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新婚
新婚
五年後
翠蓮是路府內一個普通的小丫頭,今日翠蓮給管事告了假,在路府最忙碌的時候,回家探望母親。
五年的時間,路府在花錦城的勢力逐漸顯露,城裏的百姓都知道路家是花錦城實際的掌權者。
當年他們初初來時,只當是臭蝦的外室,沒想到,居然是臭蝦的主人家。
坐一頂小轎子,翠蓮大包小包的回了家。
家裏人天不亮就在門口等着了,知道路府規矩大,也不知何時能放人出來,擔心女兒回家沒人接待,片刻不敢離。
等到晌午,才看到小轎子施施然到來。
一家人自是興高采烈,鄰裏看着翠蓮手裏的包袱,眼熱的不行。
翠蓮本家姓葛,既是要賣女兒的人家,自然不富裕。得虧翠蓮在路府當差,葛家的日子才慢慢好起來。
終于接到了人,葛母高興道,“可算是回來了,最近啊,聽說路府在辦喜事,還以為你回不來呢。”
翠蓮同樣笑,“母親,府裏的少爺娶親,本是最離不開人的時候,可聽說咱家也辦喜事,既是我親哥哥娶媳婦,也讓我沾沾府裏的喜氣,特意給我的恩典,讓我回來送些東西,添點喜。”
“我這稍稍坐會兒就回了,府裏缺人手,我呆不久。”
葛父一臉憨厚,臉上的遮不住的喜意,“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不必帶東西。這兩年家裏日子過得去,你手裏多留點錢,不必惦記家裏。大宅門裏,使銀子的地方多了去了。”
翠蓮的哥哥娶妻,街坊四鄰早都來幫忙了。知道翠蓮在路府裏當差,也都想來看看大戶人家的丫鬟的氣派,一群人圍着她,熱鬧極了。
大家叽叽喳喳的,你一言我一語,場面喜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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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蓮啊,你可真是好命,咱這條街的姑娘們,就數你現在日子最好。”
葛母樂的合不攏嘴,“嬸子,瞧你說的,翠蓮在人家府上讨生活,哪有待在家裏的閨女享福?要不是當年家裏窮,哪能幹這等賣女兒的事?”
嘴裏說賣女兒的事情上不得臺面,臉上卻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大家也都知道葛家的德行,大喜的日子樂得吹捧她。
“行了,誰不知道花錦城裏誰當家?還不是路府當家?你家閨女在路府當差,這不就是路府的人?路府的人,哪能和我們外頭這些粗人比?瞧瞧你葛老大這些年,吃的穿的用的,哪個不是你家翠蓮出息帶給你的?”大戶人家的手指頭裏随便漏點,都夠養活他們這些窮苦人家一家了。
衆人對翠蓮既鄙夷,又羨慕。
鄙夷翠蓮不過是路府一最低等的粗使丫頭,在府內幹的指不定是什麽被糟踐的活計。可一旦在外,因着路府的身份,她也高人一等。且不說其他,就看她平日給葛老大送的銀子,還有今日主人家的賞賜。他們這些人,攢一輩子,都買不起這麽金貴的首飾。可在路府的眼裏,不過是心情好,随手賞給粗使丫頭的恩典。
對高門大戶內宅裏的事情,大家總是好奇,紛紛問道,“聽說路少爺要娶親,娶的是哪家的閨女?”
“你們看到聘禮了沒?哎喲喲,十裏紅妝說的就是這排場了吧?一眼望不到頭,不知道是多少錢。”
“翠蓮在路府呆過,見多識廣,以後也帶着我們大家長長見識。”
“就是就是,我們那閨女成天下地幹活,糙得很,不比你們大戶人家的小姐金貴。”
葛母忙道,“哪裏是大戶人家金貴的小姐,就是個小丫頭,我家翠蓮吶,就是個小丫頭罷了。金貴的都是路府的主子們,我們家的小丫頭,以後還得多多仰仗大家嘞。”
翠蓮嘴角含笑,被街坊吹捧的飄飄然,壓下心頭的一點恐懼。路府的規矩,路府的秘密,唯有他們這些在路府的下人們,才知曉。
程管事待他們并不嚴厲,少爺對他們這些下人也是和和氣氣的。翠蓮聽人說過高門裏的故事,如果主家太仁慈,就會奴大欺主。路府裏的主人脾氣好,卻從未聽過有誰敢以下犯上。
甚至,在翠蓮到路府的這兩年中,每個人都過的戰戰兢兢。路府仿佛有一層無形的威壓,籠罩在他們頭頂,叫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翠蓮也想問過是怎麽回事,可所有人都諱莫如深。
明明是和善好說話的主人家,下人們卻如履薄冰,大氣不敢喘。
及至有一天,她無意給廚房看門的婆子提了一嘴,又灌了她幾口黃湯,這才隐約知道了點緣由。
老婆子含糊不清,嘴巴裏全是酒臭和蒜臭,打着哈欠告訴她,“你才來兩年不知道,五年前哪,府裏打死人……呃……整個院子都是血……不敢亂說話,程大爺打死人的……”
原來如此,路府的奴才不犯錯,犯錯便是打死。
老婆子還悄悄給她指了指後院的一處,“那裏一年四季都是花香,從來不讓人去,為的啥?裏頭埋的,都是死人!全是死屍味!這才用花味蓋住!你往近湊點,指不定能聞到什麽味道呢!”
翠蓮沒敢過去,但當時好像有一陣風,風中,似乎當真藏了血肉腐爛的腥臭氣。
回憶到這裏,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耳畔依然是熱鬧的吹捧聲,腳底卻有一陣寒意冒起。
翠蓮忍不住打斷她們的話,勉強揚起一抹笑,“娘,我這就回去了。府裏事情多,主人給了恩典,我們也不好不識趣。早些回去,府裏還忙着呢。”
“好好好,你回去,回去。”剛回來沒一下,就趕着回去。雖然葛家人心中稍有遺憾,卻也不敢多留。
送翠蓮離開的路上,葛母笑眯眯的和衆人解釋,說她府裏事忙,抽不開身諸如此類。
翠蓮有清楚的聽到,剛才還在捧着她的那群街坊,在她離開後,毫不掩飾對她的嫌棄。
“在大戶人家當丫頭,又不是當小姐,還擺起架子來了。”
“就是,指不定在府裏怎麽挨打挨罵呢,哪有我們家閨女好?”
“咱們家的閨女可是清清白白的黃花大閨女,好人家的姑娘,什麽樣的男人配不上?做了丫頭的,哪怕是大戶人家的丫頭,那不還是奴籍?我們的姑娘,找對郎君嫁了,将來保不齊還有诰命的福氣,她家翠蓮除了做妾也就是當當管事娘子了,一輩子被人踩在腳下,子孫後代也擡不起頭。”
“行了你,少說兩句,人家辦喜事呢。”
“誰讓她家這麽嚣張,我看不過眼不成?”
“閉嘴吧你!那可是路府!花錦城靠近紅河,別說花錦城,附近幾座城都靠紅河生活,水上讨生活的人,哪個不得靠着漕幫?就算是朝廷,都不敢管漕幫的事!翠蓮在路府就算是當丫頭,那也是進的了路府大門的人!”
“多少達官貴人連路府的大門都進不去?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她是門裏人。”
“葛翠蓮長得好,高門顯貴的,要是被哪家主子瞧上,不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行了行了,幹活去幹活去,人家和咱不一樣,咱也別嫉妒,小老百姓也有小老百姓的好不是?你看翠蓮風光,可高宅裏,一個不小心,被打死的還少?”
“話本子裏不都說了,那些小姐們,殺起人來厲害着呢!”
“喲,下雨了,快把篷子支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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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大牛到路府時,雨水打濕了全身。
路淩絕娶妻這樣的大事,日子算來算去,天公卻不願作美,下起瓢潑大雨。
大雨天啊,程大牛搖頭輕笑,當年餐風露宿的日子果然離自己太遠,現在坐在轎子裏淋點雨,都矯情的心煩氣躁起來。以前那些日子,雨比今天還大,他照舊往山裏跑,黃泥一塊一塊搭在褲腿上他都不嫌棄,螞蟥鑽進腳心,他甚至還敢用鹽巴把它腌死。現在只是鞋面上有了點水珠,都煩躁不堪。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說的大抵如此。
穿過長長的走廊,程大牛去找路淩絕。
他正在練功,路蘊對他的教導一日不敢松懈。
雨幕傾瀉而下,大雨中,程大牛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形。
好大的雨,下的人不知所措。
他笑喊道,“少爺,這麽大的雨,又是好事将至,還如此勤勉是為何?”
路淩絕站在原地不動,任由雨水沖刷他全身。裸露的上半身肌體遒勁有力,看的左右侍奉的丫頭們臉紅心跳,紛紛不敢擡頭。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大步踏雨而來。
随手接過厚厚的帕子,把身子擦拭幹。
“不過是成婚罷了,也不是什麽大事。”他神色平淡,全然沒有新婚的喜悅。
“你不喜歡夫人給你說的親事?”程大牛有些意外。
他是路蘊唯一的兒子,這門親事要是沒有他的同意,路蘊不會讓人操辦。
路淩絕表情淡淡的,“不,沒有喜歡,自然也沒有不喜歡。男人總要成家傳宗接代,女人嘛,家世夠,長相夠,也就夠了。既然是母親選給我的,自是不差。”
程大牛聽懂了,路淩絕對女人并不熱衷。和他相識的五年裏,路淩絕此人于他而言,像謎一樣,沒有對什麽東西特別渴望。他一直活的很冷靜,如路蘊一般,母子兩個的生活,平淡似一灘死水。
水下所有的波瀾都由他程大牛去做,他們的生活,無風無波。
路家兌現了他們的承諾,過去的五年中,由仇蝦帶領的漕幫更換主人。他對仇蝦取而代之,如今的花錦城,最大的是路家母子,他們不管事,外頭明面上最能耐的便是他。仇蝦和城主,也不過是在他程大牛手下讨生活罷了。
“走吧,去見母親。”路淩絕道。
聞言,程大牛脖子一緊。
他深吸一口氣,卻控制不住寒意從心底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