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順天難順天

順天難順天

霧绡委地,鲛珠綴錦,轉眼已是林花謝了春紅的時節。

上次一別之後,寒星再沒來過煙雨閣,席容煙一開始沒什麽感覺,漸漸的卻有些失落了,就像是一盞喝久了的茶,倏忽沒了味道,不知是該撂下還是繼續等待。

席容煙伏在紅酸枝雕花小幾上面,透過卍字棂花的窗格,癡癡看着外頭的那輪月亮,那月亮圓滾滾,亮晶晶的,入眼甚是可愛,她玩心大起,系了一件西蕃紋绉紗披風就往外跑,桃夭趕緊提了燈籠,在後頭喊,“姑娘慢點,別摔着。”

席容煙望着月亮出神,“桃夭,你說月亮夜複一夜挂在天上,會不會孤單?”

桃夭歪着腦袋想了想,“不會啊,天上不是還有那麽多星星給它作伴呢嗎。”

“這麽說來,月亮倒是比我幸運多了。”

“怎會,姑娘有我,有老爺夫人,還有寒——”

桃夭說到這裏,突然不作聲了,席容煙淡淡一笑,輕聲道,“他許久沒來了。”

“其實,他不來更好,來了又能如何,姑娘已經是許給太子的人了。”

“芝蘭葰茂,琴瑟相和,姻緣本是個極好的詞,于我,卻如牢籠一般。”

桃夭開解道,“姻緣都是天注定的,好與不好,總要嫁過去才知道,我之前也擔心太子是個不好相與的主,怕姑娘到時候受罪,可上次賞花宴一見,又覺得太子這人還挺不錯的,他對姑娘似乎有些情意,姑娘小心行事,再慢慢攏住他的心,想來将來的日子也不會太難過。”

席容煙低頭摸着身上薄如蟬翼的紗料,神色黯然道,“月亮雖美,終歸是不堪盈手贈,還寝夢佳期,罷了,我們回屋吧。”

桃夭便扶着她往屋裏去,忽聽得“砰”的一聲,像是有什麽東西摔到了地上。

席容煙止住腳步,問道,“什麽聲音?”

桃夭望了望院門,“聲音是從門外傳進來的,或許是誰不當心,跌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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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容煙的心不知為何慌亂起來,“我去看看。”

桃夭趕緊拉住她,“姑娘別去,這麽晚了,怪吓人的。”

“你若怕,就留在這裏,我一個人去看。”

桃夭一跺腳,鼓足勇氣跟了過去。

席容煙拔下門闩,卻見寒星一襲黑衣,立在門口,看起來有些疲憊。

席容煙先是歡喜,而後表情漸漸淡漠下來,“你來做什麽?”

寒星不自然地笑笑,“想你了。”

“別介,我可當不起,将軍還是請回吧。”

說着,便要關門,寒星連忙伸手抵住大門,“阿煙,別這樣。”

席容煙一愣,這是寒星第一次喚她的閨名,她又羞又怒,用力推了寒星一下,“你是我什麽人,竟敢這樣喚我?”

寒星吃痛,松開了手,捂着胳膊不說話,席容煙借着月色,瞧見寒星的袖口處落下幾滴黏稠的液體,她心中一顫,擡起他的手仔細檢查,驚呼道,“是血!你受傷了?”

寒星抽回袖子,向後退了一步,“小傷,不要緊的。”

席容煙正要說話,卻聽見不遠處傳來了喧嚷聲,她心中泛起了嘀咕,煙雨閣位置偏僻,一向肅靜,此時又值傍晚,怎麽會突然有這麽多人漏夜而來?

晚風掠過,帶來了一陣錯雜的說話聲。

“我親眼看見他往那個方向去了。”

“他受傷了,肯定能留下痕跡。”

“快些,別讓他跑了。”

寒星警惕地看向那邊,“我先走了,得空再來找你。”

“不,你不能走,進來。”

“可是——”

席容煙不由分說,一把拉他進來,回身關上了大門。

這聲音驚動了煙雨閣的一個灑掃婆子,她探着身子出來查看,“姑娘怎麽了?”

席容煙一慌,連忙把寒星推到了一片樹影裏,自己則擋在他身前,“睡不着,出來逛逛,嬷嬷快睡吧。”

婆子揉了揉眼睛,“姑娘後頭好像還有個人。”

桃夭站出來道,“嬷嬷眼花了吧,那是姑娘的影子落在了牆壁上頭,大半夜的,你還說這些瘆人的話,一會兒姑娘要是睡不着,都是被你攪的。”

婆子趕緊告罪,轉身回去繼續睡了。

席容煙松了口氣,便要拉寒星進屋,寒星執意不肯,“我還是走吧,別連累了你。”

席容煙佯怒道,“要是走了,就再別來。”

寒星無奈,只得跟她進了內室。

席容煙小心翼翼地挽起他的袖子,舉着燭火一看,不覺呆住了,寒星的胳膊上有個碗大的口子,血肉模糊之間,隐約可見露出來的森森白骨。

席容煙顫聲道,“哎呀,這是怎麽弄的?!桃夭,快拿藥來。”

寒星不以為意地笑笑,“沒事,真的只是小傷,要不了命的。”

“你是不是又去殺人了!”

“主公的吩咐,我不能不從。”

“難道他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嗎。”

“當然。”

席容煙眸光一動,她俯身凝視着他的眼睛,“那如果有一天,他讓你殺了我呢?”

寒星怔住,她的唇離他那樣近,他只消稍稍起身,便能采撷到那朵流着香氣的醉人嫣紅。

席容炎正在席容夫人房中歇息,聽到下人禀報,匆匆披了件元色大氅,便往煙雨閣來。

“不知太子殿下駕到,臣真是有失遠迎,殿下深夜來訪,究竟所為何事啊?”

魏晗烨一襲月白色缂絲銀紋暗花長袍,腰際懸了一枚祥雲镂雕麒麟玉佩,他負手站着,緩緩道,“宰相有禮了,孤是來捉拿殺人兇手的。”

“殿下真會說笑,這裏是宰相府,哪有什麽殺人兇手啊?”

魏晗烨冷冷一笑,“孤可沒有心情說笑,袁青,你來說。”

袁青上前拱手道,“宰相大人,就在剛剛,西域客商劉言敬在自己的房間中被人殺害,就連奉旨保護劉言敬的兩名禦前侍衛也一并遇害,順天客棧乃是京城的第一大客棧,治安一向不錯,卻在一個晚上連死三人,着實有些蹊跷。”

席容炎聳了聳肩,将身上披着的大氅捋得平整了些,“西域客商?嗯,這些做生意的人,南來北往的,又都是為着掙錢,沒準什麽時候就結下了仇家,這也不算什麽稀奇事吧。”

“劉言敬若只是個客商,孤也不必為着這種事親自跑這一趟了,他前些日子剛在長樂宮面見父皇,回禀了有關平樂公主的事,父皇還有好多細節沒問清楚,劉言敬今天夜裏就遭此橫禍,宰相以為,這件事還像你說的那麽簡單嗎?”

“微臣曾在刑部供職,知道斷案的規矩,凡有案件,或由刑部審判,或由大理寺複核,總歸沒有太子殿下親自出來斷案的道理,況且殿下深夜擅闖宰相府,這也不合規矩吧。”

“孤今夜雖是不請自來,卻也是事出有因,客棧的夥計親眼瞧見了劉言敬房中的打鬥,第一時間報了官,孤當時正好聽見,急忙和袁青趕了過去,可惜略晚了一步,讓兇手逃掉了,不過,袁青在兇手逃跑的時候重重刺了他一劍,又跟着他一路追到了宰相府。”

“那麽,敢問殿下捉到兇手了嗎?”

“尚未。”

“既然如此,殿下來也來了,查也查了,現下并無所獲,也該解了心疑了吧。”

魏晗烨指指院門上頭的匾額,“附近的确搜查過了,只是這一處,孤還不曾搜過。”

席容炎擡頭看了一眼,笑道,“殿下可知,這煙雨閣裏所住何人啊?”

“不論這裏所住何人,孤都要一查到底,孤已經命人将這裏團團圍住,料想那兇手定然是跑不掉的,宰相不會想要阻攔吧?”

“臣不敢阻攔,只是為殿下計,此處還是不查為妙啊。”

“宰相此言何意?”

席容炎嘴角勾了勾,“煙雨閣裏住的是殿下未來的妻子,大魏未來的太子妃——席容煙,她一個尚未出閣的小姐,怎可輕易抛頭露面,讓這些外人瞧見,這不僅僅有損席容家的名聲,更是關乎着殿下的顏面,皇家的顏面啊。”

魏晗烨轉了一圈手上的白玉扳指,沉吟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她雖是太子妃,卻也不能因為這個避開搜查,她若的确無辜,孤也不會因為這件事嫌棄她,袁青,搜吧。”

袁青得了吩咐,上前一步叩門,等了一會兒,門內依舊沒有回應,袁青便招呼侍衛踹門。

席容炎急了,伸手指着魏晗烨帶來的侍衛們,怒聲呵斥,“這裏可是宰相府,我看你們誰敢亂來!”

魏晗烨怫然不悅,“宰相這是何意?宰相屢屢阻攔,莫非是因為兇手就藏在宰相府中,就連劉言敬的死也是宰相一手謀劃的?劉言敬生前曾向父皇說起平樂公主在西域過得很不如意,還說公主的境遇似與宰相有關,如今想來,劉言敬此言只怕不虛。”

“殿下莫要信口雌黃,污臣清白。”

“既然宰相清清白白,又何懼搜查呢?”

“微臣雖比不上殿下身份尊貴,卻也是堂堂的大魏宰相,位列百官之首,豈可讓人肆意搜查,殿下一無證據,二無皇上的旨意,擅闖宰相府已屬不妥,現下還要搜查小女的閨房,毀了小女的清譽,臣雖卑微,也斷不能平白遭受此等屈辱。”

袁青道,“大人這話就差了,殿下早就說過,今日漏夜前來是為了查案,并非大人所說的擅闖,兇手殺人之後,一路逃竄至此,這些都是我親眼所見的,又怎能說沒有證據。”

“夜黑風高,誰都有眼拙的時候,看花了眼也未可知,更何況,你不過是太子殿下身邊的一個侍衛,你說的話也能算作證據嗎?”

“你——”

魏晗烨擺了擺手,示意袁青噤聲,“袁青是孤身邊最信任的人,孤願意相信他說的話,宰相如此說,是想質疑孤的識人之術,還是覺得孤在刻意冤枉你啊?”

“臣不敢,不過,殿下今夜若是大肆搜查了,只怕皇上那邊會不好交代。”

“這個就不勞宰相費心了,孤過後自會向父皇請罪的,得罪了。”

魏晗烨說完,就向袁青使了個眼色,袁青立即帶着幾個侍衛上前,預備合力把院門撞開。

這時候,門突然開了,幾個侍衛吓了一跳,不由得紛紛往後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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