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要錢

要錢

紅河沿岸處處皆是口岸,光是臨江區區小縣,渡口便有三個:葫蘆口、淺草坳、擱魚灘。

三個渡口分別被鯨幫、虎幫和飛魚幫掌控。

除卻三個管河運的漕幫,臨江縣主要勢力還有兩家船幫,十家木坊,以及碼頭工人組成的一夥勞幫。

縣城雖小,勢力錯綜複雜,彎彎繞繞拉幫結派,賣布的、開酒樓的、開茶館的、丐幫……就連街角路口賣包子的和挑貨的貨郎,都有各自的幫派。

江湖處,暗潮湧動,看似混亂不堪,實則亂中有序。

言無計修河堤,首先想借的,便是他們的勢力。

這些人都從河上讨生活,比誰都想要紅河穩定。冬天水少,自然不着急。等到夏季暴雨,源頭冰川融化,不修河堤,發起大水來,整個臨江縣都得被淹了。

洪水之下,百姓受苦受難。這些人比百姓更擔心。畢竟一窮二白的人能豁得出去,實在不行,大家夥出門逃災也無妨。關鍵是在臨江有點勢力、有點餘財的人。臨江遭殃,他們一輩子白幹,從頭再來。

有時候,人們對于利益的擔憂,比對于性命的擔憂更甚。

想要在臨江就地征款,得從這些人身上打主意。

擺攤的、賣貨的、乞讨的通通不計,這些人到哪兒都是一樣的活法,要他們出錢,等同要他們的命。

碼頭的勞工們也不可,賣苦力的人本就艱難,從他們手上扣銀子,簡直是謀財害命。等有了錢,找他們幹活倒是個好主意,也算是給當地的老百姓多一條活路。

剩下的十家木坊、兩家船幫和若幹生意人,言無計自有他用。從這幾家身上拿錢,不能講道義。既然決意要征稅,首先要征的就是他們的稅。生意往來,稅目繁多,裏頭大有手段。

直接把他們叫來,叫他們捐點銀子,摳摳搜搜拿不出多少。沒錢便也罷了,保不齊還因着三瓜兩棗的欠個大大的人情,征稅的時候不好動手。

如此,就把他們直接剔除在外。

剩下的,只有三家漕幫。

說句難聽的,柿子要撿軟的捏。什麽酒樓茶館的,翻不起大風浪,都是做生意的人,頂多背地裏罵你幾句,真動手也打不過你。

漕幫不一樣,常年在河面上跑的人,最不怕動手打架。只能以道義徐徐圖之,不可強勢蠻橫。

況且最掙錢的,也是三家漕幫。河運才是金山銀山,既然有錢,他言無計放下些臉面又有何妨?

他約三家面談之前,首先拜訪了飛魚幫幫主淩钺。

淩钺此人,言無計多方打聽,得知其剛正不阿,頗有幾分正氣。生的器宇軒昂,斯文貌美,在臨江縣頗有一番美名。

美名主要集中在臨江諸位小娘子口中,畢竟年紀輕輕,身為飛魚幫幫主,長的又俊俏,怎不令衆娘子們春心萌動?

言無計決定從淩钺此處作為突破口,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讓他答應出錢的事。

果不其然,以言無計之辯才,将淩钺說服。

之後,言無計借機邀約鯨幫幫主王禁和虎幫幫主程忽。

收到其書信時,兩位幫主反應各不相同。

王禁首先是疑惑,與其心腹王貍商讨,“言無計邀我吃飯,莫非是鴻門宴?他可不是個好相與的,程家說抄家滅族就抄家滅族了,招惹上這種瘋子,可不是件好事。”

王貍說,“大哥,你說,言無計會不會是認為之前手段太過強橫,惹了衆怒,為了緩和與我等之間的關系,這才下帖子相邀?”

王禁擡手,眉頭擰緊,“不會。他剛來臨江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程家斬草除根,事情做絕了,哪還有回頭的餘地?這種人,從他手上絕讨不到好。我看,想必是對我們有所求,我們又不像程家一般壞事做盡好拿捏,這才想要旁敲側擊。”

想起程家的事,王貍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想程家枝繁葉茂,也是樹大根深,說連根拔起就連根拔起,誰都保不住。言無計如此手段,若想要整治我們,我們鯨幫又當如何?”

王禁道,“二弟不必擔憂,朝廷的人其他地方雖可恥了些,可還是要臉面的居多。凡事講究個證據,不像我等,憑意氣用事。我們本本分分的跑船,紅河上行走多年,葫蘆口本就是我幫的渡口。言無計即使想要整治我們,也師出無名。”

王貍想到一個可能,念頭一起,背後瞬間濕透,“大哥,若是言無計把臨江漕幫三位幫主都叫過去,一口氣殺了你們三位,屆時漕幫無主,朝廷豈不是順勢接管?這些年來,他們無恥的事情幹的多了,若是我,擔一個區區的罵名就能掌控三個渡口,無論如何,這罵名也擔得起。”

王禁說,“不會。言無計此人雖然邪性,辦事也令人捉摸不透,但不至于此。”

“他殺了程家也好。程家這些年越發嚣張跋扈,仗着對紅河的控制,大肆欺壓我們。程家一倒,我們的日子也松快許多。說起來,言無計辦的這件事,與我們來說還是好事。”

“要不,這宴會還是不去了?”王貍依然擔憂萬分。

王禁道,“二弟此言差矣。言無計邀請了三家幫主,我若不去,其他兩位去了,不顯得我毫無膽色,是個膽小如鼠之輩?大丈夫行走世間,哪怕真的膽小,也不能叫人發現才是。”

“無需擔憂,信上寫到,淩钺已然和言無計商讨過了。不知道他們兩商量的是什麽事,但總歸淩钺此人我還是信得過。他願意作保,讓我們赴宴,哪怕是場鴻門宴,他也會保我全身而退。”

虎幫幫主程忽收到信時,正躺在美嬌娘的胸口。他好酒色,常年眠花宿柳,家中更是姬妾無數。

看到信上出現了淩钺二字,淺淺掃了一眼,便放心的答應下來,接着埋頭在女娘深處。

終于等到言無計與三位幫主約定之日。

他帶着路蘊和歸去來一同等待在淩霄酒樓。

淩霄酒樓乃是臨江縣最負盛名的酒樓,請人若是要講究排場,此處最為妥帖。天上樓被他們收拾之後,淩霄酒樓生意蒸蒸日上。掌櫃的是個聰明人,此時的淩霄酒樓,和從前的天上樓無異。

路蘊四下打量此間陳設,感嘆道,“自我來到這裏,還未曾好好到外頭逛過一回。此番頭一次來到富貴潇灑之地,總覺得……”

言無計笑道,“長了見識,增了世面?”

路蘊淺笑,輕聲道,“不過如此。”

她生來是家族中的大長老,什麽樣的排場沒見過?一家酒樓,別有風情,但風情也僅限于此了。

歸去來道,“若有機會到王都去,我領你到千裏樓玩耍。在那裏,大抵便能知曉何為溫柔鄉、英雄冢、銷金窟。”

路蘊抿嘴一笑,“我等着。人間風物大不相同,期待見識的那日。”

這時,言無計道,“人來了。”

樓下三人幾乎同時到來,言無計給他們二人介紹。

“走在最前頭的黑臉瘦高個名喚王禁,乃是鯨幫幫主。此人心思狡猾,為人不甚磊落,愛走些偏門的路子。”

歸去來道,“你是說他品行不堪,不值得信任?”

言無計燦然一笑,表情很是放松,像是……聽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急着四處分享,“那倒不是,他只不過是愛娶老婆、認兄弟,為人謹慎,身為男子,又愛弄些後宅裏的小把戲罷了。真要說人品不堪,倒也論不上。只是少了些男子該有的英豪氣概,如是普通的男人,定是備受街坊四鄰議論的小人,不過嘛,他娶了鯨幫前任幫主的獨女,繼承了鯨幫,背地裏也沒人敢多加議論。”

“除了這個,沒甚大缺點。對他老婆關愛有加,對鯨幫的事務也很是上心。你看他的黑臉和瘦骨如柴的身體,皆是因為在船上待的時間太久,日曬雨淋風吹,把身體折騰成了副鄉下窮漢子模樣。我看碼頭有些工人模樣都來的比他好,足見對鯨幫盡心盡力。”

他接着說道,“跟在王禁後頭的大高個是虎幫幫主程忽。”

歸去來把目光定定的看着他,眼底劃過一抹笑意,“這位瞧着威武雄壯,符合大家對江湖幫主的想象。”

言無計道,“哎,人不可貌相,程忽看着壯實,內裏卻大不如王禁。”

“他的幫主之位是老爹給的,從小錦衣玉食,備受寵愛,任性慣了。他好酒色財氣,若非是虎幫幫主,日日得處理漕幫事務,只怕我們見着的就不是位模樣壯實的幫主,而是一位心寬體胖的白面員外。”

“聽聞他家中姬妾無數,對了,淩霄酒樓裏也有個相好,我特地和錢掌櫃打聽過了。小柳兒一會兒就會過來,如果我沒能和程忽談妥,少不得要請她出來說合一二。”

“程忽不反對,淩钺也願意幫我,王禁哪怕不情願,也不好不随大流。”

人群中忽然掀起一陣小小的騷動。

言無計聲調擡高,稍稍興奮,“看,淩钺來了。”

路蘊笑話他,“我只道女子看見英俊的男子會激動,想不到你一個男人,看到另一個模樣出衆的男人也會神情亢奮。言無計,你無妻無妾,又一把年紀,莫非是有些不可對人言的毛病?”

一般來說,女人看見比自己漂亮的女人會心生喜歡,保不齊還想着摟在懷裏抱一抱;男人看到比自己更優秀的男人,就只剩厭惡了。不想雄竟的,或多或少有點不正常。

言無計沒好氣,“我可沒什麽不可對人言的毛病,純粹是有點愛看熱鬧的小癖好罷了。”

“淩钺的模樣身段,脾氣手段,無一不出挑。加上秉性剛直,可是臨江縣深閨女子夢中的常客。”

聞言,歸去來也笑話他,“你是日日跑到姑娘的夢中去偷窺,還是趴在人家房梁上偷看人家思慕?怎小女子的事也知道的一清二楚?還夢中常客起來了。”

言無計也不生氣,“我讓阿大打聽過了,淩钺和王禁之間,還有點熱鬧好看。”

“王禁想把他妹子嫁給淩钺,來個兩家和親。不過你們也看到王禁的模樣了,黑瘦黑瘦的,他嫡親的妹子,好看不了多少,被淩钺嫌棄了個徹底。這不,王家妹子大哭好幾場,無論如何追求不到心儀的男兒郎,搞的王禁對淩钺總有點不順眼。”

他還對此事好生評論了一番,“感情之事,最是不能強求。要我說啊,不止門當戶對,這容貌也得匹配才行。老天爺給人生一副好相貌不容易,且珍惜着,可不能随意托付給個其貌不揚或是貌醜無鹽之人給浪費了。此事淩钺做得對,換做是我,也是絕不答應的。一人男人,有錢有權有勢,自然要找最匹配自己的女人,好好挑選才是。女兒挑男人,男人也得挑女人。”

“你就是挑來挑去,才一直沒能娶親。”歸去來此等淡薄的心性,也忍不住吐槽他。

不僅如此,言無計嘴巴還毒的很,一言不合,怼的人掩面逃跑。

“言無計,你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模樣嗎?”路蘊似笑非笑,笑意達到了眼底,帶着明顯的調侃。

言無計正色,好奇道,“什麽模樣?”

歸去來笑着接話,打趣他,“長舌婦的模樣。我看現在啊,就少給了你一把瓜子。給你一把瓜子,站在樓上,一邊嗑瓜子,一邊對我們說,這才傳神呢。”

言無計做出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笑罵道,“好啊你們,我好心好意給你們講解,你們倒是看我的笑話起來。既如此,我便閉嘴不說了。不說了!”

笑鬧間,漕幫三位幫主來到了雅間。

兩方互相拜見之後,各自報了姓名,坐下開席。

說是吃飯,實為交鋒。

不過,程忽甫一坐定,便直勾勾的盯着路蘊。

想起言無計說的,此人貪戀美色,不由心生不喜。

好生失禮。

黑了臉色,正欲嘲諷,程忽率先開口,“我認識你,你是元覓閑的妾室。”

元覓閑?這是何人?

對了,是嬌娘的夫君。路蘊後知後覺。

正想着要如何糊弄過去,又聽程忽皺眉道,“不,你只是長的和元覓閑的愛妾一般無二,但不是她。那個娘子,我程忽粗粗掃一眼,便不由得心神搖曳,當真是貌美非常啊。”他神情神往,當真在回味過去。

聞言,路蘊滿身難受,當面被人追憶,何奇詭異。

言無計看熱鬧不嫌事大,追問道,“怎麽,她就不能是元覓閑的姬妾?莫不是長的不夠貌美?”

王禁開口道,“元覓閑可是元家人,這位娘子若是元府中人,言大人何必找我們?我輩比之元府,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淩钺很欣賞的看着路蘊,眼睛半眯起來,語氣真誠的恭維,“娘子甚是美貌。”

路蘊神色逐漸冷下來,她一貫厭惡他人的打量,尤其是不懷好意的打量。一個男人莫名其妙的占有欲讓她想要動手,直白了當的告訴他們,不是誰,都能随意招惹的。

這時,忽然聽見程忽哈哈大笑聲,“哈哈哈,小娘子,我程忽一輩子都在女人身上摸爬滾打,認錯不了女人。你雖長的和元府的姨娘長的一模一樣,可絕不是她。那女娘我見過,唯唯諾諾的,性子讨人喜歡的緊。蓋是因着性子柔順,是個難得的嬌娘子,才叫我老程常年記挂在心。這位小娘子,你如此淩厲的性子,哪怕長的再柔順,我老程也不喜歡。”

“不過,你長的這副模樣,有事何必找我們?元府家大業大,元覓閑又對他那姬妾寵愛非常。今日那妾室失蹤,我聽說元府可是雞飛狗跳了好一陣時日。你若上門,得元覓閑寵愛……”

話說到這裏,忽然住了口。

無意中瞥見一眼路蘊的眼神,眼底是無邊的冷意。

這種感覺,是強烈的殺意,猶如殺神在世。手上要不是沾滿了血的人,絕不可能有這等氣場。

吓得程忽瞬間禁聲,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來,吓的人口幹舌燥。

只不過她神色收斂的極快,轉瞬間,便綻出盈盈笑意,嬌俏可人。

言無計垂眸淡笑,待氣氛稍稍緩和之際,方擡首,緩緩道,“此番吾請諸位前來,實在有一事相求。”

“河堤被毀,正值隆冬之際,修理河堤之時。只是府衙手頭不甚寬裕,故而想向諸位求助,萬望相助。”

說完,室內一片死寂。

門口,有個小夥計趴着偷聽,聽了半天,沒再聽見裏頭還有其他動靜,偷偷摸摸的墊着腳跑下樓,趕緊和掌櫃的彙報。

“掌櫃的掌櫃的,偷聽到了。”

錢掌櫃催他,“快說!”

夥計說,“縣令老爺讓漕幫的三位老爺捐銀子呢!開口就要好大一筆錢,說是要讓三位老爺把修河堤的錢給出了。”

錢掌櫃擦擦額頭上的汗,問他,“就讓那三位老爺出錢,還有沒有說其他人?”

夥計搖頭,“這沒聽到,沒說到其他人,就說找漕幫的三位老爺要錢了。”

錢掌櫃拍拍胸口,幸好幸好。

“好在沒讓我出錢,我做的是小生意,讓我白白出銀子,豈不是要我的命?得虧沒想到我們,幸好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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