寬裕,我想着好歹姐妹一場,大家湊些銀錢,也好讓她回去好好養病,別添了負擔。”

香凝确實是遭了無妄之災,以前孟遜也有脾氣,可最近脾氣越發暴躁,竟是從曲江煙開始,接連踢了幾回窩心腳了。

曲江煙心底歉疚,自然翠脂說什麽就應什麽。

她自己沒什麽私蓄,翻揀了一回,将一枝孟遜從前賞的嵌寶石雲形金簪和一對紫金葫蘆墜子拿了出來,用帕子包了,交與翠脂,道:“算我的一點兒心意吧。”

都是可憐人。

若是孟遜慈悲,将香凝養在院裏還好,一旦挪出去,沒有好醫好藥,只怕再難進來了。她沒有爹娘,只一個哥嫂能有多少真心?也就盼着他們能看在真金白銀的份上,肯多照拂香凝幾日。

香凝臉色焦黃,躺在榻上,面如淡金,見翠脂和曲江煙進來,臉上閃過一抹悲凄。她們幾個雖則服侍孟遜,可真正得好的也就一個江煙,沒的倒為了她的過失,自己反遭了殃的道理。

可心裏再不服不憤又如何?

她不敢對曲江煙做色,只拉着翠脂的手哭,道:“好姐姐,但凡看在你我姐妹一場的情份上,等過些日子就打發人瞧我一瞧,也免得我死在外頭,無人知曉,好歹臨死前見一面,就是到了地下,妹妹念着這點兒情份,也不冤枉了。”

翠脂也落下淚來,道:“你只管好生養着,說這等晦氣話做什麽?年紀輕輕,哪裏就到了不好的地步?你放心,過個三五天,我便叫人去看你,等你稍好些就求了爺好把你挪進來。”

說到這個,香凝便望向曲江煙,用意不言自明,能求得動孟遜的,只有她了。

曲江煙倒是微怔:“我……”她可不覺得自己在孟遜跟前多大臉面。可看翠脂和香凝都眼巴巴的望着她,心一軟,便道:“等爺回來,我試試吧。”

香凝想不到她這般好說話,一時不禁有些後悔,早知如此,就該早些張嘴,也不至于被爺一句話就給挪出去了。

她在枕上強撐着起來給曲江煙磕頭:“江煙姐姐大恩大德,香凝莫齒難忘。”

曲江煙袖着手道:“你莫謝得這麽早,我也只敢試試,到底答不答應,可不在我。”

香凝含淚泣道:“有江煙姐姐這句話,便是爺不答應,我也死而無憾了。”

翠脂扶住香凝,道:“都是姐妹,何須行此大禮,既是江煙答應了,她必會盡力而為,這下你可把心放到肚裏,只管好生養病吧。”

作者有話要說:

又修完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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