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2)
第八章 旁觀者 (2)
二寶回到狗鴨子鎮,到了大莊,也不着急去批發市場,只先在大莊的集上晃悠。天陰,才下午三點多,看起來跟太陽落山了似的。這是清明之前最後一次趕集,集上的人明顯比平時多許多,整條主街都是高高挂起的紙幡,風一吹,互相摩擦在一起刷啦啦地響,原本賣副食、鹵味的攤位,也應時地擺放着金燦燦的紙元寶在賣。二寶恐怕已經半個多月沒刮胡子了,衣服也是不顯眼的深色,佝偻着背,走在人群裏像個小老頭子,沒人把他給認出來,他買了兩個糖餅,蹲在殺魚的攤位旁邊,看着批發市場的方向。
大概看了一個來小時,進去的人多,出來的人少,有的是面包車拉進去的,有的是一個男人領着三五個女人,也有的是一男一女,領着幾個男娃女娃。那些娃娃看起來都像剛從圈裏牽出來的牛犢,眼睛光亮的,帶着稚氣和傻氣,沒有一點兒防備,一個跟着一個走進市場大門。
二娃又繞到大門對面白事一條龍的鋪子前,看市場裏的布局,門前的攤販把大門遮了一大半,只看得到裏頭有保安,還有看門的大狗。
白事鋪子的老板看到他在門前鬼鬼祟祟,于是悄沒聲地走過去,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吓得他跟猴子似的跳起來。
“這不二寶嘛!你在這兒幹嘛呀?好久沒見到你了,上哪兒發財去了?”
二寶上下打量着,并不認得這個年齡和自己相仿的男人。他往後退兩步,這不是原先賣包子饅頭的張饅頭家嘛,怎麽變白事鋪子了,他問:“你認識我?”
“這十裏八鄉誰不認得你。我是那個,大莊的,軍子。就上回,有個女的把咱村的鐵大哥殺了......你來辦事的時候我幫着給鐵大哥入的斂,想起來了不?”
“噢!對對,我還給你二百塊錢來着。你咋幹上白事了?你叔張饅頭呢?”
“我嬸兒走了,他一個人呆着沒意思,跟女兒女婿回山東養老去了。我就是臨時賣點兒冥事物件,這不是清明快到了嘛。你今兒上這兒幹啥來了?”
二寶掏出一顆煙遞給他,自己也點上一顆,吐了一口煙,問:“這市場,天天這麽多人?”
軍子拿了一個塑料板凳讓二寶坐下:“也不盡然,今天趕集,要多一些。平時沒那麽多,有時候一個集也就三五個人吧。”
“你知道裏頭是幹啥的不?”
軍子笑了:“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嘛。還不是跟你一樣的生意。”
看二寶臉色不好,他給自己找補道:“那倆人不是你們月亮坨的嘛,怎麽,他們沒約你?我還以為這事兒也有你的份呢。”
二寶擺擺手,言語裏還算客氣,讓軍子把最近發生的事都給他講一講。聽軍子講完,二寶才發現自己的老爹趙栓子光說了趙前進和王偉鄉搭夥的事,卻沒講清楚這其中的緣由。得知正是自己弄來的人跑了,才叫王偉鄉借題發揮,哄得趙前進幫他鋪路,搶占了自己的生意,二寶把煙鍋巴一腳踩熄了,“什麽東西,褲子都穿不上的叫花子,也敢做這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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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子不知道是故意拱火,還是有感而發,望着市場意味深長地說:“這王偉鄉可滑着哩,他管這市場叫‘人才集散中心’,我聽說他們不僅在鎮上交着費用,還給我們村那些老爺子都包着紅包。不管他裏頭幹的是啥勾當,明面上,合理合法。派出所有時候來,來了也是檢查檢查就走了,啧啧,王偉鄉,腦子真是活,真是該他發財。”
軍子的話沒說完呢,二寶就起身走了,臨走拿了一包金銀紙,拍了二十塊錢在他的貨上。軍子沒來得及再和他說什麽,拿起二十塊錢,撇撇嘴揣進兜裏了。
二寶手拎着金銀紙,心裏琢磨着這件事。
按說,現在村裏的人應該對他意見都很大,一方面是因為他弄回來的人,在村裏惹出弄死三個人的大事;另一方面,兩頭大和賴金福兩個買家都損失了錢財,看到他必定是只想着出氣。但要說看着王偉鄉做了人上人,不服的人肯定多得是。
畢竟,自己的平淡日子固然索然無味,可是熟人的發達更讓人半夜想起來就生氣。月亮坨的人可不是什麽善人,對他們來說,把別人的好日子攪黃,可比自己過上好日子痛快多了。
細細打算過後,二寶想好了,癞麻子現在是最适合接觸的人,畢竟他不僅賠了新老婆,連舊媳婦兒也折進去了,現在要錢沒錢,要人沒人,還要受陳開國等人的白眼,他才是最想出口惡氣的人。
當天晚上,二寶回到月亮坨,沒有先到自己家問候老爹,倒是提着金銀紙和豬頭肉到賴金福家裏去了。
賴金福沒錢去趕集,關系鬧掰了也沒法去陳開國家裏吃酒,一個人沒事幹,早早就躺下了,聽到敲門聲,罵罵咧咧地拉亮點燈:“剛眯着,真你媽會挑時候......”
看到來人竟是二寶,賴金福從門後拿起扁擔,“看看你幹的好事!”
嘴上雖然叫罵着,可是賴金福心裏還是怕着二寶,他的扁擔怎麽也不敢往二寶身上打去。這時二寶陪着笑,把帶來的東西拿出來:“我這不是賠罪來了!”
平時村裏人都是“癞麻子、癞麻子”地喊,要不就是拿他的矮個子取笑,更別提二寶這樣的人,在他眼裏,自己就是村裏那狗嫌人不愛的沒毛公狗的角色,沒想到今天能讓他二寶對自己低聲下氣地這麽說話,賴金福心裏的氣頓時就消了大半,為了這點兒面子,倒忘了自己那真金白銀實打實的損失了。
之後,兩個人就着豬頭肉吃了兩口酒,二寶添油加醋把王家兄弟現在的好日子一番描述,上頭的賴金福跟着他的煽動,牙根癢癢起來:“他們想保住自己屋裏的女人,就把我的曉梅推出去。曉梅我還不清楚?傻是傻一點,但平時都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怎麽可能敢殺人?他王偉鄉仗着抱上趙前進的大腿了,就讓陳開國拿我出氣,這筆賬,我遲早和他算!”
“這還不止呢!”二寶給他添了一杯酒,“我聽人家說,趙前進把他家對門那塊地劃給王偉鄉了,說是讓他分戶出來,單起個房子。”
“那不是公家的地?”
“聽說是王家拿屋後豬圈的地界換的。”
“扯他娘的淡!”賴金福叫喚起來:“那地我向趙前進求了多少年了?啊?他一直人模狗樣地說要投票、要測量、要核算,怎麽,他王偉鄉就不用投票了?日他爹的墳,老子豁出去了,不讓老子好過,誰也別想好過!”
二寶抱着單邊膝蓋,斜眼看着臉紅脖子粗的賴金福,沒想到這蠢貨比想象中還容易鼓動,于是趁熱打鐵,為他謀劃起來......
當天夜裏,村裏人都睡了,萬籁俱靜,一片漆黑。送走二寶之後,賴金福越想越氣,怎麽也睡不着,起來看着空落落的羊圈,沒有羊也沒有牟敏;空蕩蕩的院子,早前趙曉梅劈的柴火早燒光了;還有冷冰冰的被窩,一個女人也沒有。
他喘着粗氣,拿起火柴和引火的松明子就往王家去。
路上,村裏的狗聽到動靜叫喚起來,冷風一吹,把他的酒吹醒了一些。賴金福一路吹着冷風走到王家的豬圈外面,豬睡得鼾香,他看看豬,再看着手裏的東西,想想從前得罪人時被揍的往事,賴金福有點兒虛了,轉身想往回走。
偏偏這會兒,王家的燈亮了起來,賴金福趕緊蹲下,挨着豬圈外牆偷聽裏頭的動靜,就聽到嬰兒哭鬧的聲音。
這一下子,賴金福的怨氣又湧了上來。這屋裏現在就王偉城一個正常人,肯定沒本事抓到他。賴金福下定了決心,把松明子點燃,踩着豬圈外牆,往王家院子裏一甩,院牆裏碼得整整齊齊的柴火、稭稈和玉米棒子很快就被點燃了,風一吹,火竄到了他家主屋的木窗上。
這可就超出賴金福的預料了,他只想放把火破破王家的威風,沒想到風向把火吹朝屋裏,王家的院子以難以想象的速度燃了起來,女人的尖叫聲和嬰兒的鬧聲沖破了夜幕。
賴金福吓壞了,酒也醒了,他不敢久留,挽着褲腳,蒙着頭朝村外的田野裏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