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雪落宰相府

雪落宰相府

宰相府,榮華堂。

牖糊明雪,椽垂晶冰,轉眼已是歲末。

席容家的三少爺席容彌輝頭戴貂茸帽,身裹白狐裘,正和一幫丫鬟坐在地上堆雪獅。

彌輝今年剛滿十歲,是席容夫婦最小的兒子,席容炎老來得子,十分疼愛這個小家夥,因此,他打小就被嬌慣的不成樣子,得了個“混世魔王”的綽號。

席容彌輝堆了半日的雪獅,此刻有些膩煩了,他拍了拍手,準備回屋,突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他瞟了一圈,末了指着一個穿紅的丫鬟,“你,過來。”

丫鬟曉梅顫顫巍巍地蹭了過來,“三,三少爺。”

席容彌輝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往雪地裏一努嘴,“坐下。”

曉梅身上穿了件半新不舊的布棉袍,陪他在這大雪地裏玩了大半日,鼻尖早已凍得通紅,可她不敢言語,規規矩矩坐到了他對面。

席容彌輝挪到曉梅跟前,把身下的雪都往她身上推,曉梅凍得直打哆嗦,不停念叨着,“三,三少爺,奴婢冷,冷。”

席容彌輝手裏的動作一點沒停,他胡亂從地上揉了團雪,塞到曉梅嘴裏,滿不在乎地說,“忍着。”

雪一點點化掉,曉梅冷得受不住,張口呵氣,外頭的寒氣就都灌了進去,她的舌頭好像結了一層冰,連話也說不圓全,只能噙着淚,用眼神向一旁的幾個丫鬟求救。

幾個丫鬟緊抿着唇,大氣都不敢喘,誰都知道這個小少爺就是個活閻羅,人命在他眼裏根本就不算什麽,她們雖然同情曉梅,卻更怕引火燒身,一個個的都不敢出頭替她求情。

二少爺席容彌德身上披了件大紅猩猩氈排穗大褂子,由身邊的丫鬟翠鸾扶着,立在門口看了半晌,遙遙喚了一聲,“三弟。”

席容彌輝扔下手裏的雪,沖他跑了過去,“二哥,我在堆雪人呢,過來一塊玩兒呀。”

席容彌德側過頭,手往翠鸾的耳墜子上摸了摸,“三弟也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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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輝吐着舌頭,“我可沒碰二哥的丫鬟,二哥少來管我。”

翠鸾的耳墜子滴溜溜地轉,彌德的指尖順着耳墜子就滑到了她的脖頸裏,當着席容彌輝的面,翠鸾有些不好意思,嗔了一聲,“二郎~”

彌德壞壞笑着,從懷裏掏出帕子拭了拭手,一臉無所謂地看向彌輝,挑眉道,“玩嘛,盡興就好,死個人也不算什麽。不過,今兒是除夕,總歸不吉利,三弟要玩,也得悠着點,晚上宸園花廳開家宴,大哥也會回來,他若知道了,只怕要生氣。”

彌輝撇撇嘴,三步兩步跳上臺階,竄回自己屋裏去了,口中只嚷,“真沒意思。”

彌德緊了緊身上的褂子,沖還坐在雪地裏的曉梅喊道,“起來吧。”

曉梅渾身都是雪,活活被包成了一個雪人,只有眼睛鼻子還露在外頭,此刻她已經凍得動彈不得,怎麽起也起不來。

兩側的丫鬟一看二少爺發了話,都上去幫忙,有撣雪的,有燒熱水的,還有拿幹帕子的,曉梅終于從雪堆裏被救了出來,她哽咽着磕頭,“謝謝……謝謝二少爺……”

彌德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叫二少爺多生分呀,以後喚我二郎。”

說完,他也不等曉梅答話,就扶着翠鸾的手進屋了。

曉梅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她揉揉鼻子,對身側的辰珠抱怨道,“咱們要是能在二少爺屋裏伺候就好了,偏生攤上了這麽個混世魔王。”

辰珠笑推了她一把,“想什麽呢,夫人眼裏可是不揉沙子的,夫人屋裏的知書先前那樣得意,誰不以為二少爺得向夫人開口要她,結果二少爺愣是一聲沒吭,由着夫人把她送走了。”

曉梅道,“可是呢,知書那丫頭去哪了,好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

“聽說是去煙雨閣了,煙姑娘給她另改了個名字,知書這個名字就沒人提了。”

“煙姑娘是個好伺候的,可惜呆不長,就快嫁出去了,要不我找吳大娘求求情,說不準還能調過去呢。”

辰珠斜睨着她,“瞧你那點出息吧,人家都托門子鑽窟窿,挖空了心思往榮華堂裏進,你倒好,琢磨着怎麽出去。小少爺雖然頑皮些,一高興了,賞人的時候也是真大方呀。你在煙雨閣能撈到什麽油水呀,不過是混日子罷了。”辰珠往“逍遙居”怒了努嘴,嘻嘻笑着,“更何況,咱們院子裏還住了這麽一位憐香惜玉的主兒,有他在,怕什麽?”

曉梅看了眼席容彌德的“逍遙居”,又看了看自家主子的“自在天”,無奈的嘆了口氣,“我真羨慕翠鸾她們幾個,跟了二少爺,日子過得不是一般的舒坦,比正經主子還受用呢。”

榮華堂正中是席容夫人的三間正房,穿過月亮門,東西兩側還有兩個半獨立的小院子,東邊名叫明玉苑,由二小姐席容珵住着,西邊的金墨苑則是彌德、彌輝兩兄弟住着,彌德給屋子題匾“逍遙居”,彌輝也給自己的屋子取了個诨號“自在天”。

彌德七歲的時候,彌輝剛出生,兩兄弟自小在一個院子裏頭住着,丫鬟們也都彼此相熟。

席容彌德風流佻蕩,對自己屋裏的丫鬟最是上心,這讓彌輝的丫鬟很是豔羨。

辰珠也嘆了口氣,“小少爺還小呢,不懂得男女這些事兒,等以後長大了,興許就好了。”

曉梅不錯眼珠兒的瞅着逍遙居,“等他懂事了,咱們幾個也該出去了,還有什麽用?”

辰珠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當姐姐的勸你一句,你可別打錯了算盤。現在逍遙居的人是風光,可是以後呢,以後的事兒誰說的準?二少爺還沒娶妻,就招惹了一屋子的丫鬟,翠鸾,香杏,蘆兒,嬌妘都得排着隊做姨娘,哪還有位置勻出來給你。以後二少奶奶嫁過來,性子溫和還好說,萬一和咱們家二小姐一個脾氣,翠鸾她們就該遭罪了。你留個清白身子,攢夠了錢,等到了年紀放出去,找個正經人家一嫁,不比做人家的小老婆好。”

曉梅點點頭,像是聽進去了辰珠的話,她揉了揉發麻的腿,一瘸一拐回自己屋裏去了。

煙雨閣。

芸香清淺,梅香郁郁。

臨窗的紅酸枝雕花小幾上供了個白淨瓶,瓶裏插着幾支含苞未放的美人梅。

桃夭蹲在地上翻着箱籠,撿出兩身新裁的襖兒,笑道,“今兒是除夕,府裏要辦家宴,姑娘晚上想穿哪一件衣裳去?”

席容煙正斜倚在羅漢床上閑翻着書,聽見動靜,擡起頭來,“你說什麽?”

桃夭一手拿着件湖藍的,一手拿着件桃紅的,“今兒晚上除夕家宴,姑娘想穿哪個?”

席容煙随便掃了眼,“紅的吧,喜慶些。”

桃夭應了,又翻起來,一面找一面說,“姑娘裏頭的襖兒穿的鮮豔,外頭的鬥篷該找個雅淡的顏色壓一壓才是。”

席容煙擱下書,“鬥篷,我也要大紅色的。”

桃夭一愣,停了手中動作,擡頭看她,“姑娘不是不愛穿紅的嗎,今兒怎麽——”

席容煙淡淡一笑,“我改性子了,穿紅色的吉利,以後都穿紅的。”

“哦,好,對了,才剛姑娘歇中覺的時候,四小姐屋裏的福祿過來了,她拿了幾支梅花,說是四小姐親自在宸園裏折的,送過來給姑娘瞧個新鮮。我見姑娘還睡着,就找了個白淨瓶插上,擱在羅漢床的小幾上了。”

席容煙撥了撥美人梅的花瓣兒,轉圈端詳着,“我說哪來的梅花呢,原來是珍兒送的,難為她惦記着我。”

“四小姐與姑娘親厚,有什麽都先想着姑娘,這份姊妹情誼在府裏倒是難得。”

席容炎嘆口氣,緩緩道,“周姨娘原是母親房裏的粗使丫鬟,因着父親喝醉了酒,才有了珍兒,周姨娘老實本分,長得也不标志,在這幾個姨娘裏頭是最不得寵的,連帶着珍兒也不受重視,我與她,不過是同病相憐罷了。”

“同病相憐也好,惺惺相惜也罷,有人惦記,總是好的。”

席容煙笑起來,“你說的是,有人惦記總是好的,晚上湊在一塊說說話,我也不寂寞了。”

“哪裏會寂寞,聽說大少爺帶着一家子,也要回來過年,今兒晚上怕是熱鬧得很呢。”

“父親這幾個兒子裏,也就大哥還有點正經事,說起來我還從來沒見過他呢。”

桃夭掰着指頭算着,“大少爺是大魏七年去的江南,姑娘是大魏六年入的府,見是肯定見過的,只是姑娘那時候小,估計沒什麽印象。”

“是啊,大哥在江南一呆就是十一年,每次過年都沒工夫回家,連娶妻這樣的大事都是在那邊辦的,如今,怎麽說回來就回來了?”

“我聽跟着三少爺的辰珠說,皇上想把大少爺調回京裏,所以大少爺今年才回來的。”

“大哥在江南幹的好好的,這會子回來做什麽?”

桃夭搖頭,“誰知道呢,許是有更好的去處吧。”

席容煙默然不語,她其實并不關心這個沒見過面的大哥,她只是擔心寒星。

三個月了,寒星一點消息都沒有,她每次去席地齋給席容炎請安的時候,都能感覺到他有心事,她真的很擔心寒星會出事,可她不敢直接問席容炎,只能悄悄打聽消息,卻又什麽都打聽不出來。

她從袖中取出那枚同心結,擱在掌心慢慢摩挲,心中思忖着,席容彌成在江南已經為官十一載,皇上驟然調他回京,其中必定有個緣故,她的直覺告訴她,一定是出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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