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3)
第十二章 直道 (3)
麗雲對李香雲依舊半信半疑,要是現在把她放走了,下次再來,恐怕人就溜了,她想了一會兒,讓牟敏稍等片刻,她親自押着李香雲一起上了車,一進車門就用她挎包裏的手機充電線綁住了她的手,扯下她的絲巾,蒙住了她的眼睛。
汽車搖搖晃晃近一個小時,等到臉上的絲巾被拿下,李香雲才發現自己來到了一處非常破舊的地方,再一轉頭,差點沒把她吓死,兩個男人坐在她面前,一個滿臉麻子,矮矮的,像個侏儒;一個又瘦又黑,嘴邊都是血。
他們都被綁着手腳,堵着嘴巴,李香雲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這不是解開誤會那麽簡單,這是要命的事,她立刻叫喚起來,“麗雲啊,麗雲,我說的都是實話,麗雲,你知道的,我還有孩子呢,我不能死啊麗雲!”
麗雲沒有來,倒是來了個老頭,往她嘴上貼了兩層膠布,李香雲頓時就蔫了。
二寶和賴金福心裏的擔心也更甚,這趙麗雲看來真的是豁出去了,這人是越綁越多,都能湊一桌麻将了,她到底想怎麽樣?難道,她還真的打算把他們一個一個都弄死嗎?
正想着,聽到隔壁傳來周建東的聲音,似乎是在哀求,那聲音像羊兒被宰前的嚎叫,賴金福難以再忍受這近在咫尺的恐懼,嗚嗚地哭起來。
另一個屋裏的場景和賴金福想象中的截然不同,周建東之所以哀嚎,并非因為遭受虐待,他只是想在死前乞求麗雲和牟敏放了她的女兒。
他的外表看不出是将死之人,只是臉色較差罷了,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盡頭。
麗雲表現得非常平靜,她拉了一個塑料小板凳,坐在周建東的面前:“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你既然也有孩子,也知道為孩子着想,為什麽還要害我們?難道我們就不是別人的孩子嗎?從你決定做這件事的時刻起,就應該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善終的。”
周建東趴在光禿禿的木頭床板上,小腹的血還在以很緩慢的速度外滲,他擡了一下眼皮,又費勁地合上了,“放了我女兒。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培養成現在的樣子,你放了她......”
看周建東答非所問,麗雲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就算他給了一個答案又如何?發生的事不會再重來,就像他不可能再活着回去。她拍拍牟敏的手,徑直走出了屋子。
牟敏就沒有她那麽平靜了,她扯着周建東的頭發,把他的腦袋從床板上拎起來,想确認他是不是真的要死了,周建東猶如剛死沒多久的屍體,任由牟敏粗暴地對待,只有嘴裏依舊在氣若游絲地哀求:“放了小夢......好不容易才......才養這麽好......不能白費......”
牟敏挪動了一下瘸腿,湊近周建東剩餘那只完好的耳朵,帶着笑意輕輕地說道:“我不僅不會放了你女兒,我還要把她弄到農村去。你不是說培養她不容易嗎?那就讓她去農村,去給六十歲的光棍當小媳婦兒吧,把她送進老頭的被窩,每年生一個娃娃......到時候你就子子孫孫,無窮無盡了。”
周建東的手顫抖起來,他想把牟敏推開,可是已經沒有力氣了,最終無力地垂到地面上。
牟敏并沒有因此停下來,她繼續喋喋不休着自己的計劃,把自己、麗雲和晴晴遇到的所有事,都換成了周小夢為主角,慢慢地講述了一遍。她把那些場景描述得十分細致,農村的夜晚是什麽樣的,羊圈是什麽味道,藤條抽在身上是什麽感覺,酒後咧着大黃牙、打着蒜嗝的老光棍的下體是多麽地惡臭......一樁樁,一件件,像針一樣刺進周建東的身體裏,她還沒講完,發現周建東已經斷氣了。
Advertisement
牟敏确認他已經死了之後,把身體慢慢地挪開,踉跄兩步,呆坐在塑料板凳上。
牟成功全程在一旁看着,緊捏着床邊的櫃角,牟敏講得越細致,他的手指就握得越緊,直到周建東死了,他的手才終于慢慢松開,走到牟敏的身邊,把她的頭抱在自己的懷裏。
牟敏擡起頭看着自己養父,眼淚早就浸濕了褐色的衣領,她的嘴角不斷地抽動,像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受了天大的委屈,憋了一下午之後回家看到爸爸,才終于哭出來。
“好了,不哭了,都結束了。”
牟敏點點頭。
“爸爸再也不會離開你半步,以後的日子,咱們好生過吧。”
牟敏哭了好一會兒,等她和父親走出屋子時,已經恢複了平靜。她把麗雲叫進關着另外三人的屋子,對着她們說:“周建東死了。”
二寶先是一副快意的表情,之後立刻緊縮眉頭,眼神充滿擔憂,賴金福還在哭,只有李香雲似乎已經想好了自救的方法,她對着麗雲央求起來,麗雲看她有話要說,撕掉了她的膠帶。
“麗雲,你別殺我,求你了,我真的沒做該死的事,并且我有辦法幫你找到白鳳林。我,我剛才什麽都沒幹,淨想這事兒了,之前是我忘了,現在我有辦法,一定能找到他。”
牟敏怒喝:“要說就快點說,不要羅裏吧嗦的。”
李香雲艱難地挪動自己的身子,把頭伸到麗雲的旁邊:“之前,他有一個牌友,是我的老主顧,白鳳林消失以後,他好像提到過他一次......”
“之前為什麽不說?”
“那會兒猛一下見到麗雲,實在是懵了,沒想起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麗雲,麗雲,你聽姐說,姐真的,除了把你介紹給白鳳林,拿了一點牽線錢,別的真的都不關我的事,麗雲,從前你管我叫姐的呀,對嗎?我把你當小妹的,怎麽可能故意害你?你相信我好不好,你相信我......”
李香雲的語氣急迫,但理智還在線,不像賴金福完全吓懵了,哭聲蓋過了她的聲音,她轉身大喊一聲:“別哭了!哭什麽哭!閉嘴!”
賴金福不敢再出聲,李香雲這才接着為自己争取:“你信我一次,給我一個機會,也算給你自己一個機會找到白鳳林。”
她把手擡起來,眼裏充滿了誠摯,麗雲看着那雙眼睛,實在是看不出一點謊話的痕跡,從牟敏手裏拿過匕首,割開了她手上的充電線。
李香雲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和膝蓋,之後用一只手艱難地支撐着自己的身體,慢慢站起來,“我先給他打個電話,約他見一面,到時候你們和我一起去,行嗎?”
麗雲看向牟敏,牟敏沒出聲,她點點頭,從挎包裏把李香雲的手機遞給她。
此時,幾雙眼睛都盯着李香雲的手,賴金福在心裏祈禱她按下的是110,牟敏想的是她敢報警就殺了她,牟成功做好了搶走手機的準備,只有麗雲是真的在等待,等待她打電話給那個牌友。
她還是無法因為對李香雲的懷疑,而忘記她當初的好,那個時候,她的一言一行,都給了她離開李發明,去追尋幸福的勇氣——盡管事實證明那并不是真正的幸福,可是李香雲是第一個鼓勵她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事的人,是第一個以夥伴的身份和她站在一起的女人,也是第一個在她發現懷孕不知所措時,幫助她的人。
所以她在期待着,在心裏祈求着,祈求李香雲不要按下110這三個數字,不要毀掉她那份第一次對同性建立起來的親密和信任,不要摧毀她并不完美,但也不願忘懷的過去。
還好,李香雲沒有報警,她從通訊錄裏翻出一個叫“老丁”的號碼,得到麗雲的允許後,撥通了電話。
麗雲悄悄松了一大口氣。
和老丁的會面約在當天傍晚七點四十五。
必須是七點四十五,因為他老伴每天七點二十準時去公園跳廣場舞,九點回家,但是呢,她有時候會忘記帶扇子,或者忘記換上統一的舞鞋,這種情況下,她就會折返回家。如果說七點半,老太太沒回來,就說明她沒忘東西——老丁也就自由了。
今天傍晚一切順利,他老伴什麽也沒忘,過了七點半,老丁就噴上香水,梳了個大油頭,還精心搭配了服裝,哼着小調,往李香雲約他見面的小茶館去。
一般來說,過了下午四點,他就不會再吃、喝有味道的東西了,最多就是喝點兒水,可今天不一樣,香雲妹子私下約他,別說喝茶,喝鐵水他也要去。
老丁美滋滋進了茶館,看到李香雲就坐在靠窗的桌子上,他正想招手喊,看到她臉色憂愁,他想了一下,轉道去來路上的花店買了一束花。九十九元可以買十一朵紅玫瑰和其他花材做成的花束,他嫌貴了,非讓店家拔掉兩朵,便宜他二十塊錢。店家看和他理論不清,不情不願地賣了。
老丁就抱着稀稀拉拉的九朵玫瑰,輕輕走到李香雲跟前:“我老丁來也,香雲妹子看起來心事重重,不如和我說說,我老丁願做妹子牛,為妹子解憂愁”,說完遞上玫瑰。
李香雲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和他寒暄了一會兒,又忍受了他長達幾分鐘的自我感動式演講,講述自己為了來見她是多麽地不容易雲雲,才找到話頭詢問白鳳林的事。
一聽是問白鳳林,老丁有點不樂意了:“我受盡磨難才來與你香雲妹子私會,怎麽你要問的是老白的事?”
李香雲熟練地換上了工作人格,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她能在這樣的情況下駕輕就熟地換一張臉,只見她嬌嗔道:“哎呀,我問他的事又不是私事,人家托我問的,我還能問誰呀?不就和你最熟、跟你最好,這才問你嘛。我還當你沒有事瞞我呢,看來也是哄人的。你這九朵玫瑰,拿回去吧,我要不起。”
香雲一撒嬌,老丁就中計,他趁機坐到李香雲的身邊,用完全沒必要的親密距離,把薄薄的、沾滿煙味的嘴唇貼到她的耳朵上:“別氣別氣,我和你說就是了。他像是惹什麽事了,說回老家躲一躲。”
“老家?重慶?”
“不是不是,是廣達下頭的一個農村,好像叫什麽......孟臺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