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許久不見”

“許久不見”

莫……姑娘?

莫漣衣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哪怕從前她借勢壓迫他,哪怕後來她與他退了婚,哪怕……洛雲都礙于家族與開陽宗的舊情,都從未對她如此冷淡。

而今從洛雲都口中道出的這一聲“莫姑娘”,真是生生刺痛了莫漣衣。

“洛哥哥……”她愣了許久,才道出這一聲喃喃。然而她專心注視的那個人,卻并未因此将注意力轉移給他。

莫漣衣或許是因為那一聲“莫姑娘”對她的打擊太大,而沒有理解洛雲都方才說的那番話的意思,但是謝淮芳等人卻是明白了。

洛雲都的話中之意,分明就是說他早就回來,只是因為莫漣衣的存在而遲遲沒有露面,直至莫漣衣出手要傷謝淮芳。

如果是這樣,那謝淮芳所受之針對便是全由洛雲都而起了。

謝淮芳看了看他,心裏雖有不滿,到底還是想到浮雲海對她的恩惠而壓下了情緒。

“師兄放心,我雖在外卻也記得師尊的教誨,我會保護好自己,不必師兄時時看護。”謝淮芳頓了下,果然瞥見莫漣衣因為她所說而微微發白的面容。

一方面,她是在告訴洛雲都她有分寸;另一方面,謝淮芳不可以說不是在刺激莫漣衣。

不過只言片語,有什麽關系?方才莫漣衣可是對她動了真招式,想肆意教訓別人,就需要相應的承擔後果。

謝淮芳徹底無視莫漣衣臉上的惱與怨。

“師兄還是先把自己私事處理好吧。”她離開時,還是沒忍住如此說道。

洛雲都的視線追随她,直至謝淮芳的身影消失。莫漣衣并不能瞧見他此刻是怎樣的神情。

而在他們忽略的暗處,早有人将這一幕納入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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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謝淮芳沉溺在自己混沌的夢中。

在她的夢裏,她還在她自小長大的家園,母親笑容已模糊,而父親的擁抱卻是溫暖的。

“盼盼……”

夢中有人這樣喚她,是母親,是父親,是少年時的令潛墨,還有……

就在此刻,謝淮芳陡然清醒。

醒來後,她臉上流露出一種十分奇異的表情,驚訝、錯愕、懷疑……還有一絲微不可查的懊惱。

為什麽,會夢到那個人?

雖然有這樣的疑慮,但其實沒人比她更明白這是為什麽。

“季瑄。”她輕聲。

微啞的嗓音落在夜色中,若有人聽聞也當格外清晰,她念出這個名字時也似是含情,但謝淮芳接下來的語氣卻陡然急轉直下——

“什麽嘛,一個騙子,也配?”

也配入她的夢?

似乎是聽懂她話中嫌惡之意,窗外倏忽間便起了風,吹動窗邊海棠花樹在四處散落細碎簌簌之音。

終是輕雲蔽月,人去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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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明,正是玄天宗新掌教的繼任大典。

成澤入章華殿時,新掌教正端坐殿中,他上前禀事,幾聲過後新掌教卻未發一言。

成澤若有所想,便不再逗留,他離開之前将一件重要物品遞交給新掌教,也就在此時他注意到新掌教展露的袖口留存着濕潤的痕跡。

何故如此?

這疑惑在成澤腦中一閃而過,只是很快也無痕無蹤了。

待他人離去之後,新掌教方才緩緩打開先前的人呈給他的東西。打開錦匣,裏面是一段金絲,微微掃這一眼,想到它最後的用途,季慶塵眼中陰霾方才銷退半截。

“盼盼。”他開口,若冰晶入深潭,不顯聲息,平靜不已。

可他卻在這平靜過後發出了一聲笑,宛若彎月底下的那抹銀鈎,也是入夜後黏膩在海棠花上的一片冷霜,教人難以言說其中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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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天宗的前身鐘山靈宗曾在百代以前承統領道界之責,雖時過境遷,鐘山靈宗也不再存世,然而玄天宗作為後來者,卻依舊領攜道界、威懾四海。

在今天的繼任大典儀式開始之前,除了玄天宗的宗門弟子以外,沒有人知道這位新掌教是何來歷、是何面貌。

而即便其他宗門的弟子有心查探,卻也在玄天宗的三令五申之下而對此不置一詞。因而來到鐘山,為慶賀新掌教繼任的其餘宗門,都對其心懷好奇。

廣場上伫立着八道青雲柱,淡青色的祥雲紋樣镌刻其上,百丈羅紗纏繞,微風拂動間頓時起伏如海潮。

随着司禮的一聲:“恭請掌教!”廣場路中那一條通道忽然亮了起來,散發出不容旁人忽視的光輝。而在其開端處亦顯現出一道修長人影,他就這樣走來,一身衣袍肅肅若攜帶清風。

他立于高臺之上,疏遠的距離卻不能叫人望清他的面容。而他也似是有意壓低嗓音,從他唇齒間流露出的聲音雖是動聽清明,卻也讓曾熟悉他的人對這道聲音感到陌生 。

“諸位遠道而來,是我宗門之幸事。”泠泠一聲,唯此一句。

明明話中飽含暖意,可叫人聽來卻如松下之風,清靜明和的同時不禁令人升起敬憚之心

謝淮芳亦為之心中起異。

她和浮雲海的弟子一同被淹沒在人群之中,因着玄天宗的這位新掌教常為人所道奇,也許也有其他原因,總之謝淮芳掀開了眼眸,朝那高臺之上不冷不淡的瞥去了一眼。

不過這一眼卻并未給謝淮芳帶來什麽新的發現,縱然她心中存疑也不由得就此停歇。

高臺之上,季慶塵長身玉立,迎風而來的是四方宗門對他的恭賀之聲。他為這面上雖有笑意,但若仔細瞧去卻不見得他有幾分真心。不過時至今日,也沒有人敢仔細瞧他了。

時間一長,謝淮芳便覺無聊。她聽着旁人對玄天宗新掌教的恭賀,總覺得贅述過多,思來想去也是不如魔宗之內魔修們對父親的贊譽。

“師兄,我們可以離開了嗎?”謝淮芳不由得看向始終站在她身邊,卻一聲未吭的洛雲都 。

洛雲都亦轉眸看向她,大抵是想到她因無趣而生悶,他亦有所感。不過再垂眼瞧着手中為玄天宗新掌教繼任大典而準備的禮物尚未送出去,洛雲都踯躅片刻。

“待我們将這份禮送出,便可離去。”畢竟這份禮是他們來到玄天宗之前,由浮雲海宗門長老精心準備的。洛雲都道。

謝淮芳應下一聲好。

而後又等候稍許時刻方才見到洛雲都動身。

謝淮芳其實是不想跟着洛雲都前去的,但是浮雲海的弟子一齊随洛雲都而去,若是只有她一人落單則太過顯眼,謝淮芳這才邁步。不過她特意等了二三個浮雲海的弟子走到她前面,她才跟上去。

洛雲都走在最前,目光也是最先觸及新掌教之人。

他和先前前來拜賀的宗門沒什麽不同,與新掌教隔着一段距離說些美譽有加的話,最後誠心将賀禮奉上。至此,洛雲都本也該帶着浮雲海的修士離去。

可洛雲都卻不曾料到那新掌教掃了一眼他手中之物後,竟出了聲,“有心。”

緊接着又聽聞這位新掌教說起,“貴宗與我宗素有淵源,小友此次回去,當代我謝過貴宗宗主。”

雖是寥寥之言,卻是此前未曾有過之言辭。至少洛雲都一路聽來看來,都不曾見到這位新掌教對其他宗門有過這等回應。

更不提對方語氣溫和熟稔,與他談話之間仿若舊友閑談。

洛雲都着實為之一愣。然後便是匆匆應和,因着對方身份特殊,所以他從始至終垂眼,沒有注意對方的視線究竟在何處。

他與他們的距離說遠,其實比往先要近得多,可若要說近,卻也始終隔着一層不可逾越的屏障。

就在這等不顯疏離、亦不顯親近的距離中,謝淮芳忽然感到一道如炬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然而僅有短暫的一瞬,謝淮芳根本無法分辨出,這視線來自何處。

這如呼吸一般的短促之間,卻叫她起了一片酥麻之意,不甚愉悅,有着說不出的心顫之感。

是誰?

謝淮芳緊了緊手。

若是以往,謝淮芳定當往四周查看究竟是誰敢這樣看她。從前在魔宗之內,根本無人敢用這種叫她不舒服的目光瞧她。

但是此刻,謝淮芳卻仿若被定住了身形,她一動未動,似乎是在忌憚着什麽。她過分沉浸在自己的這一寸天地中,完全沒有注意到外界發生了什麽事。

直至洛雲都再次喚她,“師妹……謝師妹。”到這時候,謝淮芳方才從混沌之中明目。

她下意識的将目光瞥向洛雲都,然而她自己看不到自己此刻的面容。正摻雜着怎樣的情緒。

洛雲都蹙眉,不懂她為何這樣驚慌,不過在旁人面前,他沒有仔細詢問。他只告訴謝淮芳,他們可以離開了。

謝淮芳聞言颔首。

她跟在洛雲都身後,她走下高臺,卻聽到從高臺之上傳來一聲,“真是……許久不見。”

似喟嘆似感慨,也似是一章預警。這一句徹底觸動謝淮芳心中的那根弦,雖已經走下高臺,謝淮芳卻還是忍不住回首遙望,實視線探向高臺之上說這話的那人。

青雲衣,白玉冠。

身形貌似熟稔,然而只留有這一側身,并不能說明其它。而他所謂“許久不見”,卻并非是同謝淮芳訴說,只因在玄天宗新掌教面前正站有旁人,似是與新掌教相談甚歡。

謝淮芳總覺得有哪處不對勁,然而她卻說不上來,或許是因為這玄天宗與那個人的關聯,也或許是因昨日之夢讓她心生遲疑,才讓她今日處處不得勁。

但總之,謝淮芳将玄天宗的這位新掌教一瞥而過後,并不能做下某種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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