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過堂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朱老爹是典型的勇夫。他揣了曲江煙的銀票,一溜煙的就沒了影,臨走前拍着胸脯保證:“閨女啊,你就放心吧,老爹這點兒事肯定給你辦得妥妥的。”

曲江煙不放心也沒辦法,但她本意也沒指望着他能辦成,不過是叫他打個頭陣,先把曲江澧是冤枉的這陣勢造出去再說。

說起來好像有些不太厚道,好像因為朱老爹不是她親爹,她使喚起來就沒什麽壓力似的,可曲江煙委婉的提到這事“有風險”,朱老爹不以為然的道:“咳,行了,你甭說了,我都知道,先前不也挨了爺一頓棒子嘛,我還不是忍過來了?你放心吧,我也沒那麽傻,找人寫了狀紙,再雇個人替我挨那一百殺威棒就成了。”

曲江煙:“……”看來自己果然多餘,他一則惜命,二則愛財,不用她囑咐,他自會想辦法兩全其美。

朱老爹動作倒快,沒兩天跑回來向曲江煙請功:“狀子我遞上去了,說過幾天就過堂,你放心吧,到時我咬死了他就是你表弟。沒準還要讓你去堂上做證,你也甭怕,橫豎你那娘到底是哪兒的人,家裏有什麽人誰也不清楚,你就說他是你舅舅的兒子,誰敢說不是?”

他還反過來安慰自己。

曲江煙道:“有爹在呢,我怕什麽?”

朱老爹竟噎住了,半晌拿袖子抹着眼淚道:“說起來都是你爹沒用,要是爹真能替你生個兄弟就好了,你有腰板,也不會像現在這樣任人欺負。”

曲江煙哭笑不得,也不知道他是難過沒有兒子呢,還是真替自己現在的處境擔憂。她溫聲安撫:“等表弟從牢裏放出來,您就認他當幹兒子得了,讓他給您老養老送終。”

朱老爹收了淚,哼哼兩聲道:“不成,這可不成,幹兒子哪有親兒子牢靠,再說誰知道他……”到底知道姓申的這小子身世本就詭異,不可說不能說,因此他識時務的閉了嘴。

曲江煙體諒他為自己跑前跑後着實辛苦,後頭還不知道會不會受刑,便很大方的又給了他十幾兩碎銀子,還叫廚房的兩個婆子整治了一桌上好的菜肴,又替他打了一壺竹葉青,好吃好喝搭對滿意了這才送他走。

果然過堂時朱老爹一見着曲江澧就裝模作樣的看了看,而後抱住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你姑母命苦,打小就被家裏賣出來,多年不曾歸家,好不容易你爹攢了點兒錢想給她贖身,那會兒你姑母有了你表姐,身子不好,想着大老遠的,回去也是煎熬,便沒走。那個時候你才多大點兒?如今一晃都這麽老高了,若是你姑母活着,看着你出落得這樣出挑得多高興?可惜啊,她死得早,臨了還惦記着你這侄子,只說侄子肖姑,你和她生得最像,若是能親眼看你娶妻生子,她就是死也無憾了……”

曲江澧不知道打哪兒蹦出來的姑父,十分嫌棄的推他道:“我不認得你這個瘋老頭,誰是你侄子,又哪來的姑母?你別胡亂攀認親戚。”

他早招了,說自己就是曲江澧,說江煙就是自己的親姐姐,孟遜弄虛作假,暗渡陳倉,假裝弄個死人說是自己姐姐,實則是想把姐姐變成他的禁脔。

如果不是有了他的供詞,魏行遠也不會如此放心大膽的叫他出來過堂。

可朱老爹是誰?耍無賴是最拿手的,拉着曲江澧的手,唠唠叨叨,說的都是他小時候的事,有鼻子有眼,有根有據,連曲江澧自己都有些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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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老頭也太能胡說八道了,說得他自己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真有這樣一個姑丈,再聽他夾摻不清說起你表姐長,你表姐短,如今為了你的事茶飯不思,夜不能眠,急得都要上吊投井,他也滿心惶惑起來。

再聽他說到什麽“紅绡”,心裏劇震。不會歪打正着,她真是自己的親姐吧?不然她怎麽會派這麽個混老頭來救自己?

曲江澧心裏頭犯疑心,便問朱老爹:“我表姐,現下在何處?”

朱老爹見他認了,松了好大一口氣,道:“就在家裏等你呢,只等你平安回家,就給你做頓你愛吃的……”

府尹馮有道啪一拍驚堂木:“勿那老頭,休得胡說八道,這分明是朝廷要犯,你說他是你內侄,可有證據?”

朱老爹搖頭:“大人您說他不是小的內侄,可有證據?”

馮有道與魏行遠是同門,他姑母嫁的便是魏行遠的堂叔,彼此之間有些親眷關系,受魏行遠所托,自是不會輕易叫朱老爹一個小小百姓糊弄住,厲聲喝道:“休得放肆,現下有曲家遺罪的畫像在此……”

朱老爹道:“小的也有人證,我這內侄相貌似小人的渾家,我那女兒也像,她們表姐弟站到一處,和親生姐弟沒什麽差別,把我閨女帶過來,大家夥一看便知她們兩個是一家人。”

馮有道為的就是引蛇出洞,把曲江煙弄出來,當下一拍驚堂木:“來人,把朱家女……”

朱老爹道:“她叫紅绡。”

“宣紅绡上堂。”

衙役上門,是頌歌開的門,聽說府尹要宣曲江煙上堂,他大大吃了一驚,一邊好言好語給了銀子安撫衙役,一邊叫人騎快馬給孟遜送信兒。

衙役有差事在身,只略略喝了杯茶,便說什麽也不肯再等,死說活說非要帶曲江煙走,頌歌沒法兒,只好親自護送。

曲江煙等了這幾天,為的就是這一刻,她心裏焦慮、緊張、害怕,都雜糅在了一起,神經繃得極緊,連牙關都在發抖。她怕,怕不經過審訊,就又定了她的罪,怕又像從前一樣,不問青紅皂白就關進牢裏,憑白無故又被人賣來賣去。

灌了好幾杯冷茶,這才故作鎮定的起身。她特意穿了一件素白的銀錢繡竹紋的襦衫,底下是雪白的八幅羅裙,整個人素雅得仿佛雪裏白梅,清冷之極,卻也嬌豔之極,眉宇間鎖着輕愁,眸子裏略帶焦灼。

她一上堂,曲江澧眼都直了,他往前一步,情不自禁的就要喊“姐姐”。曲江煙看向他,假裝遲疑的問道:“表,表弟?果然是你?”

朱老爹立時叫出來:“丫頭啊,雖說過了這麽多年,可你果然一眼就把你表弟認出來了,真不枉你舅舅待你,待你娘,待咱們家這麽好,天可憐見,你表弟被冤枉成罪犯,終于可以洗清冤情了。”

曲江澧不明白曲江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可也算徹底明白,眼前這看起來不着調的老頭才是眼前這女子貨真價實的親爹,與自己确實沒關系。

他有些怔然的道:“表,姐?呵,時間過得太久,我不記得了。”

曲江煙想打他:小時候的機靈勁哪兒去了?甭管認不認親,先把眼前的牢獄之災躲過去再說?

不過她也知道,曲江澧對自己,對朱老爹沒什麽信任,一時半會兒就想讓他順着自己的想法辦,有點兒難,因此曲江煙也只是抹抹眼角,道:“都說表弟生得像娘親,如今親眼見了才知道,這話果然不虛。”

所有人都看向他二人,果然發現額頭、眼睛、鼻子十分相似,一時底下人議論紛紛,有說他二人是親表兄弟的,也有說世人或許真有長得相似的。

馮有道一拍驚堂木:“休得喧嘩。”他看向曲江煙,盡量和顏悅色的道:“你就是朱家女,小名叫紅绡的嗎?不要怕,問你什麽你便答,只要實話實說,自然會放你歸家。”

曲江煙暗暗冷笑,他這話也就糊弄糊弄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子,想套她的話,做夢。她乍着膽子,跪下微垂了頭,輕聲慢語道:“是,小女子本名紅绡,後來被主子改名叫江煙。”

馮有道一皺眉,又指着曲江澧道:“你說這人是你表弟,可是實情?若敢信口雌黃,大刑伺候。”

曲江煙害怕,瑟縮着道:“小女子不敢,實是當年姐弟見面,年紀都還小,隐約知道娘說過他與我不像姑表姐弟,倒像親姐弟……”

她抓着相貌相似的把柄,連馮有道也不能說什麽,且她一出現,在場諸人包括看熱鬧的老百姓早就看清了:确實像,不是親表姐弟是什麽?

馮有道冷笑道:“大膽刁民,還敢信口雌黃?他自己都招了,說他是罪臣曲直之幼子,上京來尋姐姐,也就是教坊司的官伎飛煙。更有人告你改頭換姓,以逃罪責,有欺君之嫌。”

曲江煙才不怕這個,仰頭道:“小女不認得什麽曲直曲彎,只知道小女打小生在朱家,後來年紀略大便被挑進了府裏,後被夫人指到爺身邊,一直到今天。大人若是不信,只管問我爹,我娘雖然沒了,可小女子的親戚、朋友尚在,他們總認得我是不是朱家的女兒吧?”

馮有道見她一點兒都不心虛,也不害怕,心裏也犯了疑心,當即道:“來人,去傳證人。”

趁這功夫休堂,自去找魏行遠。

魏行遠氣得咬牙:“只管傳證人,我還不信能讓這等無知小民把這鐵板釘釘的案子翻個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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