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常管事再嚴肅的态度都忍不住笑了一下:“你會養狗?你知道府上的狗都是怎麽養的嗎?每日三斤的大棒骨,還有竈上廚子專門調配的狗飯,哪用得上你來養?”說難聽些,他們府上的狗的日子過得比只怕還比他們這些奴才好呢。

這才叫人不如狗。

他搖搖頭:“府上不缺養狗的人。”

狗可比人懂事多了,人能發脾氣,狗能知道個什麽?活又少又不會受氣,這才是神仙都不換的日子呢!

不過他瞧了瞧顧二丫露出來的一雙手,這麽大點的年紀,繭子能厚成這樣,倒也是個苦命人,而苦命的人一向是比其他人要更懂得規矩的。再添上石頭這個小厮,倒也不是不能收下,能先出頭,多少還是有些聰明勁兒的。

因此他點點頭:“你倆都收下吧。”

和那個會刺繡的丫頭不一樣,他們這種不用參加考核的人收下來以後就直接送到後邊下人房去了,賣身錢也是單獨結給六姑。

剛剛六姑沒有提起巧兒,顧二丫也不知道這丫頭能不能被留下來,她來不及看結果就被領着換了一個地方。

剛買進來的丫頭小子都先送到了廚房——準确來說是靠近廚房的後竈房,因為有些牙人為了省錢是不會給買來的人收拾洗澡的,但他們府裏要伺候人,第一要義就是要幹淨,剛買進來的人一人一鍋熱水,兩套普通下人穿的衣裳,洗刷幹淨以後換上衣裳再看被分到哪裏去。

顧二丫進來的早,還有機會挑衣服的大小,那候着的老婆子讓她比劃了一下衣服的大小,教她:“選衣裳不能選正正好的,得挑大一號的。”

顧二丫問為什麽。

她說:“這裏頭那麽多人呢,也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能到主子跟前的,府裏說是每年都會發兩套各季的衣裳,實際上主子鮮少到咱們莊子上來,管事的人也不是每年都會發衣裳的,興許隔上一年才發新的。”

姜家這樣的莊子有不少,沒有主子來的時候,基本都是閑置着,莊子上都會有莊頭,每年府裏固定給莊子上撥錢作為開支,其中包括每日的開銷還有下人們的衣裳,偏遠的莊子上都沒有什麽油水,莊頭們撈不到錢,就會從飲食、衣裳上克扣。

這老婆子也算是心腸好的,還記得提醒一下顧二丫,有些小丫頭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只知道挑當季合身的,到了第二年換季的衣服遲遲發不下來,就不得不花自己的月例銀子去買衣裳了。

顧二丫也想明白了,感激地朝她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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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的盆就放在後竈房裏,顧二丫被賣了以後一點兒行李也沒有,她離家之前本想收拾兩件自己常穿的衣服的,可林阿奶不讓她帶,她也沒什麽能帶的,之前的衣裳都是金氏給她做的,金氏走了以後她就沒有新衣服穿了,原先那些很愛惜的衣裳也都當得差不多了或者穿舊了。

她是空着兩只手到的六姑家裏。

幹旱的時候人吃的水都不夠,哪還能洗得了澡?頂了天拿破布頭沾點水擦一擦罷了。

平時髒慣了她沒什麽感覺,等拿着全新幹淨的衣裳進了莊子,她才久違地察覺到了窘迫。

姜府不僅備了熱水,還有搓澡的帕子,以及皂角做的胰子,這東西顧二丫都沒見過,還是那個老婆子怕她不會用,主動過來幫她打的胰子,又幫她搓了身上的泥。

等她洗完澡,外頭就已經站了好幾個同樣收拾好的丫頭小子了,可見那位常管事選人的速度相當之快。

又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常管事才姍姍來遲,給這買進來的十來號人分工。

除了那個會刺繡的丫頭,其他人都大差不差的,自然也幹不了什麽精細的活。

顧二丫聽了一會兒大致捋明白了,這莊子的主人家姓姜,姜老爺是十多年前的科舉進士,太太倒是個侯府出身的千金,姜老爺是在中舉那一年和太太成的親,成親以後又納了幾房妾室,膝下有四子六女。

不過常管事也只交代了府裏的人口情況,其餘事情都守口如瓶了。

至少顧二丫沒聽明白為什麽姜老爺放着好好的中京城不呆,反而要跑到這小小的阆中來。

這裏是阆中城這消息還是顧二丫這幾日幫着春杏出門買東西打聽出來的,六姑家門口餅鋪的老板和她碰了幾天面也熟悉起來了,有時二丫問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他也會答上兩句。

河源村離阆中有一旬的路程,阆中離中京城那就不是一旬而是按月算的了至少要三五月的功夫,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才讓這位姜老爺拖家帶口到阆中來。

這也不是現在的顧二丫能操心的事情。因着老爺太太要來,莊子上其實有不少的事情要做,于她這樣的丫頭來說,最熱鬧最好的去處當然是太太屋裏——但想也知道,這肯定輪不到她的。

莊子裏的人雖然不多,關系卻很複雜,能有好去處,早就被瓜分得一幹二淨了。留給新來的這些人的就只剩了各院的灑掃、照料花草的活,唯一例外的就是那個會刺繡的丫頭。

常管家叫她直接在內院裏伺候,領着一幫會針線的小丫頭做窗紗床簾。

分到最後,石頭被分去外院跑腿,顧二丫則被分到了內院的灑掃。

她還懵懵懂懂的時候就被先領着去認地方了。

姜家的莊子占地約有百畝,有假山湖泊,離得遠一些的地方還有田地,那邊的田地是租給了佃戶在種,中間隔了好幾道門,兩邊互不來往打擾。

因着這幾年幹旱,中間的湖泊都幹了。

那領着顧二丫往前走的正是剛剛好心提醒她挑大一寸衣裳的婆子,姓湯。

湯婆子話多得很明顯,路過湖泊時都忍不住說上兩句:“哎喲這湖都幹了好幾年了,老爺太太們馬上就要來了,也不知道常管事怎麽辦呢!”

顧二丫跟在她後面,小心地問:“可這天旱着呢,常管事也變不出這一湖水啊。”

湯婆子一拍大.腿:“可不嗎!可也不能就裂着地叫老爺太太們看不是?”

從這莊子買下來,那邊就沒來住過,起先倒是找了人好好規劃過園子,要山有山,要水有水,連湖裏頭種的都是精心挑選的一年一開的粉白好荷花,就指望着老爺太太們駕船游湖高興,誰知道老天爺不下雨,愣是把一湖的荷花全幹死了!”

說到這裏,她又有些幸災樂禍了:“誰叫他平日裏總克扣我們的東西,恨不得一日葷腥都不見,如今倒好了,這麽大一片地方空着,到時候叫老爺太太看見了定要讓他吃挂落的。”

顧二丫權當沒聽見。

她不聰明,但也沒蠢到什麽話都跟着說,她一個新來的丫頭哪敢跟着抱怨上頭管事的呢?

湯婆子也不管她有沒有吭聲,自顧自說了個痛快:“不過咱們太太有錢,人也賢惠體貼,再善良不過了,這湖成了這樣也是情有可原的,說不定就沒什麽大事呢。”

顧二丫問:“太太不是沒來過莊子上麽?您怎麽知道太太賢惠體貼?”

湯婆子哼一聲:“太太要是不賢惠體貼,能讓老爺娶四房姨太太?還能讓姨娘們生下那麽些個庶子庶女來?”

見顧二丫呆愣,湯婆子難免顯擺兩句自己的消息靈通:“咱們老爺一共一位正室,太太姓安,是安伯侯府的嫡女,安伯侯府可很受皇上的器重,家世顯赫,要是太太不肯讓老爺納妾,老爺怎麽敢?太太要是心狠手辣一些,別說是生兒育女了,只怕姨娘們一個也活不下來。”

她說得十分高興,然而顧二丫聽得一頭霧水。

她才五歲,不懂安伯侯府是什麽東西,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關竅,更不知道湯婆子怎麽得出來的太太好。

她只能用自己淺薄的認知去問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那老爺娶了這麽多的太太姨娘,竟然都養得起嗎?”

她爹只她一個女孩和大頭一個兒子便已經養不起了,那位姜老爺有一個太太四個姨娘,還有好幾個兒女,每日裏要花多少錢才能養得起還能蓋這麽大個莊子啊!

好富貴的人家。

此時此刻,她對這素未謀面的姜老爺、安太太有種由衷的祝福:“真希望他們能夠長長久久地富貴下去!”

湯婆子聽了她的話差點笑得仰倒。旁人聽了這些話多半都去關注裏頭的內宅陰私了,偏偏這丫頭的注意力怎麽總放在奇怪的地方呢?

她從這莊子建起來的時候就來了,見了許多來來去去的丫頭,大多剛進來的時候都畏縮害怕,日子一長就成油鍋裏炸過的面團子了,能偷懶就偷懶,能撈油水就撈油水,先填滿自己的荷包再說,至于老爺有沒有錢?

管他們什麽事兒啊!

從來就沒關心過。

反正都已經賣身為奴了,依附着主家生存下去,他們指頭縫裏漏下來的這一點半點都足夠他們過活咯。

至于其他的,走一步算一步吧!

顧二丫對她的笑不明所以。

她只知道,自己已經嘗過太多次饑餓的滋味兒了,于她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吃飽飯、好好活下去,其他的什麽都不重要。

說到底,她是害怕的,害怕這位姜老爺将來養不起那麽多的夫人孩子,更別說她們這些被賣進來的下人們了,萬一哪天他養不起了,轉手把他們又賣了怎麽辦?

她才五歲便已經體會到了什麽叫做漂泊不定,宛如浮萍。

如今有了落腳的地方,她要努力做一個好丫頭,掙好多好多的銀子,吃好多好吃的東西。

要真真切切、紮紮實實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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