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月亮坨(2)

第四章  月亮坨(2)

雖然說的是“保存體力”,實際上三個人早就沒了力氣,靠在牆上也只能緩解身體的酸痛罷了。

牟敏的大腦在疲憊中快速地運轉着——地上的編織袋可以用來纏住鐵窗框,但是沒有水,也沒有棍狀物,沒法用杠杠原理使窗框變形......只能用蠻力試試看了。

這時候,麗雲突然出聲蹦出一句話:“今天是我的生日,我26歲了。”

袁晴晴立刻用氣聲接話:“麗雲姐,祝你生日快樂。”

麗雲沒再說話。

牟敏的思緒被她們的對話打斷了,她在昏暗中看向麗雲,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其實我先前是因為嫉妒你......也不是嫉妒吧,就是覺得不公平,所以把你當成了發洩的靶子。”

麗雲沒想到牟敏會這樣說,“為什麽?”

“我拼命學習,掉了一層皮才從小鎮裏考出來。到大城市以後,省吃儉用,和別人合租一套老破小,光是房租就要用掉每個月三分之一的收入。我拼了命競争,才能得到一份收入不高的工作,我像牛馬一樣在幹活,工作幾乎燒光了我所有的運氣和熱情,你知道嗎?我幾乎沒有在太陽落山之前出過公司的大樓,就算這樣還是被‘優化’了......有時候我會想,憑什麽我要這麽拼,才能過上普通日子,而你這樣就可以......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你說得沒錯,我确實一直都在靠男人生活。”麗雲幹脆地接過話頭,言語中充滿了對自己的鄙視:“但是我也得到報應了,現在這種下場,都是我應得的......”

“最後我們都坐在了這裏”,牟敏沒有讓她繼續貶低自己,而是快速地作出了總結。

袁晴晴一直沒再開口,她還在滿腦子的“為什麽”中不斷地徘徊。為什麽男友會這樣對她?如果從一開始就是為了今天,何必耗費三個月的精力?可如果這三個月的感情都是真的,又為什麽會有今天?心裏的苦甚至苦到了舌根,她覺得口裏苦得發澀。

這一次是她的初戀啊!

她想到了舍友曾經給她的忠告:“社會上的男人比我們學生複雜多了,不要和社會人談戀愛。”可是那時候,她已經掉進戀愛的蜜罐裏了,又怎麽看得清不對勁的地方。說實在的,對方也确實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他們之間就是自然地相識、自然地戀愛、自然地走到了今天。

到底為什麽?為什麽是自己而不是別人?為什麽偏偏是自己呢?

她的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下來,發着抖問:“他們會帶我們去哪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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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敏有氣無力地答道:“不知道。也許是送去其它國家,也許是送去山區。”

她刻意避免了“賣”字,可袁晴晴還是被吓得不輕,她下意識抓住了麗雲的胳膊,“等到周一,就算我學校和家人報警,警察也不可能找到我了,對嗎?”

牟敏像是在安慰袁晴晴,也像是在自我暗示:“我出發之前和朋友說了,到地兒就給她打電話,她沒我的消息,肯定會報警的。”

聽到這裏,麗雲的心裏竟沒有任何感覺——沒有人會為她報警,沒有人知道她的處境,李香雲呢?她會嗎?她能意識到自己出事了嗎?

這時袁晴晴又問:“我們會死嗎?”

麗雲不知怎麽,像握住初生的雛鳥一樣捧住袁晴晴的手:“不會,一定不會,咱們三個人呢,一定能跑出去。不哭,你看着我,你看着姐姐”,她摸索着袁晴晴的臉龐,把她的臉轉向自己:“我們一定不會死的,相信我。”

其實她也不知道究竟會不會死,但是身體裏的一股沖動,促使她不想讓袁晴晴一直置身于絕望之中——盡管她自己也很絕望。

“不會死的,死了就不值錢了。好了,別想了,咱們抓緊時間吧。”

牟敏說着,先行一步站起來,用力掰着窗框中間的一條鐵杆。房子雖然老舊了,但鐵窗依舊牢固,她努力了幾次,窗框都紋絲不動。緊接着,她又把編織袋撿起來,學着在電視劇裏看到的方法,把編織袋折疊成一條繞住兩根鐵杆,吃力地旋轉起編織袋。

兩根鐵杆微微變形,向彼此靠近了一點點。

盡管變形的程度很小,但是牟敏還是察覺到了,她的聲音透露着一絲興奮,“有效果了,快來幫忙!”

麗雲和袁晴晴趕緊上去,一起旋轉編織袋,就像擰衣服那樣,一直擰到胳膊發脹、酸痛不已。

令人失望的是,此後鐵杆再無半點變化。

堅持到這會兒,牟敏的信心和耐心都已經快磨沒了,她死死地咬着下嘴唇,用盡力氣再度嘗試,直到嘴裏因為太過用力發出“唔唔”的悶響。蓄力猛地轉了幾圈之後,她一下子坐在地上,實在是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袁晴晴已經止住了眼淚,她立刻接替了牟敏,繼續扭轉編織袋。

此時的牟敏似乎完全失去了信心,原先吊着她的那口氣不知為何消失殆盡了,她像一個“大”字躺在地上,不再動彈。

麗雲摸索着來到她的身邊:“不着急,歇一歇,再試試。”

“沒有水,沒有棍子,這樣幹使勁,不行的。”

麗雲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原理,但是聽到需要水,她直截了當地問:“要不我撒個尿?”

牟敏轉過頭,對啊,她怎麽沒想到撒個尿呢?她坐了起來,快速地把西裝裏面的純棉坎肩脫掉遞給麗雲:“來,把我的衣服尿濕。”

麗雲接過衣服,摸索着撩起裙子,突然間,門被打開了,兩個男人手裏拿着手電,一前一後站在門口。

幾乎就在一瞬間,牟敏握着鐵片猛地朝着姓周的就撲了過去,姓周的猝不及防,從眉毛到鼻尖被她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頓時捂着臉大叫起來,牟敏趁亂拽住黑衣男的褲帶,大喊:“跑啊!”

屋裏的兩個人反應過來,立刻跑了出來,迎着一片黑暗跑去。

麗雲一邊狂奔,一邊流眼淚,有那麽一瞬間,她想回頭去救牟敏,求生欲卻推着她一路向前,她和袁晴晴一直跑一直跑,完全不知道在跑向什麽地方,跑着跑着,腳下的地越來越軟和,沒一會兒就陷在了泥裏。

麗雲明白了,這屋子周邊大概是田地,她們一通亂跑,跑歪了,從路上跑進了田裏。

泥土包裹着她的雙腳,一種本能在頃刻間回歸到了她的身體裏,仿佛再一次站在幼年時的田野之中。一側是山巒和村莊,一側是田野和道路,每天清晨,風從田野吹向山巒,鳥的聲音比平時大聲了許多......她拽住袁晴晴的手,當機立斷往右側大步走去,果不其然,她們很快又踩在了牢實的路面上,倆人不敢停下,也不敢回頭,一路狂奔。

一束光迎面打來,袁晴晴激動地大喊起來:“救命啊!救命啊!”

光越來越近,一輛農用三輪摩托來到了她們身邊停了下來,來人是一男一女,駕駛位上的男人穿着寬大的綠色迷彩外套,袖子高高挽起,戴着一頂工地上用的黃色安全帽;女的包着一條彩色格子頭巾,戴着袖套,蹲在貨兜裏。她旁邊是兩個竹筐子和一條扁擔,看着像是要去下地的農民夫婦。

袁晴晴抓住男人的袖子:“救人,快救人。”

男子皺着眉問:“救什麽人?你們大半夜在這裏幹什麽?”

“快點報警!人販子,有人販子。”

男子摸了摸兜,“我沒裝手機來呀,你嘞?”

女的搖搖頭。

麗雲來不及和他門解釋,催促道:“朝前開,有兩個男的抓了一個女的,快救人!”

女的扯了一下男人的衣袖,男人便招呼她們上了貨兜,看倆人都蹲好之後,喊了一句“抓好了”,便朝着麗雲說的方向駛去。

平房越來越近,麗雲的心快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她着急地張望着平房的方向,企圖捕捉到牟敏的身影。終于,大概兩分鐘之後,她們回到了平房,三輪摩托的燈光照着平房前的空地。

燈光中,牟敏躺在地上,頭發亂作一團,遮蓋着她的面龐,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姓周的在車旁用一大團紙巾捂着自己的左臉,黑衣男正在綁牟敏的雙腳。

看到來人,黑衣男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拿着繩子站起來。

袁晴晴跳下車:“就是他們,他們倆是人販子”,說完沖向牟敏,推開黑衣男,抱起牟敏的上半身,“姐姐,你醒醒,快醒醒。”

麗雲的身子,上車容易下車難。三輪車上的女人跳下來,輔助她下車。她像個樹袋熊一樣挂在貨兜上,先放下左腳,再放下右腳,剛站穩,就感覺被人鉗住了雙手,是農婦。而抱着牟敏的袁晴晴,也很快被黑衣男重新綁了起來。

這一次,他們綁得更緊、更周全了,嘴裏的毛巾塞得也更瓷實。

折騰了一夜,三個人又回到了原點,躺在冰涼的水泥地上,眼睜睜地看着三輪車夫婦扶着那姓周的上車。

片刻之後,倆夫婦回到了三人旁邊,女的看了她們一眼,爬回到三輪車貨兜裏蹲下,男的沒着急上車,而是給黑衣男遞了一支煙,自己也抽了一支,吞雲吐霧地蹲下打量麗雲:“二寶,這一拖一的也要?”

黑衣男——也就是二寶,吐了一口煙,“你不知道,這賺着哩。”

三輪司機帶着濃濃的口音:“不是說兩個?咋有三個?改了計劃,不怕惹事呃?”

“那個臨時來的”,二寶指着袁晴晴,“打牌認識的兄弟,問我收不收。這是大學生,搶手哩,不會虧。”

他們的語氣不像在讨論三個活人,而是在說三塊石頭。

姓周的從副駕駛伸出頭來:“還廢啥話?抓緊時間,天亮就要交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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