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 12

chapter 12

後來我問白禮為什麽會喜歡我,他沉默了一會兒,思考了好久,到最後也沒說出來什麽。他只說說不清楚,就是喜歡我。

哥确實有魅力。

我想,這小子一定在游戲廳的時候就被哥甩書包砸人的胳膊用力曲線給迷倒了。

總而言之,我就那麽水靈靈地和白禮談了戀愛。

說實話,那是我第一次談戀愛。我也沒資格笑話白禮硬邦邦的,因為我第二天也開始硬邦邦了。

第一次談戀愛,幹什麽我都覺得不對勁兒。

當然,白禮也是。

我倆都用了好長時間才習慣了“我倆在談戀愛”這件事。雖說是談了戀愛,可是我倆正在上高三,也沒什麽時間去真的“談”。

牽牽小手偷偷抱一下親一口,成了我倆戀愛裏的日常和全部,多的也沒有逾越過什麽。

我倆都不是什麽想為了談個戀愛荒廢成績的人,所以依然在好好上學。說實話我覺得我跟白禮談戀愛談的還是很健康的,因為我倆都選擇了化愛情為動力,不但沒上課神游成績下滑,反倒還愈發努力,那段時間成績往上飛得不是一星半點兒。

做不了什麽小情侶應該做的約會——比如去個游樂園看個電影玩個密室逃脫什麽的,但我倆并不洩氣。那時候我們以為來日方長,等到高考結束,那個解放了的暑假裏我們可以去做一切想做的事。

那就是我們的動力來源。

白禮還去買了個手掌那麽大的小本子,又開始做他的計劃。

他真的很喜歡做計劃,高三前,有段時間,什麽MBTI的亂七八糟的人格開始在互聯網上流行,我大概看了一圈,立馬就知道白禮會是啥了。

第二天上學我拉着他測,果不其然,他是那個藍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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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好像是那個什麽表演者,E什麽P來着,記不清了,總之我覺得跟我有點兒對不上,但白禮覺得我完全能對號入座,于是我罵了他一句你瞎了啊。

他又朝我笑,我一罵他他就吃吃地笑,于是我每次都說他真傻了。

扯遠了。

總之,白禮專門買了個手掌那麽大的小本子,又開始做他的計劃。

那個本子是專門用來記“和我”的。以後要和我做的事,以後要和我去哪兒,以後要給我買什麽,我倆的紀念日——他甚至連我倆第一次牽手親嘴都記了,亂七八糟有的沒的的事兒記了一個本子。

他什麽都記,連以後的大學都挑好了,甚至連要買個情侶床單三件套這種屁事都記在裏面。我有時候在晚自習上做題做得頭昏腦漲,就會朝他要那個計劃本看看。

白禮也不把我當外人,會直接給我看。我每次翻開都有新東西,每次我都被他寫的過于細碎的小事驚得笑出聲來。

但那時我是幸福的,我知道他是惦記着我,多小的事都會想着我,才會連芝麻大點兒的事都往上寫。

那時晚自習上窒息一般的安靜,奮筆疾書的聲音刷刷作響。頭頂的白熾燈投下冰冷的白光,前後黑板都寫着慘白的倒計時數字。老師坐在前面沉默不語,空氣都好像被抽成了真空似的無法呼吸。

我在壓抑的倒計時裏偷偷拿過白禮的計劃本,我在每天在他記下來的一件又一件很無所謂又帶着我的名字的小事裏得到幾分鐘的喘息時間,就像監獄的死刑犯被帶出去放風。

我總是藏在課桌前面堆得山一般高的書後面朝他偷笑,然後在他寫好的計劃旁邊胡亂塗鴉。當然,白禮允許我這麽做。

白禮的計劃本白底黑字,寫字一板一眼,排版都跟用尺子丈量過似的。字裏行間黑白分明,我就用做筆記用的紅筆藍筆在旁邊塗鴉,美其名曰是給他黑白的生活加點色彩。

他寫的要去歡樂谷的計劃我在旁邊畫個摩天輪,他寫的要跟我一起做飯的計劃我在旁邊畫個牛排;他寫的要去看電影的計劃我在旁邊畫個電影票和爆米花,他寫的要買個情侶床單三件套的計劃我在旁邊畫一個歪歪斜斜的被子和枕頭。

白禮随便我畫,即使我畫的塗鴉醜得能辟邪。他不但随便我畫,後來還提了要求。

我在他床單三件套的計劃旁邊畫了個被子和枕頭之後,他就指着旁邊的空白跟我說,這個是要買情侶的,是兩個三件套,我不能只畫一個。

我樂了,又給他補上了一套床單枕頭。

我在塗鴉上塗了深藍色,我想買深藍色的床單,白禮也喜歡那個顏色。那時我們以為來日方長,高考結束後的日子讓我倆都心馳神往。

我總笑他屁大點事都要寫上去,但其實我很開心他什麽都寫。他也知道我是開心的,于是寫得愈發起勁,小小一個本子很快就要見了底。

那時我們以為來日方長。

我嘔血嘔得渾身發冷。好像血液不流通了,我感覺到身上的溫熱在散下去,好像真的在慢慢死掉。

我咳嗽着往床裏搖搖晃晃地爬回來,伸手費力地從床頭櫃上抽出來一張紙。我捂着嘴咳嗽了會兒,又咳出來一灘血。

我把紙往地上一扔,疲憊地往前一倒,倒在床上。

我氣喘籲籲,呼吸都疼。我費力地翻過身,把氧氣罩戴回到臉上。

吸到氧氣,我才活過來了些。我長舒了一口氣,偏頭看看,看見床頭櫃上擺着一張紙。

剛嘔血完的腦子昏昏沉沉,我呆了兩三分鐘,才想起來,那是白禮今天進我的病房留給我的。他說他今天值夜班,還在那張單子背面寫上了他的電話。

陳哥晚上來過待了會兒之後就回去了,他走的時候把吃剩下的空盒子什麽的拿走了,還把這張單子放在了床頭。

我其實不太明白白禮寫自己電話的用意。如果我真出了什麽事兒,我該做的不是給他打電話,而是按我床頭頂上的護士鈴。

聽說他已經幹了幾年醫生了,現在都是肺癌的主治醫師了,怎麽腦子裏這點事兒都轉不過來?

可能就像我面對他會不知所措一樣,白禮面對我也腦子裏一團漿糊,會做一些沒過腦子的莫名其妙的事。

我忽然很想去偷偷看看白禮現在在做什麽,可我做不到。

如果是三年前剛得病時的我,現在肯定能掀開被子下床去看。可我現在不行了,我氣若游絲病入膏肓,站起來走兩步就費勁,根本做不到去偷看他這種事。

我又突然想起白禮今天白天來時的樣子。他紅着眼睛質問我的十年吸煙史,他好像要哭了似的瞪着我。

我一下子又想起了我們十八歲那年的終焉。

那時我以為來日方長,可變故像道在晴天裏劈下來的驚雷,一下子把我撕裂開了。

變故是陡然來的。

我每每想起都覺得那是一場災難,和我媽突然得了癌症一樣,來得突如其來,猶如一顆天外來石,猝不及防砸到我腦袋上,把我砸得瞬間失去意識,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我一直知道白禮想從他媽那裏逃走,也知道他報高考志願的時候會是一場硬仗。他答應我跟我談戀愛的時候,就很認真地跟我說他不會是玩的,我也答應他說不會跟他玩玩。

我倆是認真談的,所以我知道我要陪他面對什麽,他也知道自己要面對什麽。

剛開始談那會兒,白禮拉住我,唠唠叨叨地跟我說了些他媽的事兒。他說他不求我陪他一起面對,他說那是他家的事,很殘酷,我如果怕了可以當做什麽事兒都沒發生——他指的是那晚我倆告白的事。

我氣得當場跳起來,對着他罵罵咧咧了好久,他被罵傻了,自那之後再也沒說過這樣的話,他也知道我是有準備陪他一起面對一切的。

所以他還是會拉着我說他媽的事兒,和他的打算。他說他不想被他媽那樣揪着一輩子,他跟我說夏詞塵我要跟你走,他說他知道高考之後會跟他媽有一場硬仗,他準備好了。

他說哪怕鬧自殺跳樓自殘離家出走,用多極端的方法他都要反抗。

我說行,你塵哥支持你。你要是鬧絕食就給我打電話,我偷偷給你送吃的去。

白禮就跟我偷笑着點頭。

我有陪他面對一切的勇氣,如果白禮要跳樓我就去他家樓下給他當人肉墊子,如果白禮要割腕我就提前叫救護車。

我不攔着他極端,那是他要反抗,可我想保他周全。

可我們都沒等到那一天。

沒來得及高考,也沒來得及白禮等到時機跟他媽決鬥。那時甚至還沒開春,窗外的寒風刮得我臉上的傷口生疼。

我低估了人心。

班裏的人跟我們關系都還不錯,我想着大家關系鐵,沒有太防備,後來就有幾個人知道了我和白禮在談戀愛。

再後來,我們被告發了。

班主任把我們叫到了辦公室,也叫來了白禮他媽。他媽一上來就給了我一巴掌,然後歇斯底裏地揪着我的衣領子把我狗血淋頭地罵了一頓。

太過尖銳的話語罵得我腦子嗡嗡作響,我吓得沒還手。

他媽扇了我好幾個巴掌,兩個老師和白禮一起過來才把她攔下來。她被迫松開了我,我那時後退幾步,呆在原地,整個人都是蒙的。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那時候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課上得好好的,老師突然叫我跟白禮出來,我一進辦公室,白禮他媽就上來打我。

她罵我有病,罵我精神病,罵我沒媽教的,罵我帶壞她兒子。她面容扭曲罵得歇斯底裏,像個要張開血盆大口把我一口吞了的怪物。

白禮急了,他過來推開了他媽。他跟他媽吵了起來,我腦子裏嗡嗡地聽着,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等我回過神來,我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我意識到有人把我和白禮告發了,鬧得老師已經知道了。所以老師叫來了他媽,要把這件早戀的事及時了結掉。

我當即氣不過,沖上前去跟她理論起來,被老師拉開了。

場面一度混亂,老師讓我先出辦公室等着去了。

我心裏不服,但挨不過老師生氣,只好出去等着了。我站在門口心裏緊張,生怕白禮在裏面跟他媽又打起來。

我挨打沒事,我從前總打架,皮糙肉厚,挨幾巴掌也沒什麽大不了。可是白禮不行,那人身子骨有點兒弱,挨一下打都會紅了皮膚,高三的檔口上他要是挨一下打歇逼幾天,不知道會損失幾分高考總分。

我緊張地貼在辦公室門上,只聽見裏面傳出争吵聲。老師、白禮他媽還有白禮,三方人士在裏面吵得不可開交。

我站在門口一直聽着。

那天是怎麽收場的,我記不太清了。結局太慘烈了,我的病這幾年也越來越嚴重,讓我記不清開篇是什麽樣的了。

我只記得白禮他媽在裏面嚷嚷了很久,之後我小姨來了。她挖了我一眼,狠狠瞪了我。

小姨進去之後,我聽見她在裏面道歉。白禮他媽咄咄逼人地在裏面大罵她,她賠着笑道着歉。

我聽見老師也在裏面說我和白禮這樣不但有違校規,還有違人倫道德。班主任好聲好氣地勸白禮他媽別太動氣,說我倆壓力太大才會這樣,回去之後得找心理醫生疏導疏導。

我聽見白禮想說話,但剛開個頭就被他媽喝了回去。

我心裏忽然生出一股荒謬之感。

我一直不明白,到底為什麽我跟白禮談個戀愛就成了有心理問題。

我确實在發現我喜歡白禮的時候懵了半天,但也只是半天而已。我只不過是喜歡了個男的,我只花了半天時間就把自己疏導開了。

我沒傷天害理,沒殺人放火,沒騙人騙財,我只是喜歡一個跟我一樣大的有些固執很是認真有些鑽牛角尖的男的而已。

但我有心理問題。

我一個人站在辦公室外,走廊裏響着班級裏老師們講課的聲音。日光裏,我看見走廊中的空氣裏有灰塵飄飄浮浮。

最後我和白禮都被停了兩天學,各自被家裏的人接了回去。學校說讓我們斷絕關系,然後必須有一個人轉班離開,只有這樣才能回去上課。

回去之後,白禮給我發了消息。

他說他媽要收他手機了,但是讓我別放棄。他說夏詞塵,我們早就說好了的,你不能跟我斷絕關系,不能跟我分手。

我們那時真的犟。我後來想想,其實我倆只需要做個表面功夫,暫時分手分開,考完原地複合就完事兒了,多簡單一件事。

可是大概是白禮被他媽壓了十幾年,他所有的不服和委屈恥辱等等都在這一刻爆發了。他再也不願意順着老師和親媽的安排走,他誓死不願意聽話地跟我斷絕關系。

而我呢?我就更不用說了。一年前我就是因為打了同學才被上一個學校勸退,那時我的少年心性比白禮更厲害,于是我答應了白禮。

我們那時一心想死磕到底,我有時候回想起來覺得我倆那時都是傻逼。

白禮被收了手機,而我也被小姨拉回家裏。她說我媽還不知道這件事,她說太丢臉了,讓我和白禮分手。

我不幹,我梗着脖子和她犟。我小姨氣得很,揚起手想打我,又沒舍得下手,又讪讪把手放了下去。

她氣得呼吸不暢,我看在眼裏,終究還是有些愧疚。

我忍不住服了些軟,但并沒松口。

我說小姨,你別怪我,我是真的喜歡白禮。他媽對他控制欲太強了,我倆都不想服軟分手。

我說你放心小姨,我倆之間啥也沒幹過。

我小姨氣瘋了,罵我是這回事嗎?

我說還能怎麽回事?

她說這事兒已經鬧得學校都知道了,你倆要是不分手,學校遲早把你們倆開了!高三都只剩半年了,你倆還能去哪兒轉學!?

我皺皺眉,我說這學校怎麽可能開人,學校就是個普高,兩個名列前茅的學生他還能真給開了不成?他不想要他的升學率了?再說,學校裏面混的人一大把一大把的,談戀愛的遍地都是,怎麽就……

男女談和兩個男的談能一樣嗎!?

我小姨向我吼起來,我立即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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