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盤根錯節疑雲重(5)
盤根錯節疑雲重(5)
“滴答,滴答。”
耳邊回響着富有節奏的水滴聲,季無常眉頭輕皺,只覺頭昏昏沉沉,似是有塊巨石壓在上面,他緩緩掀開眼皮,入目的仍舊是一片黑暗,他試着動了動四肢,回應他的,只是“當啷,當啷”鐵鏈的響聲回蕩,寂寥,空曠。
季無常伸出舌,舔了舔嘴唇,腥甜的味道充斥着口腔,使他清醒了些神志。
身體上除了左胸前被刺入匕首的地方火辣辣的痛,最不适的便是膝蓋以下的小腿,他試着擡起,水花拍打着牆壁,水波的阻力阻止他擡起,沒有了以往的靈敏和輕便,只是做了這一個看似簡單的動作,已是滿頭虛汗。
“你醒了。”
季無常猛地望向傳來聲音的方向。
“你若是再不醒來,我就要用鹽水将你潑醒了。”
那人笑着說出這句話,可季無常知道,他當真做的出來。
頭腦徹底恢複了思考的能力,他回憶起闵朗勸他離開的話,吞了口口水,他的聲音沙啞,可語氣卻是十分篤定,
“你是他。”
這個“他”對于兩人來說,不言而喻,不必作過多的解釋,就能明白其中的含義。
腳步聲逐漸靠近,架在水中的季無常,能聞見他身上淡淡的藥草的苦澀,那人也下了水,立在他身前,調笑道:
“你倒是同你母親一般機敏,不過,亦是被情愛沖昏頭的愚者。你若不同李若水來上京城,我便不會發現你。做個魔教教主不好嗎?自由自在,無人能約束你。”
季無常不想與他廢話,但還是忍不住想要求證,“你娶我娘,從頭到尾只是利用?”
那人嗤笑一聲,似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不然,你以為我是因為愛,才娶她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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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落,腳底下的水波沖擊着他的小腿,那人似乎上了岸,聲音由近及遠,“這世間最可笑的就是愛。愛會讓人失去自我,失去本有的尊嚴,低聲下氣,只為了愛的那個人能回頭看一眼,甚至為此付出性命,過幾年,連你這個人的樣貌他都不會記得。”
季無常感覺到那人說話時情緒的波動,似是陷在了過去的回憶裏,話到最後,幾乎是咬着牙齒從唇齒間硬擠出來。
對于那人情真意切的話語,他并沒有生出一絲同情,反而覺着,他娘更可悲了幾分。
季無常目眦欲裂,“你已經從我娘那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為何後面還要趕盡殺絕?”
“我本想從她那得到藥蠱的配方,可她只是将藥蠱給了我,配方卻是假的。躲藏多年,還不是被我找到,她既然寧死也不交出藥蠱的配方,那我何不便成全了她。”
他說這話的語氣就好像殺人如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絲毫未将人命看在眼裏,即使這個女人還為他生養了一個兒子。
季無常精準捕捉到重要的訊息,掙紮着怒吼:“哥哥身上的藥蠱是你下的!”
那人雲淡風輕道:“是也不是。”
“解藥在哪兒?”
“你娘都死了,上哪兒去尋解藥?不過......”那人語氣一頓,“有了你,就有了得到解藥的方法。”
原本以為失了希望的季無常重新燃起了希冀,“什麽意思?”
“我要帶你回南疆。若是你外祖父知道你的身份,他定會拿出配方來換你。”
季無常低頭不語,他忽而想起如姨的話,藥蠱只要她姐姐能解,那如姨尋找的姐姐,就是他娘?
這一聯系起來,他忽然就頓悟了。
如姨為何從來都沒有摘掉過布條,說是畏光,其實是為了遮住赤色的雙瞳,不被人發現。她也曾提及過,她的姐姐也同她一樣畏光。如此說來,如姨就是他娘的妹妹,是他的姨母。
“過兩日等我處理了眼前的事,我們便出發。”
季無常沒有理會他的話,他想到如果如姨真的是他娘的妹妹,怎會不知外祖父有解藥一事?
定是此藥無解,她才會這麽說!
重新燃起的火苗,不到片刻就被澆滅,季無常哪裏還管那個人說什麽,只是垂着頭,陷入無盡的絕望中。
“你三日滴水未進,把它吃光。”
米粥的清香侵入嗅覺,季無常撇開頭,一點胃口也沒有。
既然哥哥沒了救命的解藥,他還獨留在這世間做什麽呢?
“你若是不吃,我去将李若水那小子擄來如何?”
“你敢。”他擡起頭,愠怒道。
“我有何不敢?若不是當年有他在,藥蠱的配方我早就拿到手了。”
“在你眼裏如此珍貴的藥蠱,為何要下到哥哥身上?”
“當然是想讓這個天之驕子嘗嘗,家破人亡,自己又成了廢人什麽都做不了的滋味。”
季無常此生最幸運的事,便是遇見了李若水,可這卻成了對方不幸的開始,這一認知讓他陷入深深的自責的漩渦中,沉默不語。
“不過你的血果然同你娘一樣特別,若是沒有你,他也不會恢複內力。但是你的血,也加速了他的死亡,真令人惋惜。”
這句話又在他本就出現裂痕的心上重重一擊,支離破碎。
原來都是他,是他的錯,若不是因為他,哥哥便不會遇見這些事情。
“聽說,他因為尋不到你,至今都在昏迷。”
季無常五官痛苦地擰在一起,溫熱的米粥再次貼在他的唇上,“吃了它,你還有機會見到李若水。”
他妥協地張開嘴,味同嚼蠟吞下苦澀的米粥。
這人的目的只是他,不能再給哥哥添任何的麻煩。
那熱離開前又将一碗藥灌進他的嘴裏,美名其曰不想他的小命丢在這兒,耽誤他的大業。
季無常心如死灰,随他擺弄。
*
李若水身處在一片混沌中,他左右張望想要尋得一條出路,卻發現所有的一切都罩在濃霧裏,除了一片灰白,什麽都沒有。他心急如焚胡亂沖撞,打算沖出一條路來,耳邊隐隐約約聽見了有人在說話,似是隔得很遠,但他卻聽出來是如姨和韓峥聲音。
他站在濃霧中拼命吶,可喉嚨卻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一樣,發不出任何聲音來。他擡起手放在脖子上,失落地蹲在地上,縮成一團。
“如姨,李家二哥哥都昏迷五日了,到底何時會醒啊?”
韓峥急得像只無頭的蒼蠅,在屋子裏來回踱步,傍晚的客棧人聲鼎沸,都掩蓋不住他踩踏木板時急促的腳步聲。
“季大哥也失蹤了五日,雖說已經發動所有慕蓮教的教徒出來尋他的蹤跡,可仍是一點消息都沒。”
說到這兒,他頓住腳步,“你說他會不會......”
坐在床邊的如姨趕忙出聲阻止他後面不吉利的話,“小韓峥,我知道你擔心他們的安危,可我的能力有限,不會占蔔之術,并不曉得那小子是否還活着。你若是實在不放心,可以出去親自去尋。”
韓峥快步走過去,站在如姨的身側,“季大哥讓我在你身邊保護你,李家二哥哥如今又是這個樣子,我怎麽能丢下你們。”
“那就安靜等若水醒過來,你也老大不小了,遇事穩重些,急躁解決不了問題。”
韓峥低頭答:“是。”
如姨的視線落在緊閉的窗上,放在床上的手不自覺曲起。
李若水被這用力一捏給捏醒,眼還未睜話先脫口而出,“如姨,你弄疼我了。”
他的聲音雖虛弱,但屋內的兩人都聽見了,如姨連忙松開手,“對,對不住。”
“二哥哥,你終于醒了!”
韓峥激動的聲音近在咫尺,李若水眼皮輕顫幾下,随後睜開了眼,入目的便是韓峥年輕俊朗的面容,幾乎貼在他的臉上。
如姨伸出手拽住韓峥的手臂,用力将人拉扯回身後,并囑咐道:
“去給你二哥哥弄些吃的來。”
“我這就去!”韓峥一個箭步沖至門口。
韓峥不在,屋子裏安靜了不少,李若水阖上眼緩了會兒,再度睜開時,對上一道灼熱的視線。雖然隔着紅色的布條,可他能察覺到,如姨是在生氣。
他像是犯了錯的小孩兒,主動道歉,“讓如姨擔心了。”
“若水,你再這般不珍惜自己的命,如姨我可就不管你了。”
李若水心裏一暖,拉扯兩邊的唇角,“不會了。”
他不會再那般沖動,無常還等着他去尋。
有了李若水肯定的答複,如姨懸着五日的心終于降下來一半,她看着床上臉色煞白,眼神無光的李若水,脫口而出道:
“那小子若是知道你這樣,不得心疼死。”
剛說完,她立刻意識到說錯了話,從椅子上談起,“渴了吧,我去給你倒水。”
如姨攙扶李若水坐起來,将手中的水遞給他,坐回椅子上,“這五日你昏迷不醒,來得人還不少。”
李若水剛抿了一口,疑惑地擡起頭。
這時,如姨腰側的罐子裏,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引起二人的注意。
如姨打開罐子上的蓋子,宛宛肉肉軟軟的頭從罐子裏探出,蠕動身體從裏面爬出來,翻過棉被,來到李若水的掌心,軟軟的頭輕蹭着他的指腹。
如姨繼續解釋道:“那個世子每日都來看望你,丞相來過一次,他見到我時好像見到了鬼一樣,愣了半天神才回過來。”
說罷,她義憤填膺,十分不滿道:“我的樣子很吓人嗎?”
李若水被她的樣子逗笑,嘴上卻道:“沒有。”
如姨一拍手,聲調略微拔高,“對了,還有一個叫施什麽的,冷着張臉,像別人欠了他的錢一樣。”
“施然。”
“對,就是這個名字!他帶了好些補藥來,我讓他拿回去了,有我在,還能讓你氣血不足不成。”
如姨話鋒一轉,面色凝重,“而且這個特殊的時候,我不會讓你吃些不明不白的東西。”
李若水明白她的意思,感激道:“多謝如姨。”
*
吃了些許的青菜粥,又吃了如姨用季無常的血特質的藥丸,精神恢複了不少,李若水同韓峥聊了聊這些時日發生的事,直到戌時初,韓峥才回房歇息。
他剛熄滅屋內的燭火,正準備躺回床上,就聽見窗戶“噔”的一聲,一顆石子砸在上面,瞬間掉落。
不等他反應過來,一直躺在他身上的宛宛率先從手中逃脫出去,沖向窗口的位置。
見宛宛的反應如此之大,“咚咚”的心跳聲如鼓點在耳邊急促奏響,掌心也染上一層薄薄的濕氣,他迫不及待沖至窗前打開窗戶向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